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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抓住一个魔族。”

    “什么!”饶是以席恩的冷静,也怔了半秒。

    ******

    “混蛋!你们放开我!等着瞧,维烈哥哥会来救我的!”

    云中塔的底层大厅里,众位深渊领主再次兴致勃勃地围观一个白发金瞳的女孩,眼光像看一头珍稀动物,伍菲勃然大怒,卯足了劲挣扎。丽芙不费吹灰之力钳住她,却不敢掉以轻心:“有没有厉害的法器?这小鬼会放电,轰塌了半座宫殿,幸好迪安留下两个异能封禁环,但是都没完成。”

    “我来。”格蕾茵丝手一扬,一道黑光化作纤细的长链结结实实捆住伍菲娇小的身躯,正是魔王陛下也吃过亏的封器[撒尔达之黑索]。

    “父神!”依路珂头一个看到沿阶走下的父亲,开心地挥手,满脸邀功。伍菲挣了两下没用,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有着纤长双耳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深蓝的天鹅绒长袍与他的发色眸色十分相称,呈现出惊人的和谐感,白皙的面容宛如冰雪一般无瑕,那双眼也冰冷得不像生物,带着漠然的探究,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一时间,雷之幽鬼不寒而栗,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魔域之王笑了。

    ******

    丰饶之风吹遍西城大地后,维烈就将翘家的同伴送回魔界。但是他前脚走,还没玩够的伍菲后脚又偷溜出来,带着记录水晶球[小晶]和刚孵化的宠物鱼昆姆。

    游荡了大半年,在瞻仰精灵遗址,黑之导师的丰功伟绩时,她听闻艾斯嘉大陆发生的变故,以自己的渠道锁定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为嫌疑人,兴冲冲跑去踢馆,却不料反而被抓,使她的自尊心蒙受莫大伤害。

    “奇怪的瞳孔,还不是幻术。”席恩单膝跪地,一手扣住俘虏小巧的下颌,端详她金黄色的虹彩膜和沙漏形的漆黑瞳仁。

    “那当然!这是我们魔界的高新技术,谅你这野蛮人也不懂!”尽管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伍菲还是不改鄙夷的高傲姿态。

    魔王浅浅一笑,不与她一般见识,取下她手腕上的异能封禁环,道:“来,试试对我发雷。”

    “咦!”雷之幽鬼瞪大眼,随即,哼哼冷笑,“你自找的!”

    一秒、两秒、三秒……半分钟过去,什么事也没发生,伍菲的瞳孔因惊恐而放大:“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成功了。”席恩打了个响指,颇有成就感。

    很早以前他就对异能术士很感兴趣,研究了杨阳的体质后,更是确立了早期的理论。异能其实不是一种能量,和召唤师的原理一样,这种人天生磁场特殊,能够通过精神力的辐射造成超自然现象,精神力越强能度越高,从这个意义上,和法师没有本质区别。只要调整其磁场,或者改变魂质,就能废除异能。

    只是过程复杂了些,还需简化……嗯。

    “你这该死的低等动物,快把我的能力还给我!”长久以来作威作福的力量突然失去,伍菲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歇斯底里地大吼。

    “低等?”席恩眨眨眼,轻戳她的额头,以纯理性的口吻道,“你并不比我高等。”

    “胡说!”

    “是真的,艾斯嘉大部分物种都比你们高等,你们并不是优先进化的生物,是受环境或人为影响产生的变异体,学术上叫做[玛格隆畸形症候群]。”越发当她是不学无术的小女孩,席恩耐心地讲解。伍菲几时受过这样的耻辱,气炸了肺:“你才畸形!兔子耳朵!”

    魔法神脸侧宛如白玉雕成的长长尖耳轻颤了下,看起来的确很像兔子耳朵,雷之幽鬼一瞬间觉得……真的好可爱。

    不过,精灵不是都被维烈哥哥杀光了吗?

    “那你就是漏斗眼。”席恩礼尚往来。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伍菲彻底气疯了,“你到底懂不懂美啊?这是我最崇拜的‘沙漏之眼’,雷斯林的招牌耶!”席恩一怔:“雷斯林?”

    “哼,谅你也不知道,他是比你强N倍的法师,掌握了过去与现在的强者,又酷又帅,是我的偶像。”伍菲双手捧颊,一副沉浸在梦幻中的小女生模样。直接从读心得知是小说人物,席恩喷笑:“噗…哈哈哈,受不了,联军竟然输给你们这帮小孩子,太可笑了!”该说是同样水准吗?不,这是实力差距,绝对的铁拳道理。

    至少他不认为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洁西卡比维烈那万年幼稚男差劲。

    “什么?哼,他们打不过我们,当然只有被我们践踏的份。”

    “对,所以现在轮到你被我践踏了。”席恩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伍菲怒极,强撑了几下爬不起来,虚张声势地吼道:“别得意!维烈哥哥会来救我的!”

    “你自己不会想办法逃出去吗?”席恩冷笑,“果然是没脑子的小鬼。”

    “你…你抢了我的能力,还有小晶和小昆,还要我自己逃!?”伍菲语塞,半晌吼回去。

    “哦,这个水晶球倒是很有趣。”法师从腰包里掏出晶体状的携带电脑,“告诉我怎么用。”伍菲立刻恢复傲慢的态度,高高抬起下巴:“才不告诉你!野蛮人,下贱的蝼蚁,还说自己不低等,有本事自己操作啊,谅你也不会!”

    席恩没有生气,瞥了她一眼:“这是你做的吗?”伍菲一窒:“不…不是……”

    “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不过是一群得天独厚、仗着父辈的财产洋洋自得的小孩子而已,还自以为是高等动物,是人才有这样的错觉,习惯把群体的优点和特质认为是自己的,从而藐视不如自己所属群体的人们,甚至盲目觉得自己更加优等。”魔王以脚尖挑起对方的下巴,浮起一贯淡漠无温的笑意,“证据是,没了异能和工具,你连让我一脚踩死的价值也没有。”

    “你……你……”伍菲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以往只有她作威作福的份,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走开!别碰我!有什么了不起!”她口不择言地骂道。

    “是比你了不起。”魔王轻笑,抬足踏在她背上,碾了两下。小龙惊讶至极,他的养父极少会折辱人,他猜测两人之间有什么仇怨。

    伍菲气得眼前发黑,胸口一阵阵发堵,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着“我会告诉维烈哥哥,让你不得好死”之类的话。

    席恩索然无味地收回脚,这样心态和幼儿没两样的仇人,令他一点报仇的快感也没有。

    “你是谁?”哭了好一会儿,伍菲才勉强吞下哭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冰瞳里的火焰摇曳了一下,魔王静静地微笑:“我叫席恩。”

    “……席恩?”伍菲怔怔重复,脑中浮现出片断的记忆,那是一抹水晶球里的冰色魂焰,曾经被她和其他起哄的魔族踩在脚底玩弄,怒气顿时消散,转为得意洋洋,“哈!原来你就是那个被维烈哥哥关起来的人渣啊,还嚣张呢,那时候被我踩在脚下当皮球……”一言未毕,肋下被重重踢了一脚,整个人痛得缩成一团,铺天盖地的龙威笼罩住她,吓得她窒息,当场涕泪交流,瑟瑟发抖。

    “让我杀了她,主人!!!”

    极度惊恐中,她依稀听见少年的怒吼。

    席恩横举法杖拦住暴怒的小龙,不知为何,他不想看到养子这么对待人:“冷静点。”

    “……太恶心了!”古代龙的化身勉强按捺住狂怒之情,胸膛剧烈起伏,鄙视地瞪着趴在地上啜泣的女孩,“魔族就是这种人!”

    “赛普路斯教出来的儿童军。总之,她现在是我的俘虏,我需要她,取得更多魔界的情报。”席恩微微蹙眉,有些后悔让养子参与这件事,虽然他有时候觉得哈玛盖斯的人格过于善良,但并不想他改变性格。

    明了养父的心意,哈玛盖斯心下叹息。

    “呜呜呜……我会叫维烈哥哥杀了你们……”伍菲继续哭着威胁。哈玛盖斯无力地瞅着她。

    对这样的敌人,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下去一趟,你跟我来。”没心情再跟伍菲纠缠,席恩挥杖设下魔法囚笼,携着养子离去。

    王宫的损失比席恩想象中小,他布置的镜环发挥了最大效果,伍菲一开始破坏就被弹进影世界,多数人连她的影子也没瞧见,当作是天灾,多少有些情绪不稳。席恩出面安抚,再叫神殿举办大型的祈福仪式,平定了这场风波。

    一回到尘世,繁杂的人际关系就自动缠身,魔王只得听取臣子们的报告,做出适当指示。自从体会了民间生活,年幼的国王自觉懂事了许多,但还不能独力处理政务。

    好不容易空下来,法师又一头钻进实验室,忘了女儿也忘了两个妻子。但是当他整理手稿时,不经意地瞥见一旁雕琢精美的高脚金属杯,目光凝滞了一瞬。

    屋里很静,雪落声非常温柔,哈玛盖斯趴在他的膝上沉睡,呼吸轻不可闻,蜡烛摇曳着它明灭的修长身体,在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黑檀木桌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影子,映照着窗户的纹路和银器的花纹。

    缓缓剪断心底的某根羁绊,席恩毅然揭下封条。

    女子娉婷的身形从水银色的霞光中袅娜地透出,莹柔的光辉仿佛为她披上一层轻柔的白纱,明丽的娇颜更添几分朦胧如幻的美感,乍现的艳色,比月光更耀眼,几乎令人生出明月坠落于房间的错觉。

    轻软的秀发荡出眩目的亮线,一双明媚的碧眼定定注视他。黑发皇子一阵晕旋,当年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浮现。

    金发活泼的少女,像夏日里轻盈的燕子,总是笑若银铃,自信而坚强。

    那个喜欢梨花也如梨花的珂曼家主,高洁凛然,坚定的眼里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温柔。

    被这两个女子所爱的弟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他的眼,却追随着美丽骄傲的校花,之后的英雄王妃。

    也许你只是嫉妒,才喜欢。席恩自嘲。

    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说:不是的……

    “迪安,你为什么恨肖恩?你到底是谁?”贝尔妲接着上次的话头问。席恩合上眼,淡淡地道:“怎么,他从没提起有个哥哥吗?”

    “这…没有。”贝尔妲冲击得掩住嘴,端详他的脸,“原来你是他哥哥,那这不是你的身体吧?”

    “嗯。”银眸睁开,不带一丝感情地回望她,“你要去冥界?还是转生?”

    “去冥界!我有一大堆人要见!”

    “那我打开冥界之门。”席恩抬起手准备施法。贝尔妲大喊:“等等等等!你怎么突然放了我?肖恩被你干掉了吗?那我跟你没完!”席恩轻哼:“放心,他活蹦乱跳。”

    贝尔妲舒了口长气,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男子:“你…我们之前认识吗?我是说你用迪安的假名以前。”

    “不认识。”席恩冷淡地否定。贝尔妲很怀疑:“是吗?那你怎么叫我贝姬?对了,你的真名是?”

    “这你没必要知道。”他从来没在她的人生留下痕迹,死后也不必报个多余的名字,“关了你那么久,我很抱歉,除了不找肖恩的茬以外,你可以向我任意提一个要求。”贝尔妲沉默良久,一字一字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老实回答。”

    “……好。”作茧自缚的某人承诺。

    “你的名字?”贝尔妲促狭地笑着,竖起一根指头。魔王别开眼,不甘不愿地道:“席恩。”

    “席恩……”清脆的女声回味似的念出,无意间拨动了对方的心弦,带来难以自抑的震颤,“很有韵味。第二个问题,肖恩哪里得罪你了?”

    微微沉醉的意识刹时清醒:“全部。”言简意赅。

    浪费了一个问题,贝尔妲暗暗切齿,蓦地,脸颊浮起两朵红云:“最后……你是不是喜欢我?”

    席恩没有脸红,他早就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但他确实震愕得措手不及。

    静默持续弥漫在室内,久久……直到五分钟后,被受不了的贝尔妲打破:“够了!你是不是打算沉默到世界末日!?”等得心焦的小龙也偷偷活动了一下手脚,叹气。

    “……”魔王还是默然。

    “真是,和肖恩完全不同的性格。”好笑地抚额,贝尔妲郑重地道,“谢谢,对不起。”席恩一愣,轻声道:“嗯,没关系。”

    “那送我走吧。”绽开明亮的笑靥,贝尔妲干脆地告别生者的世界。

    挥动法杖[乌洛诺斯之影],吟唱古老的咒文,黑色的光点逐渐凝固成拱形的大门,法师静静目送曾经深爱,至今也未忘情的女郎头也不回地走进死者的国度。

    “主人,为什么不留下她?”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

    “你果然在装睡。”说归说,席恩没有不悦,轻抚养子黑褐色的发丝,感到丝绢般的舒适触感,“她又不喜欢我,留下她做什么?我之前也是昏头了。”哈玛盖斯像小动物般轻轻蹭了蹭他,浅蓝的大眼里是和年龄不符的沉重:“多和两位夫人相处看看,好不好,主人?”席恩失笑:“感情是看感觉的,哈玛盖斯,我对希丝蒂亚和艾拉拉毫无好感。再说,我也过了恋爱的年纪了。”

    “我想要个妈妈。”

    “你要妈妈干嘛?”席恩很不高兴,随即自我检讨,“我对你不好?”哈玛盖斯抬起头:“不是啦!我希望您有个伴!”松了口气,魔王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我有魔法就够了。”

    无言,小龙颓丧地垂头哀叹。席恩用一个小法术吸干墨迹,将羊皮纸稿按照页角的数字归类,对养子道:“哈玛盖斯,帮我装订起来,有空翻成现代语。”

    “哦。”哈玛盖斯起身接过,浏览了几页,“言灵术?”

    “对,也叫真言术或共鸣魔法,不过事实上有细微的差别。我打算把古今魔法系统整理一遍,再加上一些我自己的理解,这只是一个章节。”席恩敲敲字典示意养子仔细翻译,没料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会成就两部巨著,开创了辉煌的后魔导时代,极大地推动了魔法文明,席恩·奥古诺希塔的名字也因此成为永远的传说。

    “好的,我这就翻。”哈玛盖斯熟练地打洞穿线,放在字典上面,泡了一壶温香四溢的安神茶。席恩点头为谢,纤长优雅的手指轻碰蜡烛,橘色的火苗跳跃着舞动,为房里终年缭绕的药草冷香渗入一缕温暖的味道。

    “对了,主人,共鸣魔法是亚利安族用的魔法吗?”

    “嗯,他们称作[奇迹之声]和[魔曲],亚利安族是黎姬的眷族,她的竖琴应该也是应用了这个原理。”席恩喝着杯中的香茶,寻思,“其实帕尔可以自己救自己,用[神之眠],他大概没掌握魔曲的精髓。”哈玛盖斯大喜:“您愿意救他?”席恩挥手,腕上的银镯带起一道亮色的线条:“我不会弹琴,卡雅若是学会诸神之曲,倒是能让他解脱。”

    小龙立马决定回头督促妹妹。魔王取下手镯:“啊,差点忘了,帮卡雅做武器。”

    “休息一晚吧,主人,您几天没睡了。”哈玛盖斯劝道,“给我设计图,我来刻。”

    “你有四只手?”席恩白了他一眼。哈玛盖斯抢过工具刀:“一件一件来嘛,哪,去睡去睡,今天我晒了被单,很舒服的。”

    “唔……”对睡眠实在没什么好印象的席恩情绪抵触,“我不用睡觉,你需要。”

    “我刚刚睡过。”哈玛盖斯继续劝诱,“伊莎贝拉小姐寄了本很好看的书给您,我就放在枕头边上,还塞了您喜欢的香草——睡啦,床很软很香。”席恩还是想象不出那种感受,半晌,拿起小龙布偶捏了捏:“就像这样?”

    “主人~~~”哈玛盖斯满脸通红。

    ******

    到处是光的碎片。

    各种颜色的光芒在虚无的空间盘旋,每一片都是一段记忆,飘忽着,从他面前游移而过。

    伸手,纤长优美的手指插入一具柔软的躯体。他全身僵硬,看着鲜艳得刺目的液体汩汩流出,粘腻地缠上肌肤,一缕缕曼延到黑袍。脑子热得快要爆炸,充斥着狂怒之情。

    五指收紧,像要挖出什么,也像是要捏碎什么。

    不不不!心底有个矛盾的自己大喊:不要——

    [席恩……]微弱的女声从苍白的唇流泻而出,欲语还休,颤抖得像一声悲泣。他摇头,想后退,两腿却仿佛生根了似的,眼睁睁看着染血的手从胸腔抽出,沾着心脏的碎片,掌心冰冷的触感冻结灵魂。

    他剜的是她的心,还是他的心?

    尖锐的刺痛从颈侧传来,洋红色的秀发拂过耳畔,凉凉的,不是想象中霞光的温暖,他下意识地拨开,却惊见另一张脸。

    “霍娜!?”

    灼热的痛在胸口炸开,他捂住嘴,金黄色的血珠从指缝喷出。他看到红发女郎倒下,露出那个白衣卓立的身影。和千年前一样,清俊儒雅的脸庞笼罩着肃杀,黑眸写着**裸的嫌恶,宛如断罪者。

    [逃,快逃,席恩!]有着预知能力的美丽女巫扑向他,墨绿的瞳眸溢满惊恐和哀恸,[他会杀了你!]

    她说:我不要上天堂,如果长着白翅膀的家伙都是这样,那比下地狱还糟。

    她说:神唯一的公正,就是尸体的气味同样糟糕吧。

    她说:我也要去东方,和你顺路而已。

    不假思索地,他将护身结界罩向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同一刻,漫天血雨染红了他的视野。

    杂乱的画面被剧痛模糊,只有死亡的感觉,那么强烈鲜明,反复反复,他挣扎着,一如他这辈子所做的无望挣扎。哭喊声和惨白的脸渐渐远去,只有鲜血沿着手腕缠绕、缠绕……

    法娜。

    ******

    吹熄烛火,搁下鹅毛笔,哈玛盖斯翻动纸页,逐字逐句地对照检查,确定无误后,露出开怀的笑容。

    起身舒了个懒腰,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走向内室。用暗语开启的门徐徐打开,晨光随着他的身影浅浅透入,暖炉里的火焰微弱地闪着光。法师蜷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的样子。刚感到一丝欣慰,小龙敏锐地看出异常,大步走过去。

    汗湿的衣裳微微透明,映出颤抖的身体,披散的黑发已经湿透,水光摇曳,因为长年囚禁而苍白的容颜依然冷漠,戴着卸不下的面具,眉间的刻痕却泄露了痛苦,毫无血色的唇瓣逸出浑浊散乱的喘息。

    “主人?”哈玛盖斯尝试着轻拍,贴身结界没有反应,顿时慌乱起来,用力扳过他,扣住肩膀摇晃,“主人!主人!!”

    受到惊动的人很快睁开眼,冰色眼瞳却焦距涣散,不复往常的冷锐。哈玛盖斯更加焦急,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拍打他的脸:“醒醒,主人!”

    抽搐般吐气,席恩习惯性地盖住眼,喘了好一会儿,崩溃的意志才重新凝聚,挤出完全变调的沙哑嗓音:“我没事。”

    “您又做噩梦了?”哈玛盖斯担忧地探向他的额头,冰得吓人。

    “一个无聊的梦而已。”虚弱地闭上眼,表示不想谈下去的意思。哈玛盖斯也不逼问,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喂他喝了半杯水,劝道:“主人,洗个澡吧,您会感冒的。”

    “嗯。”席恩含糊地应了声,摆手,“出去,我自己来。”

    “我帮您。”哈玛盖斯坚持,连神不会感冒也忘了,情况绝对严重。

    “……那帮我打盆水。”没有再次拒绝,魔王垂下沉重的手臂。小龙连忙端来一盆热水,将毛巾浸湿绞干,轻拭他脸上的冷汗。

    温热的感触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席恩不由自主地吁了一口长气。见他神色舒缓下来,哈玛盖斯稍觉安心,柔声道:“又梦见肖恩先生了?”席恩轻哼:“那张贪吃的嘴脸我看到烦,早麻木了。”

    “那——”

    “我没事,哈玛盖斯。”这回的语声稳定而清晰,漆黑的长睫下,流溢出一汪寒泉,“今天宫里有什么事吗?”

    “您要上去?”哈玛盖斯会意。席恩拨了拨湿淋淋的长发,“嗯,到霍娜那儿去一趟。”

    “下午您要试衣啊!”

    “试衣?”

    哈玛盖斯一脸“你果然忘记了”的表情:“三天后就是婚礼,主人。雅娜尔殿下预计明天抵达,到时欢迎仪式、礼品过目都需要您亲自主持。今天下午的试衣您也无论如何不能推了。”席恩骤然降温的眼神明白显出“真烦”两个大字:“你代我去试。”

    “主人……”

    “好吧。”无奈一叹,席恩火速做好安排,“我中午以前赶回来,这里交给丽芙和格兰妮,你去看看卡雅,那小妮子很会偷懒。”

    “是!”哈玛盖斯高兴地应声,他对最后一场婚姻寄予厚望。

    ******

    席恩本不是一个会为梦大惊小怪的人,但梦里的一些景象提醒了他。

    对于预言,他深恶痛绝,却不否认预知梦和第六感的真实性。某些异族和法师的直觉就非常灵敏,世上也确实有预言家存在。这种人的精神在时间的纬度上具有一定的自由性,能够“看见”或“听见”一部分未来。不过这能力有和没有差不多,一方面是很难控制;另一方面,未来并非一成不变,根据各种因素有无数结果。

    而主神级别的神明,原理上可以办到。但是由于天性的不同,有的是回溯过去,有的是透视将来,还有的压根没觉醒。像他就是,所以那个梦应该不是预知梦,也不是怀旧梦,只是个乱七八糟梦。

    即使如此,插进血肉的感觉还是那么真切。

    握着法杖的手紧了紧,席恩凝神抽离不曾褪色的回忆,使意识专注于脚下的神道和周遭的环境。他走在星辰的汪洋里,墨石般黑亮的发丝荡漾着清冷的光辉,血色额冠下的面容俊秀而冷漠,映着星光,在黑暗中如萤火美丽。散发出淡淡银光的象牙法杖不断吸收着群星的能量,顶端的深黑色晶石内,一条无比璀璨的星河静静流转。

    绝对的寂静,一不留神,好象就会迷失在星海中。银白的光之道却始终坚定如一地延伸向彼方,一眨眼就跨越了无边无际的距离。

    顺道拐去混乱神的灵魂神殿,那道由协调神布下的结界堪称经典,对魔法神而言比任何名胜古迹都值得考察。

    转了两圈,意外瞥见几个眼熟的身影。错愕了一瞬,席恩投出一道咒符,粘在队伍最后的肖恩背上。

    “哇哈!”

    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白色花海,昭霆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冲到最前面,带起一阵花瓣雨,“太棒了!果然是这里!”

    “昭霆,别跑远了。”带队的杨阳叱喝。因为本体和附体不能面对面共存,史列兰只能送他们进空间门,也无法传送太多人。因此包括她在内,搬运工总共有七个,分别是昭霆、轩风、邱玲、莎莉耶、肖恩和冰宿。

    “好美哦。”邱玲弯腰轻抚一朵花,羽毛般轻盈柔软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轩风双手合十,感动地眺望四周:“呜~~不愧是小史住的地方,就是美!”

    “上次来,是和索贝克一起。”莎莉耶惆怅地道,娇美的小脸浮起失落之情。杨阳安慰地轻拍她的肩。冰宿环视了一圈,道:“往哪边走?”经过风神的协商,两方人马决定再次合作,她就是和平使节。当然只限于对魔王陛下的私斗,战场上大家照样是死敌。

    有世界之钥和封护之环的保护,罗兰也很放心她来。帕西斯体内有贺加斯,不方便见史列兰的真身。

    “这边!”肖恩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自信地宣称,“跟着我,我的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冰宿哦了一声。杨阳丢脸地掩面:“肖恩,不用强调你和野兽同等级。”

    一行人走后没多久,淡淡的黑影出现在原地,点点冰屑绕着他飞舞,瞬间冻结的碎瓣纷纷掉落,顺着黑色法衣没入花丛。

    “天堂……”低喃的语气隐含微妙的意味,消散在风里。

    被纯白簇拥的宫殿也用白石砌成,没有一点装饰,简约而空灵。穿过大厅,进入空旷的内殿,一副晶莹剔透的冰棺悬浮在水池上方,黑发绝美的男子闭目沉睡。首次目睹的冰宿、邱玲和轩风冲击得失神,杨阳等人也心下感叹。

    “这就是混乱神的原体?”好半晌,东城满愿师才回过神,指着冰棺问。中城满愿师颔首:“嗯,上次我们还以为他死了。”昭霆咕哝:“没有呼吸啊。”冰宿沉吟:“可能神用不着呼吸。”

    “别管这些了啦!”莎莉耶急切地东张西望,“维烈不是说索贝克没多久好活了,快找东西!”邱玲指了指一扇偏门:“是不是那里?”肖恩一马当先:“管它是不是,找了再说!”

    推开沉重的秘银巨门,爆射的金光眩花了众人的眼。视力恢复后,呆滞的目光凝聚在堆积如山的宝物上:神兵利器、珍奇的魔道具、禁咒卷轴、早已绝迹的储能矿石、神代法术书以及数不尽的次等法器凌乱地散布。紫水晶是墙壁,白金币是地毯——比收藏更惊人的,就是这豪奢的铺陈。

    “这就叫多了不稀奇?”走前几步,冰宿捡起一枚绿宝石。温润得不可思议的色泽,她认出这是一种名叫卡奈尔绿晶的极品魔钻,一颗抵一座城池的价值。不识货的昭霆也不禁咋舌:“要是佛利特看见,非疯了不可。”

    “扎姆卡特也会乐疯。”微微一笑,杨阳做了个手势,“好吧,大家先别挑,统统装进带子里,回去再分。”

    “阳,你说的好象强盗头子。”昭霆话音刚落,后脑勺挨了一拳。轩风轻笑:“小贝比她专业多了。”

    和睦的气氛中,变生肘腋,两扇门重重合上,回音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原来你们是来找装备。”

    随着男子低醇悦耳的声音,室内的空气荡起微澜,看不见的丝线凝固成一个人影,坐在高高的窗台上。过膝的法袍下,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握杖的手随意搁置,另一只手撑着石台,两枚精美绝伦的戒指闪烁着绮丽的光辉。阳光透过琉璃窗扇折射出柔和的七彩光芒,辉映在他的黑衣上,呈现出奇异的暖色。

    背光的脸有些模糊,冰银的瞳却清晰冷亮,不带感情地俯视底下的人们。

    “席恩!!!”

    女孩们慌成一团:啊啊啊~~~这是标准的瓮中捉鳖啊,完了完了!

    肖恩第一时间将天杖化为圣十字剑,护住身后的同伴。冰宿也迅速拔出霜恸,盯紧敌人的一举一动,低声道:“冷静点,这里是混乱神的领域,他应该无法伤害我们。”偏过头,席恩以一种奇妙的眼光打量她:不但眼睛,气质也有几分神似。

    叫什么来着?他第一也是唯一的弟子,那个小女巫……算了。打消不合时宜的怀念,魔王拉回思绪:既然东城满愿师参与了,这多半不是普通的寻宝,而是一场合作行动的前奏。可是,欧塞怎么没报告?

    还是他想太多,这帮丫头是特地来这里联谊?

    “你早就埋伏在这儿了?”示意火凤凰飞到上空护卫,杨阳握着基里亚斯之弓严阵以待,神情有一抹紧张,“史列兰……你没对他做什么吧?”席恩瞥了她一眼:“放心,他好端端地躺在棺材里。”

    这话……杨阳抹汗。昭霆跳出来:“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又想干什么?”

    “是你们想干什么吧。”席恩正要读心。肖恩推开昭霆,直直注视他,用压抑的语调道:“席恩,你能不能救帕尔?”

    “帕尔?”席恩一怔:他们是为了帕西斯才携手来这里淘宝?“我的确不想贺加斯醒来烦我,不过要救他,得他自己配合才行。”肖恩大喜:“你愿意救帕尔?”

    “假惺惺,还不是他把索贝克害那么惨。”莎莉耶低声咒骂。席恩置若罔闻:“三种方法,第一种危险性太大,无可奉告;第二种,叫他学会[神之眠],弹给自己听;第三种,让他处于无意识状态,送到我面前,我来吃掉贺加斯。”

    呃,老兄,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说法?几个思想不纯正的少女面红耳赤。

    “神之眠吗……”肖恩认真记忆。冰宿比他心细:“你有没有乐谱?”难保帕西斯不会这首曲子。席恩沉默片刻,举起法杖在空中描绘出光的五线谱,音符跳跃着形成实体,旋转汇聚,拉长成曲线形的金属管,落在少女的掌心。

    “喇…喇叭?”冰宿呆呆看着手里的乐器:一般有眠的都是催眠曲吧,用喇叭吹……行吗?

    “喇叭比较可爱,形状也比竖琴好塑造。”法师的解释让众人一阵无力。

    “谢谢,我会给他的。”对敌人的性格重新评估,茶发少女将小喇叭塞进腰包。席恩掩嘴轻咳,在他神的领域使用投影毕竟吃力,也刺激了他心口的界元之锁。动念间,纯黑的羽翼从背部缓缓展开,隐约透光的片羽犹如亮丽的黑金,玉般的质感,又缥缈如云絮,柔柔地包裹住黑衣青年。

    惊心动魄的一幕,杨阳等人在阴影下战栗。

    “呜呜,真的好帅。”轩风激动地握拳,在心里饮泣:这么帅的美男子,为什么是敌人呢?肖恩瞪大眼:“你…你魔化了?”

    “魔化?”席恩失笑,扯下一片黑羽,白皙的手指与黑水晶般的羽毛相映而辉,“弟弟,你魔法没学好,这只是暗元素的凝结体罢了。”黑芒一闪,暗之羽深深插入地面,以此为中心,浓烈的黑暗气息向四面八方扩散,在外围滚滚环绕,一霎那,巨大的十二芒星法阵就交叉成型。

    “好,这些归我了。”

    “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众人就被霸道的宣言炸得脑筋短路。昭霆破口大骂:“你这土匪!”杨阳力持镇定:“这是史列兰的灵魂神殿,你不能强抢。”大事不妙,如果连这最后的财产也被洗劫一空,兰修斯真的会跟他们翻脸。

    “没错,所以我把这里变成重叠领域。”席恩露出嘉许的笑,“除非得到我和他共同的允许,不然你们不能拿。但是我的权能比目前的他高,多少还能捞一点。”众人气极,昭霆和莎莉耶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大无畏气概怒骂不休。肖恩最不介意,将嗡嗡作响的天杖插在地上:“只要帕尔能得救,拿不拿都无所谓。席恩,这次我感谢你,但你对帕尔所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

    没理会他的不原谅宣言,席恩不着痕迹地瞄了眼茶发少女胸口的项坠,冰封的眼底流动着警惕。其实他此举的真正目的是激怒两件神圣器,然而天杖有了反弹,世界之钥却依旧不动声色。

    真沉得住气。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肖恩。”转移注意力,席恩淡淡地道,“我也不会原谅你。”绝情的话语扯痛心扉,肖恩咬了咬牙,琥珀色的双眸情不自禁地软化:“我们…真的不能回到当初?史列兰明明说,你想和我在一起,回我们的家。”席恩好笑地瞅着他,淡色的薄唇牵起冷酷的弧度:“好了,亲爱的弟弟,我不想和你玩家家酒。你就当我不讲道理、无理取闹,别再提那种可笑的要求。”

    “那你的愿望是怎么回事!?”肖恩忍无可忍地大喊。感到凝肃的气氛,杨阳等人不由得屏息。

    “我们的家早就不存在了。”席恩冷静地道,墨染般的发丝下,银眸坚硬一如冰泪石,“我承认我软弱,我没有你坚强。肖恩,你从来不回家,而我还傻傻地跑回去。”水气涌上眼,肖恩哽咽:“我回不去。”

    “是的,你一向如此。”

    “够了!”仿佛一个长久以来紧紧锁住的匣子猛然打开,前所未有的怒气从棕发青年身上爆发出来,使他纯净的眸子染上几许狰狞血腥,“你还要怨我怨到什么时候?席恩,我恨你!我恨你!从你跳崖的那时侯起!你只要那一跳,就什么都结束了!叫我怎么办?还要我好好活下去!像傻瓜一样,我不敢想,只能笑,每天每天笑!忘了我有个哥哥,忘了妈妈被杀,不然我根本笑不出来!好,你要我活,我活!我们是双胞胎,我连你的份一起活!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这么恨我!!?”

    窒息的静默弥漫在两人之间,空气冻结般凝滞,一丝丝渗入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良久,低沉如耳语的笑声打破沉寂,逐渐扩大,带着即将破碎的稳定:

    “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席恩……”

    看到兄长的笑容,肖恩只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一片符咒四分五裂,幽幽落地。

    ******

    两手空空地回到图利亚城,久候多时的财务部长抢过空间袋抖啊抖,抖了半天没抖出东西,愕然瞪视冰宿手中的乐器:“你…你们去了一趟,就拿回一只喇叭?”未免太寒酸了吧,混乱神大人的“宝藏”。

    “我们碰到席恩了。”杨阳叹了口气。在场惊呼迭起:“什么!!!”

    “他没对你们怎么样吧?”维烈紧张地问。诺因唾弃:“要是他做了什么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史列兰重重点头:“在我的领域,不要紧。”昭霆一挺腰板,夸张地炫耀:“我们不但打得他落花流水,还把他气跑了。”

    “你们打得他落花流水,还气跑他?”耶拉姆一百二十个不信。诺因等人也投来怀疑的注目:要说席恩不能出手还对,反过来打倒他?算了吧。

    杨阳扁了表妹一拳,惩罚她的信口开河。莎莉耶也道:“不是你气跑他啦,是肖恩。”

    “肖恩?”维烈看向友人,见他脸色阴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又吵架了?”肖恩抿紧唇,半晌,垂下肩膀:“我说得太重了。”杨阳拍拍他的背:“不下猛药不行,希望这次他真的泄气,别再来找我们的麻烦。”

    “我不认为有这么乐观。”冰宿开口道,“那个人似乎把他对他弟弟的恨当作支点了,失去这个支撑,他很可能会崩溃。下次见面若他没疯,就还会是老样子。”众人听得背脊发凉,肖恩面无人色:“疯…发疯?”

    “疯掉的神是什么样子,我倒很好奇。”无动于衷的,茶发少女摸了摸下颌。杨阳气急败坏:“别开玩笑了,冰宿!”轩风也缺乏紧张感地浮想联翩:“疯狂的帅哥别有一番魅力,虽然我觉得席恩现在酷酷的样子最迷人。”余人无力地拜服这个女人。

    “如果他疯了,始源之海也会失控。”刚刚想起严重性,史列兰插口,“到时所有的世界都会出现难以想象的变故,最差的情况,整个循环系统会扭曲。”杨阳等人不寒而栗,维烈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他死了的话……”

    “死亡……可能没有影响。”史列兰略一思忖,“他和我们不同,失去核心意识,灵魂会崩解,与始源之海融为一体,不会再一次重生,那样的他也等于不存在了。”伊莉娜抱胸道:“这倒是方便。”

    “等等,这次行动取消。”杨阳如梦初醒,“席恩把喇叭…能救索贝克的乐谱给了冰宿,我们不用找他谈判了。”冰宿摇了摇头:“谈判是不用,但秦蒂丝他们是不会放弃的。席恩的动机也不明朗,只是灭神还好,就怕他顺应恶魔侵略人界。”诺因注视她:“那老狐狸已经准备好了?”

    “就担心你们还没意识到。”冰宿避重就轻地回答。

    “那我们还要不要和众神合作?”耶拉姆问了个实际的问题。邱玲小声道:“我觉得他们好过分,拿人家的爱人威胁。”露琦雅提醒:“邱玲小姐,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嗜血之王。”

    “那老僵尸居然有爱人,真令人难以置信。”诺因嘀咕。杨阳横了他一眼:“席恩也是血肉之躯啊。”维烈以一种奇妙的自傲道:“父亲就从没爱过任何女人。”

    是是,那你是不是可以少讨厌他一点?他像爷爷也不是他的错。杨阳暗暗叹气。

    肖恩眼神一沉,刻意不看友人,一字一字道:“我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何况惹火席恩,后果不是很严重吗?”众人首次注意到这个关键,一阵沉默后,诺因摆手:“那老僵尸才没这么脆弱。”

    “对。”杨阳附和,“席恩生前那么苦,之后一千年的囚禁折磨也熬过来了,神智清醒,思路正常,这点‘小小’的打击算什么。”换作她亲爱的老爹,她就要更改战术了。耶拉姆看看窗外:“的确,没天崩地裂,看来是没事。”昭霆由衷感佩:“超人!”轩风激烈反驳:“那个把**反穿的肌肉男怎么能和偶的魔王陛下相比!”

    “?”异世界的人们莫名其妙,默契地选择忽略。

    “确定他给的什么喇叭有用吗?”维烈询问冰宿。后者两手一摊:“不确定,我是觉得危险,一般吹喇叭只会吵醒人。”杨阳擦了擦汗:“至少可以肯定席恩对音乐一窍不通。”

    “那就不能放心了。”维烈握紧拳头,“王对这件事极为看重,如果帕西尔提斯有个万一,她会——”

    “她会怎样?”肖恩急问。维烈闭了闭眼:“总之,王绝对不会原谅席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会改变主意。”深吸一口气,肖恩用全身的力气挤出声音,“一千年的惩罚够了,所有的事也该到此为止。不管花多久,我都要拉回席恩,但是杀了他…我做不到。”

    “你又心软,那一千年王也在受苦。”

    “没有莉去支撑世界树,这世界存活得到今天吗?我恨让我们背上这种命运的神,但这件事我不怪席恩!”

    维烈闭口不语。莎莉耶忍不住道:“那索贝克又怎么样?”肖恩无言以对。

    “最重要的,让他势力膨胀下去,可以吗?”冰宿一针见血地问。诺因颔首:“对,我们每拖延一分钟,他就多了一分钟准备。吉西安已经报告他身边又多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宫廷术士长耸肩:“等他进化到混沌神的程度,这世界就没人是他的对手了吧。”史列兰纠正:“只有我和贺加斯回归一体,父神才会出现。”

    “打个比方啦!”

    “好了。”体谅友人的难处,杨阳出声,“你们别再逼肖恩,难道你们非要他弑兄不可?”

    “我会和席恩谈谈。”这是肖恩所能做的最大让步,而对于诺因等知情者也够了,因为这次他们的任务,就是拖住席恩,好让众神杀死和他生命相连的另一半——霍娜。

    ******

    整个灵魂神殿震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屋顶,霍娜手一抖,试管掉到地上摔得粉碎,三天的辛苦成果就这么泡汤。

    “啊啊~~~可恶!”憾恨地大叫,法师抹抹泪,啜泣着蹲下来收拾,重新配书写魔法文字的特殊药水。她希望和心上人的弟弟取得联系,却无论如何不行,所以尝试用法术留言的方式。

    在始源之海,能量冲击是常有的事,她也不在意,按照单子再次称量药剂。这时,一个音质陌生,语调却万分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难得你有一流法师的样子。”

    “席…你是谁?”喜出望外地转过头,霍娜愣在当地。席恩一言不发地上前,伸手要拿桌上的羊皮纸卷。

    “不许看!”霍娜眼明手快地藏到背后,企图蒙混过关,“这是女孩家的小秘密。”

    嗤之以鼻,魔法神扫了一眼瓶瓶罐罐就看出她在做什么,银眸睇来冷冷的目光。霍娜被他看得心头直打鼓,像只兔子般往后跳:“你又换身体啦?迪斯卡尔的呢?”

    “小心!”见她要撞上后面的材料架,席恩一把拽回来,斥道,“毛毛躁躁!”果然是九流的乌龙法师。

    霍娜面红耳赤,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黑袍,手下的质感柔软得不可思议,有着吸引人不放的魔力。

    “你一个人来的?”左看右看不见依路珂,霍娜抬起头,皱皱鼻子:真是,他为什么总是变来变去?害她感觉好像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亲热,好讨厌。

    “嗯。”席恩漫应,正要放开她,霍娜却紧紧拉住,脸上流露出发自肺腑的担忧:“席恩,你没事吧?”

    他们靠得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楚地感应到他的心情。

    极度紊乱,宛如海底最深处的暗流,无声却汹涌。

    他第一次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魔王神色不动,缓缓推开她:“没事,我有话问你。”霍娜气恼地皱起眉头,用力扯他的鬓发:“不要一来就像狱卒审问犯人一样,至少等我泡壶茶,我们慢慢聊!”

    你是囚犯啊。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同样能感到对方的关怀。确切的说,由于他的失常,霍娜的心意才能传达到他心里。

    走进布置雅洁舒适的客厅,席恩没有漏看角落的书架多了几本书。抽出一本翻了翻,情节连贯,纸页还散发出油墨香。在这个空间,霍娜虽然能随心所欲地造物,但是不知道的东西她也没法创造,而想来她记不住整本书的内容。再瞧瞧日期,证据确凿。

    这个冒失的女人。

    厨房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和快乐的哼歌,思念如潮,淹没了他。曾几何时,那个红发少女也是系着小围裙,在厨具之间穿梭。

    战战兢兢的生活,忧惧着不知何时会被残忍的导师找到,即使如此,幸福的感觉还是涨满了心房。

    因此剜她的心时,一寸寸也像刨开自己的魂与肉,爆裂似的疼,无法磨灭的惨烈。

    面无表情地垂下头,瞥见一双红宝石般的眼,魔王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弯腰伸出手。认出他是谁,灰兔蹦进他怀里,享受那双大手的抚摸。

    抱着它在靠背椅坐下,席恩疲倦地一手支颊,乌发流水般滑落,如同一头黑鹰收起强劲的翅膀。

    霍娜端着茶点走进,就看见这一幕,温软的笑意在唇边停伫,化为僵硬。

    “席恩你……结婚了?”

    “啊?”似乎才想起,席恩漫不经心地瞄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两个,下午还有一个。”克制不住满腔的酸涩,霍娜重重将托盘放在小几上:“你这花心大萝卜!”

    席恩自管自拿过杯子抿了一口,清香甘苦:“非常好。”霍娜又气又喜,拿这个男人没办法。

    “算了,我也没立场管你啦。”闷闷低语,突然想起一件事,她急切地问,“是你自己娶的?”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自找麻烦才对。席恩捧杯汲取暖意,随口答道:“政治婚姻,这具身体是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

    霍娜顿时笑逐颜开。席恩看在眼里,微微困惑:她的错觉还没醒?

    “霍娜,你不恨我吗?”

    “恨你?”红发女郎愕然。魔王放下茶杯,俊秀的脸庞一贯的淡然:“我剥夺了你的人身自由。”

    “可是,你有敌人…呀!”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疏忽,霍娜掩嘴惊呼。事已至此,席恩也不浪费时间责怪,只道:“别再让人随便进入你的灵魂神殿,近期众神可能会杀上门。你不让进,他们就进不来。”始源之海是他的地盘,尽管霍娜只是他的影子,在自己的领域也拥有绝对的支配权。

    毕竟是受正统教育长大,霍娜心下恐慌,不安地扭绞裙摆:“席恩,你还要继续弑神吗?”

    “这你不用管。霍娜,你是意外牵连进来,但为了我们彼此好,你至少要保住自己的命。”席恩淡淡地道,醇厚优美的男低音始终冷酷无情,“再忍耐一下,我会还你自由,等一切解决。”

    “席恩……”霍娜轻叹,深深凝望他,“我说过,在这里不无聊,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代价是背叛母城,和全天下的人为敌。心底像有尖刀戳刺,下定决心的同时,痛苦的觉悟划过她蓦然苍白的俏颜。静静观察她,席恩露出不解的眼色:“你为什么这么盲目?”

    “咦?”霍娜抬眼:对了,这笨男人还以为她爱的是他的外表哩!

    “没什么。”似乎在思考什么事,席恩无意识地将食指放在唇前。霍娜心脏漏跳一拍,只觉他沉思的模样分外好看。

    “梦总有一天会清醒。”修长秀气的手指落回宠物背上。席恩没有白费唇舌,根据他自身的经验,要劝一个陷入迷恋的人尤其是女性这种感性生物擦亮眼睛重拾理智比教一群母鸡游泳更难,“我会叫依路珂保护你。”

    “太好了!”霍娜单纯高兴有个伴解闷,也不和他争辩,她同样明白这个石头脑袋的男人有多难拗。

    “席恩,上次你昏倒了,没事吧?”想起唯独哈玛盖斯能进对方的灵魂神殿,霍娜多少有点吃味,“还有,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很好。”席恩高度概括。霍娜挫败地瞪他,忍无可忍地大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坦白啊!我是好意关心你耶!”

    “……”虽然还是不想对她倾诉,席恩也无法漠视她的好意,斟酌半天,多憋出两个字,“我很好,真的。”

    霍娜算是被他打败了,无语问苍天。席恩指着甜点,用商量的口吻道:“我把这些都吃掉。”

    “你真是……”霍娜啼笑皆非地扶着额头,心里却有一股不受控制的温柔曼延。

    算了,改明儿叫依路珂告诉哈玛盖斯,让他问。

    现在,看着他吃着她做的食物,就满足了。

    ******

    通过传送法阵来到云中塔,古代龙先去探望养父的俘虏,确定没异常后,上楼寻找妹妹。

    不出所料,她在顶楼的空中花园。极光般绚丽的七彩光带下,两条长长的走廊交握于半空,衔接处就是一座美丽的庭园。生机昂扬的荣耀之树无所凭依地浮在上方,伸展着茂密的枝叶与根须,这是古魔法的奇迹。小小的公主就自在地躺在深绿色的树冠上,唱着天籁之歌。

    哈玛盖斯不忍打扰,心醉神迷地聆听,当歌声告一段落,才轻唤道:“卡雅。”

    “大哥!”金发女孩双目一亮,像只小云雀般扑进他的怀抱,欢声道,“我好想你哦!你和父亲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对不起,宫里有急事。”摘去她头发里的树叶,少年爱怜地轻拍她玫瑰色的小脸,“和老师相处得好吗?”卡雅得意地扬起下巴:“有我出马,还会搞不定?她已经完全信任我啦,那个笨精灵。”哈玛盖斯皱眉,为她轻慢的态度不悦:“卡雅,既然她信任你,你也要真心待她才是。”

    “可是,她对父亲无礼不是吗?”

    “这个…是主人先杀了她的族人。”

    “父亲才不会无缘无故杀她的族人呢,明明是他们不自量力地找死。”卡雅轻蔑地嗤鼻,黑眸闪动着妖艳而纯洁的神采,“还以为我是小孩子好骗,对我说了一大堆父亲的坏话,我恨不得杀了她!和她在一起,我学到最多的就是忍耐。”哈玛盖斯长叹:“你不喜欢她,我跟主人说,给你换个老师。”

    “不要,父亲说做事要有始有终,我要学会她的本事,再把帐都清算了。”卡雅嘿嘿冷笑。

    主人……深切肯定养父果然不适合教育孩子,哈玛盖斯试图让祖国的花朵重返正途。卡雅机灵地抓着他的手摇:“人家饿了啦,早饭还没吃。”

    “唉,好吧。”无奈地抱起这个小鬼灵精,忧虑之情在甜甜的一吻中融化。

    餐桌上摆满了以素食为主的佳肴,发现妹妹喜欢吃花草蔬果,味觉也和养父一样偏清淡,哈玛盖斯用花瓣浸泡泉水,在稻米做的松软糕点里揉入蜂蜜和果露,再配上营养美味的蛋酥和新鲜可口的浆果,让卡雅吃得大呼过瘾。

    “父亲怎么不来?好好吃哦。”卡雅孝心地留了一半。

    “你多吃点,主人有事出去一趟。”哈玛盖斯摸摸她的头,轻柔地擦去她嘴边的糕屑,“卡雅,你学会弹琴了吗?”女孩语带骄傲:“嗯,一会儿我弹给你听。”哈玛盖斯大喜,本想立刻叫她学习诸神之曲,又觉不该逼得太紧,决定再缓一缓,转移话题:“三天后主人结婚,等他来了,你要对他说祝福。”

    “结婚?”卡雅瞪大眼,食欲尽失地放下刀叉,“和谁结婚?卡雅的妈妈?”

    “不是,是一个国家的公主,很美哦,听说性情也很好。”哈玛盖斯竭力美化未来的养母。卡雅却只记得书里描写的坏后妈,生气地跳到椅子上:“才不要咧!她有卡雅美吗?有卡雅好吗?她一定会蒙骗父亲,欺负我们,天天要我吃毒苹果!”

    “呃,不会。”不知她奇怪的想法从哪里来,哈玛盖斯晕头转向地劝道,“她很好,不会欺负我们,你也不能嫁给主人。”

    “为什么不能?”小卡雅信誓旦旦地立志,“我要嫁给父亲和大哥!”哈玛盖斯哭笑不得,将她抱下来:“好了,我的好妹妹,接受她吧。主人孤单太久了,我希望他幸福。”说着,他暖蓝的眸子浮起惆怅与哀伤。感染了他的心情,卡雅安静片刻,道:“为什么要一个陌生的女人给他幸福?有我们啊。”

    “这…孩子和恋人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卡雅不服气地嘟嘴,抓住他的衣领,清越婉转的童音直指核心,“她喜欢父亲吗?有像我们一样爱他吗?”哈玛盖斯哑口无言,半晌,说出真相:“其实,主人曾深爱一个人。”

    卡雅这次是真的震撼:“她才是卡雅的妈妈?”

    “不是。”温柔的笑意浮上眉梢眼角,小龙亲吻她的额头,“你是我和主人一起创造的,没有妈妈。”年幼的女神被这颗重磅炸弹炸得张口结舌:那……大哥是我的妈妈?

    “那位小姐叫法娜,她背叛了主人……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总之,主人伤得很深,再也不信任人,我不希望这样。如果他能再爱上人,那人也真心爱他,他的心伤就会痊愈了。”

    “你怎么保证那个女人会真心爱父亲?”卡雅回过神,揪着问题不放,“万一她也背叛呢?”

    “不会的。”哈玛盖斯冷冷一笑,“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卡雅打了个寒噤,第一次发现温和的长兄也有狰狞的一面。

    “你要杀了她吗,在她背叛时?可那时侯父亲也会伤心,所以一开始别让他们结婚最好!”那我和大哥就可以独占父亲了!卡雅想入非非。看出她的念头,哈玛盖斯失笑摇首:“我们总要试试,卡雅。”

    哼!卡雅还是不愿意,但也不再争执。在某方面,她的大哥和父亲不相上下的固执。

    就看看好了,顺眼也罢,不顺眼……

    *******

    拗不过女儿的缠功,魔王带着她回到下界。美得超凡脱俗的小女孩在宫廷内外掀起轩然大波,有臣子盛赞父女俩在一起的光景就像“夜神和光之天使”。

    次日,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17日,来自普莱玛斯帝国的新娘抵达了未婚夫所在的国度。当时,黑发皇子好不容易在侍从的帮助下穿上足足有二十多个部件的豪华礼服,镜子里照出的男子衣冠楚楚仪表非凡,本人却只觉得愚蠢。

    正想溜去药草田喘个气,变得活像老母鸡的养子丢来叮嘱:“主人,您可别乱跑。”

    沉默,不耐的眼神已经带上一丝怨气。往常细心体贴的小龙此刻却无暇理他,忙得团团转。

    “啊!雅娜尔殿下来了!”接到侍卫的报告,哈玛盖斯慌忙把他往外推,“她说到花园逛逛,您快去接她,快!别忘了剪束花,要红的!”

    “我陪着父亲!”也老大不爽的卡雅举手。席恩嗯了一声,牵起她的小手:还是女儿贴心,瞧那儿子已经胳膊往外弯了。

    只记得红花,没常识的魔王陛下剪了一束鲜艳妖华的血百合,而不是代表爱情的红玫瑰,施施然向前院走去。卡雅也摘了两朵大红的山茶花,一边玩耍一边跳跃着哼歌。

    俊男美女的邂逅,情境之美一如吟游诗人的传说,风吹动乌黑的发丝与洋红的秀发,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她看着他,他看着她,卡雅来回看着,最后定格在父亲脸上,惊愕。

    他冷静的面具破碎,惨白的脸色像见了鬼,失血的唇微启,逸出颤抖散乱的喘息,近似**。

    如镜的银瞳迸裂,映出属于过去的血色,恍惚间又看到浓稠冰冷的液体沿着手腕蜿蜒、蜿蜒……那撕裂心扉的女声欲言又止:[席恩……]

    血百合纷纷扬扬落地,铺开一地鲜红。

    ******

    “是列文殿下吗?”

    礼貌地笑着,如黄莺出谷的清脆女声询问。

    笼罩视野的血雾陡然撕开,露出一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脸。高贵矜持的微笑,带着贵族特有的优雅,比记忆中笑得如花甜美的少女更像是血族,这雍容华贵的夜之一族。

    暗暗调息,席恩因为过大的冲击而停止的大脑开始运转,努力分析眼前的状况。换作常人,会以为自己掉进一个荒诞的梦境,晕晕乎乎不知所措,但他是清醒的,太清醒了,清醒得生生重温那挖凿的痛,胸口气血翻腾,仿佛一张口,就会有腥甜的液体涌出。

    转世?相像的人?还是众神的警告?

    “我是。”毫无破绽的平静语调,卡雅却感到他掌心沁出的冷汗,担心地问道:“父亲,您不舒服?”这女人果然是坏巫婆,一出现就让父亲失常。

    “好漂亮的小淑女。”明丽如朝霞的红瞳转向她,雅娜尔以香扇掩面,风姿楚楚地笑了,“是卡塔瑞亚殿下吧,您的‘妹妹’。”

    席恩眼光微闪,放开女儿的手:“卡雅,你进去,我想和雅娜尔殿下单独散会儿步。”

    “咦~~~”卡雅很不乐意,又不敢违抗,生气地跑走:哼,去向大哥告状!

    “你们也退下吧。”雅娜尔折起扇子一摆,仪态端庄。被卡雅的容光眩花眼的侍女们慌忙行礼告退。席恩捡起散落的花,抱在左臂弯,一言不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地锦柔软,冬蔷薇随风轻摆,清冽的花香迎面吹来。并肩漫步的男女美得犹如一幅画,却弥漫着非浪漫的微妙气氛。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转到僻静的角落,魔王停下脚步,一字一字道,“法娜。”

    “哎呀,被拆穿啦。”丝毫没有惊讶的表现,血族少女大方地勾起他的手臂,像**般亲昵地贴着他,脸上笑意盈盈,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蔷薇,“你比以前机灵多了哦,席恩。”

    “……”如果是雅娜尔,算上出发的日期和路途,断没可能知道卡雅。不过,以这个女人的演技,应该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才是。

    “你怎么不说话?还对我用[真名束缚],真不可爱。”青葱玉指爬上他的胸膛,故意在左胸游移,手下传来一波精微的颤栗,法娜满意地翘起唇角。席恩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众神有话要你带给我?说完就滚。”

    “不识情趣。”嗔了声,法娜怡然自得地展开扇子扇风,赌气的动作活像刁蛮的小女孩,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高雅、娇憨与**,一如她的眼,闪着狡黠多变而令人琢磨不透的光彩。

    席恩以不变应万变:“没话说的话,我走。”

    “慢着!”纤纤素手飞快地抓住一缕乌发,法娜干脆跳到他背上,在他颈侧吹气如兰,“你这呆子,好久不见的旧**上门,也不会说两句好听话——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女性可是占了总人口的百分之七十。”(注:古世历的数据)

    “因为除了你这个别有居心的女人,其他女人都对我没兴趣。”

    “这么不受欢迎啊,好可怜,让姐姐来安慰你。”

    “你…唔!”冷不防被堵住唇,席恩反射性地挣扎,却被钳得更紧,这才想起血族是力气仅次于巨人的种族。

    事实上,他的脊椎都快被压断了……

    正想把这条八爪鱼轰成稀巴烂,惊呼声震散了他指尖的魔法元素:“列文殿……呀——对不起对不起!”

    匆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同时一条柔腻的小舌滑进他嘴里。席恩眼神一沉,手用力一扯。

    “啊!”法娜痛呼,眼泪汪汪地抚着头皮,“你真粗鲁。”席恩冷哼:“你更粗鲁。”说着,呼吸不畅地咳了咳。

    愉快地眯眼,法娜索性放下一头盘起的长发,任丝丝霞光在指间流泻,映得笑靥更为娇艳明媚:“算了,这样更像我们做了坏事~你这具身体真不错,就是隔着一层膜不尽兴。”

    “你不是附身。”没看出她在**,席恩直接拉开她的衣襟,盯着胸口的白垩标记,“[生命转化],那**出手还真大方。”

    “因为你杀了她的丈夫啊。”法娜呵呵笑道。没有奉陪她的玩笑,席恩心底升起疑云:连同他的父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是以防万一的准备,还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神可以预知未来,他们不至于蠢到就等这个未来发生,再做相应的对策吧?

    “我说席恩,你让人家袒胸露体,好像不太妥当。”

    帮她拉好,席恩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法娜再次扑住:“给我等一下,死人!你叫冥王来没用,宰了那个黑**也没用!”

    停步,魔王的声音不自觉的变冷:“几天?”

    “十三天。”法娜笑眯眯地靠着他的背,像小猫般磨蹭,“第七天起开始腐烂,直到灵魂也烂光光,法术是连的么,他们等着你到时跪下对他们忏悔。”

    “你以为——”森冷的笑意徐徐牵起,“我会为你这么做?”

    “这个嘛……”法娜依旧笑眼弯弯,食指在他的心口画圈,“席恩,你说得狠,你真能做到么,再杀我一次?”不意外地感到怀里的身子蓦然僵直,她继续吐出甜蜜的低语,“你也没法眼睁睁看着我死,因为你不能欺骗自己这不是你的责任。你要真那么绝情,就该一照面把我的心掏出来,当作战书送到众神面前。”

    魔王不言不动,宛如一尊花岗岩。红发少女绕到他前面,饶有兴味地观察他的反应。

    “他们给我时间,就是他们的失误。”

    “哦。”法娜双目一亮,笑着点住唇,“那我是不是该一吻表示感谢?”席恩冷冷扫了她一眼:“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语毕,越过她,再不停留。

    ******

    当晚,盛大的宴会灯火通明,舞曲悠扬。

    黑发皇子一如既往凝聚了全场的注目,与他身边的红衣佳人无比般配。

    直到凌晨,席恩才得以解脱,进入书房,心情却异常的烦躁。一旁描金黑木架上的报信鸟有所感应地睁开金褐色的双眼,扫视了一会儿,重新闭目打盹。

    银制的烛台上,蜜炼的精蜡发出爆裂声,火苗被推门的风摇晃了一下,哈玛盖斯端着夜宵走进来,满脸忧虑:“主人……”他本来高兴养父终于有了归宿,可是傍晚看见的“新妈妈”和灵魂神殿里的画像一模一样。

    “出去!”正心烦意乱,加上生气他对三件婚事的热心,席恩想也不想地怒喝。哈玛盖斯一凛,看了他片刻,静静放下托盘:“好的,您早点休息。”

    道歉哽在喉咙口,席恩闷闷咬着羽毛笔的尾端,呵斥自己的失态。

    这是怎么了,竟然乱发脾气。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赶跑那个笨蛋弟弟,事后难受后悔的都是他。

    晨曦中,窗外雷电交映,雨丝绵密如雾。湿气仿佛浸透衣裳,凉到了心里。

    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即使知道是误会。

    闪电凛冽地划过天际,瞬间照亮整个书室,映出恢复镇定的眼,和墙上画了个红色圆圈的日历。

    十三天,可能性最大的是七天后,那些家伙会上门。

    拿起杯子,变凉的药草茶没有以往的温暖,涩涩的,他连同苦味一起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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