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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到陈宅的中心位置,长敬越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向他逼近,似让人不自觉地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情绪也渐渐被引动起来。
往脚下一看,整座陈宅就像一团深黑色的漩涡,没有丝毫人的生气,唯一的光亮就来自于中央主屋上空宛如满月的光团。
越是靠近主屋,身边“仙姑”吴杳的脚步就越是轻缓,直到跳下屋檐,站到了主屋门前。
吴杳显然没有贸然冲进去的意思,只静静地站在原地警惕地环顾四周,就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猎豹。
“仙姑……”
吴杳在长敬又冒出“仙姑”两字时就狠狠地一转头,黑金的帽檐一下就晃到了长敬眼前,吓得长敬赶紧就换了称呼。
“吴姑娘,我们在等什么?”长敬受这死一般的环境影响,不敢大声说话,只好轻轻地以气声询问道。
“幻梦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梦境的不可控性,连梦主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出现什么,更不用说误入幻梦的人。”
吴杳瞥了一眼长敬,淡淡道:“下一秒就出现一只豹子向你扑过来,你怕不怕?”
长敬听到吴杳说“豹子”第一反应还以为仙姑有读心术呢。
但仔细一想才明白她是在提醒自己误入他人梦境时必须时刻小心,但好学宝宝长敬还是弱弱地发问:“那在梦境里我们也会真的受伤吗?”
“对于梦主来说,梦里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直接对她造成伤害,但如果被自己所幻想出来的情境掌控住了情绪,逃脱不出,就形成了梦魇,久了就会对自己的精神造成影响,轻则精神萎靡,重则精神失控,成了失心疯,甚至一夜猝死。”
“对于误入他人梦境的人来说,梦境里所出现的事物不会直接造成肉体上的伤害,但因为躲避梦境而自己造生的伤害都会真实地影响到自身。”
“例如现在豹子向你冲来,即使他咬住了你,你也不会受伤,但是你若为了躲避它,而撞到柱子或是吓得三魂没了两魂,那你的身体和精神都会真的受到重创。”
吴杳还是那种清冷的语气,但听得长敬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黑漆漆的四周真的会突然冒出什么来吓自己一跳。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自身灵元不稳固,精神力不强的人,往往分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受其害。”
长敬点了点头,如果不是遇到了吴杳,他也无法想象自己竟然进入了陈老太太的梦里。咦,如果我是因为进入了陈宅而入梦,那本来就在陈宅里的人呢?
“那陈叔他会不会也在梦里?”长敬一想到这漆黑的宅子里竟然还有这么多真实的人,就又有些焦急起来。
“离梦主越近,应当是越早受到幻梦的影响。按他们事先所在的位置来看,他们很可能就在主屋附近。”吴杳和长敬都正对着紧闭的主屋大门,所有未知的力量都来自于此。
“我们准备进去,我在前,你在后,小心一点。”也不见吴杳有做什么准备,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往前走去,仿佛闲步逛园子般随意。
长敬作为男子,自觉不能落了下风,便也坦荡荡跟着前行。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空荡的宅子里也找不到什么武器防身。
“咯吱……”吴杳单手推开了屋门,一步跨过门槛,外间的月光斜斜地映照进屋子里。
“奇怪,好像没有人。”虽然有月光的照拂,但整间屋子还是大部分笼罩在黑暗里,只影影绰绰地可以看到一些家具的位置,但最关键的陈老太太却好似不在屋内。
长敬落在吴杳身后,部分视线被遮挡着,直到整个人都进到房间里后,才勉强看清了全屋,听到吴杳的话,他下意识地就开始环顾四周。
“这不是陈老太太吗?”更为奇怪的事发生了,长敬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床边角落里的陈老太太。
“嗯?”吴杳顺着长敬的目光看去,只看到空落的床铺和窗下阴暗的墙角。为避免灯下黑的情况出现,吴杳又向里走了两步,仔细又看了一遍,还是毫无人影。
长敬也诧异,难道是自己眼花了?可是当长敬刚往前走了一步时,他就清晰地看到地上的“人影”动了。
“人影”是抱着双膝坐在墙角的,鬓发散乱遮住了脸,但看衣着应当无错。“人影”见长敬走进,原本环抱着双膝的手忽然捂向双耳,将脸更深地埋进了膝间。
“你能看到她?”吴杳的声音虽然已经刻意地降低,但依然透出了惊奇。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一个普通百姓竟然可以一眼在梦境中看到梦主,而她却看不到。
要知道,她从小学习五大控梦术,可以轻易识破幻梦,其灵元的稳固和精神力的强盛远不是一般凡人可比,更何况她还有着天赋能力……
“你看不到?”长敬的表情立刻怪异起来,在他眼前,陈老太太是如此明显,而吴杳却看不到,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相信你自己所看到,不要动摇。”吴杳在关键时候给了长敬一针强心剂,长敬慎重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向角落靠近。
“陈奶奶,我是长敬,不要害怕,我就跟你说说话。”长敬在距离“人影”一步远的位置蹲了下来,轻声问道。吴杳虽然看不到陈老太太,但是她能听到长敬温柔谦恭的声音,隐隐对长敬多了一丝新印象。
“陈奶奶,地上凉,我们一起去床上坐着吧……”
“床!床!我的床上没有我儿子!我儿子去哪儿了!”陈老太太的尖叫声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穿透而来,长敬眼前的“人影”也突然抬起了头,向长敬扑来。
长敬虽然也吓了一跳,但他一直谨记着吴杳在屋外和他说的话,只要自己不要吓自己,不要伤害自己,就不会有事。所以,长敬没有躲避,反而主动伸出手,搀扶住了陈老太太。
近在眼前的陈老太太终于露出了面目,两眼空洞洞的,好像在盯着长敬看,又好像是透过了长敬,看向背后的吴杳,枯皱的脸上毫无光彩,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去了生气,只一声一声地尖叫着“我的儿子”。
“陈奶奶,我是长敬,我带您去找儿子,您先冷静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长敬尝试着让陈老太太平静下来,耐心而温和地和她说着话,还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本来躺在床上的,是,是陈祥忠那个混蛋抢走了他!他抢走了我的儿子,给那贱人养!那是我的儿子啊!……”陈老太太的手紧紧地抓着长敬的胳膊,一会儿似在回忆,一会似发狂,不停地说着重复的话。
长敬跟着陈老太太的逻辑回忆起来,“陈祥忠”就是陈叔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便因病逝世,只留下陈老太太一个人。
好在彼时陈老太太的儿子也就是陈叔早已娶妻成家立业,陈家米铺也在温江城扎根,生活稳定,逐渐富裕起来,不仅是吃穿不愁,还有富余的钱买了田地,雇佣了下人。
陈叔父亲的事长敬也是道听途说,毕竟十年前他也不过才八岁而已,但长敬从未听说陈叔父亲逝世时还有什么小妾,坊间还一直夸赞陈老与陈老太太感情和睦,互相扶持才有今日的家业,陈叔是陈老唯一的儿子,因此陈家也少有风波。
可是听眼前的陈老太太所说,陈老仿佛与长敬所了解的完全是两个人。长敬似乎有些了解眼下的梦境为何有如此深的怨念,以致于梦元之力外溢形成幻梦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陈奶奶,您慢慢说,您的儿子好着呢,他一直跟着您长大,如今也娶妻生子啦。”
‘’我的儿子……他还这么小,才刚会爬,就被他那狠心的爹给抱走了,就在这里,从未手里生生地抢去了……那个负心汉喜欢上了一个穷女人,他忘了当年他家徒四壁的时候是我死心塌地得跟着他,陪同走南闯北找活路。”
“他发达了就忘了我,喜欢上了别的女人,因为她不能生育,便要将我的孩子抢去给她养……我不甘……我不甘啊……”
陈老太太就这么死死地揪着长敬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时而愤慨,时而落寞,眼神飘忽在这间屋子里,旧人旧事似都在她眼前浮现。
就像变戏法一般,周遭阴暗的屋子忽然明亮起来,但与此同时也迅速变得陈旧,似完全换了一个地方,长敬觉得颇为熟悉,就像是……原来的陈宅!
屋子里也不再只有他们三个人,陈老太太所说的陈老“陈祥忠”浮现了出来,就站在屋内唯一的一张床前。
长敬的位置只能看到陈老的背影,另一个“陈老太太”就匍匐在床上哭泣,陈老手里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陈老抱着孩子看向正门处,那里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缓缓地伸出了手,似是马上就要接过孩子……
一念而过,长敬明白过来,幻梦本就是梦主的梦境投影,一切景象均随梦主的心意发生变化。长敬和吴杳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陈老太太此时此刻的所念所想。
“那后来呢?”长敬耐心问道。
“后来……那女人病死了!跟我没关系!陈祥忠那负心汉又回到我身边了……我像没事人一样原谅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我的儿子也被那贱人传染了恶症!我求遍了郎中,我求他们救救我的儿子……呜呜……还好我的儿子回来了,回来了……”
“自那之后陈祥忠觉得有愧于我,就对我百般好,哈哈哈哈但是老天爷还是惩罚了他!”
景象又是一变,还是这张床,但是躺在床上的人换成了陈老,而陈老太太则是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个药碗,轻轻地舀着汤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依旧相敬相爱。
“我儿十二岁那年,他染上了和那女人一模一样的病,上天眷恋我儿,赐他重生,但却没给陈祥忠这个机会,他马上就要死了,就要为他所做过的一切承担责任!”
与陈老太太激动的言语说不同的是,坐在床前的她眉目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也不看陈老,只重复地舀着汤药,还时不时地轻轻吹过汤匙,似是怕汤药烫到陈老。
而床上的陈老,同样未感到一丝即将离世的悲痛,苍老的双目静静地望着陈老太太手中这一个小小的药碗,他的所看所想皆无人可知。
长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竟不知道如何作语,此时同样处于梦境中的吴杳也只是无言站默。他们作为局外人,自无法评价陈老的行为,更无从了解“那个女人”。
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个垂暮之年的女人回顾过往时的悲愤、绝望以及现在的无措。
陈老死后的几十年里,陈老太太一个人支撑了一个家,不仅养大了儿子,还扶持儿子继承家业,如愿看到了他娶妻生子,故事的结局本该是她幸福美满地安养天年。
谁曾想,陈老的事情给她带来的伤害,直到她晚年依旧没能痊愈,当年她没有抒发出来的那口气积攒成了怨念,甚至形成了一个黄粱梦,缠绕于陈宅多日不散。
“娘!”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安静沉痛的氛围,也唤醒了长敬和吴杳。
“我的儿啊!”
陈叔像是从黑暗中突然走出来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眼前,原本平静些了的陈老太太再次恸哭起来,扑向自己守护了大半生的儿子。
“娘啊,您怎这般偏执呢?爹都已经走了四十年了,您为何就是放不下呢?”
“您可知道,当年爹离去时如何跟我说的吗?爹怕自己走后,您仍是无法释怀,告诉了我当年那件事的真相。那年,我的出生让身体本就不好的您一下子病重,精神也变得异常,时常认不得人,只会抱着我呓语。”
“爹找来了一位女郎中为您诊治,可您一直拒绝治疗,我也因此染上了病,爹只好狠下心,从您怀里抢过我,交给了那位女郎中暂养。没想到,您在本就不甚清醒的情况下记住了那一幕,误以为是爹移情别恋,抢走了我给别的女人。”
“那日之后,爹一边更努力地找其他郎中为您治疗,一边还要照看我,可是那时的我太小了,普通的病症在我身上恶化,传染给了那位好心的女郎中,但她一心研究药物给病情更加严重的我,以致于她自己拖延了诊治。最后,当爹终于治好您的病,您恢复神智时,那位女郎中也因为救治不及时去世了。”
“之后,您抱着我一家家苦求医者的时候,是爹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为我千金寻药,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病重却无法医治的原因之一啊,我也是在他即将离世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病了十几年了啊……”
“早在他为您和我寻医问药的时候,他就被我传染了相同的病症,只是他发作的较为缓慢,此后数年都在悄悄吃药压制,但也因为拖延的过久,以致于无法根治了。爹他早已将所有的资产变卖,为您和我购置了现在的陈宅,也为我铺好了道路。”
“最该死的应该是我,我害死了那位郎中,也害死了爹,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害死您啊!这么多年,无论爹怎么做,您都不再相信他,我恳求您相信我,求求您,不要再恨爹了。”
陈叔的出现,是长敬没有想到的,陈叔的话更是给了这个世俗故事另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长敬甚至要怀疑这是不是另一个梦境,是不是长敬自己假想了一个故事结尾?
“是我病了?疯了?妄想了?错怪了?”陈老太太已不再哭了,这个故事对她来说更加震撼,她怨恨的这四十年仿佛忽然没了目标,没了缘由,有的只是茫然,是错愕,是愧疚。
一个女人在为自己的爱人生育子女后,身体陷于虚弱,下意识得想要保护孩子,于是即使生了病,也不愿意放手。因为爱,她害了自己的儿子;
一个男人,在看到发妻和幼子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他选择狠心做抉择,他付出一切想要护妻和子周全。因为爱,他被自己的妻子误会至死;
一个医者,被病患感染时,第一时间做的不是救治自己,而是用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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