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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宠惯着他,胆子反而大了许多。

    他蹭了下他的下巴,从怀里摸索着爬了出来,轻声道:“别冻着了。”

    刚才扒掉的袍子,再捡起来一件件穿上。

    陆炳乖巧的张开双臂,任由他略有些胡乱的给自己穿袍子。

    虞璁坐在他的腿间,磨磨蹭蹭的系着那豆绿的衣带,心想这古代的衣服就是麻烦,穿也麻烦脱也麻烦。

    他不自觉得拱来拱去,脑袋又开始蹭的下巴,陆炳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抱在了怀里,又低头吻了过去。

    “唔……”

    大概,这是自己这辈子一来,最放肆的一次了吧。

    直到用晚膳的时间,皇上才神情略不自然的唤鹤奴进来。

    鹤奴眨巴着眼睛望了眼他和陆大人,手脚麻利的开始帮忙收拾文档和笔墨。

    “陆大人,你的衣服掖成左衽了。”

    他背对着他们两,尾音微微的上扬。

    虞璁正喝着茶,颇不自然的咳了一声,眼睛也随机望向了别处。陆炳低头瞥了一眼,慢慢道:“大概是我睡糊涂了。”

    由于有鹤奴近身伺候着,黄锦渐渐守在寝宫之外,偶尔累了也会在侧殿取暖。

    但为了程序稳妥,傍晚的时候邵元节被唤进乾清殿里,如此这番这番如此的说了一便。

    ——宫中时有妖异之声,需至阳之人守夜镇殿。

    陆大人顺理成章的多了个在乾清殿过夜的理由,哪怕真被黄公公瞅见了什么,也多了借口。

    虞璁天生怕冷,又喜欢被陆炳搂着抱着,索性晚上批折子的时候都窝陆大人怀里,任由他给自己喂果子吃。

    他清楚鹤奴是个何等精明又洞察的人儿,也放心他不会背叛自己。

    鹤奴见惯不惯他们两的黏糊样,见这窗户纸终于捅破了,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瞧你们两这磨叽的。

    工部逐渐步入正轨,如今开始和兵部合建战车。

    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换给杨慎做,顾鼎臣被随便找了个借口调去了某个闲职。

    虞鹤再度抄了一堆红头文件,一摞都送到了经部。

    ——这是开年以来,皇上头一次召集他们去乾钧堂里开会。

    经部的十个要员提前一刻到了厅里,皇上也掐着点坐玉辇过来,身边还跟着那两位近侍。

    虞大人自然笑的有些可爱,陆大人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王守仁捋着胡子翻了翻徐阶送的笔记本,还没等自己动手研墨,旁边的人争先恐后的帮他把一切都弄好了,还倒了杯热气腾腾的普洱茶。

    “诸位爱卿,来的颇早啊。”虞璁瞥了眼已经比从前好许多的会议秩序,示意虞鹤把黑板推过来。

    “经部如今分商、贸、农、财四部。”

    商部控制经商相关的所有事项,贸易对接各边疆的进出口贸易。

    农业部官员最多,但目前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财政部接管了从前的天财库,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审计和对账了。

    “未来三年的工作重点,都将放在农业的恢复和复苏上。”虞璁抬手圈了农这一字,扭头看向张孚敬:“张大人虽然仍是礼部尚书,但因为主持许久的勋戚庄田回收,便不换人选了,张大人,把最近的工作情况汇报一下。”

    张孚敬依言起身,从容的把最近一二十天的情况都讲了一遍。

    伴随着皇上清田令的正式下达,大部分根基不稳的豪绅王公都老实的交出了从前强并的民田,只有少数还在装聋作哑,想着法子打马虎眼。

    这些藩王的亲属被陆炳一一记了名字,暂时放那不动。

    但由于基数之大,在八成甚至九成的庄田都在陆续回收和重新归位所有权的时候,张璁和部下们基本上都忙得废寝忘食,连政斗的时间都没有了。

    现在,不光是京城的田地在陆续回归百姓手中,各省的官吏在觉察风声之后,也加大了相关的打击措施,就等着算上一笔业绩,好早点晋升。

    连能住在京城的老藩王都能失势,这些外省的藩王也没什么可怕的。

    听到这里,徐阶明显放松了许多。

    他虽然和张孚敬不对付,但明显盼望着百姓们有田可以耕种,也盼望着天下风调雨顺,国家越来越好。

    “张大人可以坐下了。”虞璁接过虞鹤整理标记好的资料,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数据:“如今虽然流民在逐渐回归田野,一切都在走向正常的秩序,但是从往年的政报来看,农业形势仍然不乐观。”

    自然灾害这种东西,最近几年太频繁了些。

    “嘉靖元年,秋七月己酉,以南畿、浙江、江西、湖广、四川旱,诏抚按官讲求荒政。”

    “二年二月癸未,振辽东饥。”

    “三年三月壬申,振淮、扬饥。辛巳,振河南饥。”

    “四年乙亥,振辽东灾。”

    每一年,不是旱涝就是饥荒,朝廷一年年的发赈灾粮财,毫无效果。

    皇上看了许久的记录,有种不确定的想法。

    这个时代没有摄影机和照相机,所有来自外省的消息全凭官员的奏报。

    可这些赈灾的粮食究竟到了谁的手里,老百姓又吃了多少,谁都不知道。

    -3-

    “第一桩事,是派三九二十七名观农使,秘密前往这报灾的九省,游历往来后跟朕如实禀告。”虞璁严肃了神情,仔细道:“这二十七人都应作普通百姓打扮,彼此独立时间出发,并且互相不得泄密行踪,具体事宜交给农部巡官来办。”

    哪怕没有飞机高铁,也要每年核查政报。

    他的直觉告诉他,某些年年哭惨岁岁求免税赈灾的地区,未必能差到哪里去。

    王守仁听得非常专注,点头表示赞同。

    这二十七人互不知情,出发时间也最好不要一致,每个省派去三人,基本上综合一下回禀的消息,可以还原事实。

    往后每年都要更换探子,不能有任何人去重复的地方,这样官员才无从巴结,甚至并不知道他们的离开与往来。

    “这第二桩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朕先讲一遍,你们不一定听得懂——但也照着这图画一遍吧。”

    这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面临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困境。

    长江流域的农田虽然享受着肥沃的土壤,但在雨季极容易被洪涝淹没,造成大量的损失。

    但虽然江阔湖多,当地还会较频繁的遭遇干旱的困境。

    ——这个时代的水渠较为简陋,又不可能被定时疏通扩宽。

    这些水渠只要某一段出了问题,后面就有可能都接连着遭殃。

    夏季暑气重,小河溪流都可能被蒸发到干涸的地步。

    但百姓不可能在酷热下还长距离跋涉担水,庄稼便极有可能因此而纷纷枯萎。

    虞璁解释的清晰明了,还示意鹤奴展开早就准备好的南部地图,给他们看朱笔标记的位置。

    “这附近一带的水渠,肯定有年老失修,有断裂或堵塞的境况。”他思忖道:“在这种地方还出现旱情,着实不应该。”

    一旁的杜大人听得略有些不安,试探道:“皇上可是想新修水渠,再重新加固疏通一次?”

    如果这么做,大可能得不偿失,还可能耽误百姓耕种收割,造成进一步的损失。

    “不,针对这片地区,朕有一个建议。”

    虞璁拾起粉笔,写下了四个大字。

    ——桑基鱼塘。

    他侧了侧身子,示意鹤奴再推一块黑板过来。他拿了粉笔,在黑板上画起画来。

    简笔的河流朝某处流去,还有高低不平的田垄,他又用箭头打了几个标记,示意他们仔细来看。

    徐阶看到这里,忍不住心里赞叹了一句。

    多亏皇上出生于民间,不似这京城里的皇帝代代生于紫禁城,起码知道田垄是个什么样子,也更懂该如何关心民间疾苦。

    虞璁画了一半回过头去,见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望着他,心里压力有些大。

    “桑基鱼塘,其重点在于将低洼的土地挖深为塘,将挖出来的泥土堆在四周筑成塘基,这样既可以减轻水患,又可以养殖鱼类。”

    他用粉笔画了几条游鱼,又在旁边补了几棵树:“这塘基上要栽种桑树,防止水土流失,同时蚕沙还地,全部培回农田之中,有助于粮食收成。”

    这低洼的土地,自然在河流两侧,只是没有被开发而已。

    一旦将塘基修筑,等于在河流两侧都围了道河坝,不仅可以减轻水患,疏导河水,还可以带动桑树的养殖。

    这种现代化建设模式好处在于,可以让农民们充分的利用时间,连收割后的农闲都有活儿可干,不断地产出更多,也收入更多。

    桑树可以用根须抓牢土地,防止流水冲击土壤,不断的加剧洪涝的恶化。

    塘泥可以用来肥沃土地,让庄稼吸收更多的营养,也算是有机肥了。

    至于这其中的细节,虞璁连讲带画,把底土表土的翻培都讲的清清楚楚,听得下面一溜人都瞠目结舌,只能不住地记笔记。

    皇上讲了一半,终于接了虞鹤递来的热茶,缓了口气。

    王守仁在旁边听得如获至宝,开口试探道:“只是这鱼塘,是否还再度收租?”

    有利可图的情况下,百姓才肯付出更多的劳动力,去抢占更多的资源。

    如果这鱼塘的租子略高,恐怕政策布置下去,都只有寥寥民众肯响应吧。

    “不收。”虞璁放下茶盏,擦了下额角的汗道:“朕有意效仿太/祖,当年太/祖曾允诺,凡开垦荒地者,免租三年,朕免鱼塘之租十年。”

    他心里清楚,这等于把河道附近过于低洼而难以种庄稼的地方,都悉数的让给了那些百姓们种桑树养鱼。

    比起勋戚藩王们占下的农田,这根本不算什么。

    “回头你们同杨祭酒再开个会,”皇帝缓缓道:“他博闻强记,在这方面必然多谋多虑,桑基鱼塘之举先在江浙两广试运行,两年后再决定是否推广。”

    说到这儿,虞璁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好像……从朱元璋那时候开始,江浙一带的赋税就远高于其他省?

    当年好像是因为张士诚在江浙百姓的支持下拿下了石头城,老朱看了很不爽,就在小本本里记了一笔吧?

    皇上索性坐了下来,缓了缓道:“徐大人,你把赋税报一遍说与朕听。”

    徐阶虽然没提前被吩咐要准备这些,可在经部成立前后,他便日夜温习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典籍也查了不少,今儿突然被问到这些,竟也倒背如流,说的从容不迫。

    王守仁原先对徐阶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也同好心学,没想到在为官上如此勤恳,此刻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皇帝听了半晌,越听越不对劲。

    国家现在的赋税,也太过分了点吧。

    “等等——”他抬手示意徐阶暂停,揉着太阳穴道:“确实要减税了,不管是农业还是工商业,都必须要改改。”

    农田收重税也就算了,茶盐矿产管制过分严厉,连酒的流通都限制一堆。

    这些可都是日常流通品,如果过分扼制交易,收上来的税还得不偿失!

    皇上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听得有些怀疑人生了。

    今朝的这皇上,怕是个圣人托身转世吧。

    事事亲力亲为,还频频出宫集会,爱民如子还想着法子减轻税收,简直是明君中的明君。

    虞璁其实并没有那么崇高,他之所以不肆意敛财,做个能吃能喝瞎鸡儿玩的暴君,还是因为阈值太高了。

    豹房酒池里逛一趟,比得上一场新出的swicth或者PS4好玩吗?

    养上六七个戏班子,就能演一出《钢铁侠》出来?

    还有哪些奢侈无度的物件贡品,在现代人看来,也就是些精致的瓶瓶罐罐,或者其他再稀松平常不过的消耗品而已。

    与其为了这些东西索取民脂民膏,还不如减轻宫廷支出,想法子把这国家养的好一点,也算是实现自我价值,寻求些人生的大乐子了。

    鹤奴站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看着皇上从容论道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油然的敬意来。

    这侃侃而谈有理有据的皇上,跟没事追着陆大人讲荤段子的皇上,当真是一个皇上么?

    陆炳站在另一侧,心里的感情也颇为复杂。

    私下里,他柔软而娇憨,就差抱着自己打滚了。

    可站在朝堂之中,他便是尊贵又慈仁的帝王,哪怕只是眸光一扫,都令人有臣服的冲动。

    他笑起来,凶起来,没心没肺的闹腾起来,都令人离不开眼睛。

    可就是这样的他,竟肯亲眷自己,真宛如做梦一般。

    陆大人安静的站了全程,如蜡像般没有动过分毫。

    从前冰冷而毫无感觉的心,早就在不知不觉间,也有了温柔的软肋。

    “王大人。”虞璁还没注意到其他人讶异的目光,郑重道:“农、商、工,三业皆需减税,朕政务繁多,不能一一拟定,还望代劳。”

    他现在没办法做每一个小项目的执行者,只能每天掌控大格局的进度。

    “遵旨。”王守仁也被皇上这大爱无疆的性子惊到了,慢慢道:“可是陛下不担心,来年俸禄发不出去吗?”

    虞璁愣了下,忽然粲然一笑:“朕以为,今年年末的税收,反而会比过往猛涨许多。”

    工资要真的发不出去,他就甩手把宫里数不胜数的瓶瓶罐罐全卖了。

    那些珊瑚树夜明珠紫金冠,留着也扔那吃灰,没什么卵用。

    王守仁起身鞠了一躬,诚恳道:“谢陛下垂怜苍生。”

    其实按照原计划,他本来还有好多构想要讲。

    但单就桑基鱼塘这一项,一班子人都绕着它谈了一下午,估计日后好几天都还要针对此法争论修改,还得查资料写论文之类的。

    等这些东西都尘埃落定了,就悉数加进三典附赠的小册子里,都弄成浓缩的精华。

    往后自然有农使走街串巷,给老百姓们普及种庄稼的各种妙法,以及这些发家致富的奇术。

    皇上回宫之后,在小本本上划掉了桑基鱼塘四个字,又记了四个字。

    玉米番薯。

    他记得上次吃早饭的时候,那面果子是用玉米面和玫瑰揉制的,味道还相当不错,只是不知道如今玉米的普及范围如何,番薯到底传进中国了没有。

    皇上瘫在芙蓉榻上,挥手赶走了黄锦,示意谁都别来烦我。

    开个会真是劳心劳神,现在的自己就跟咸鱼一样,气都有点喘不过来。

    陆炳坐在他的身侧,非常自觉的给皇上揉完肩膀揉脑袋,曾经杀人灭口执刀拿匕首的十指轻柔张开,小心的控制着力道。

    他这么一按,皇上就哼哼唧唧的享受了起来,挥爪道:“鹤奴,端碗脆藕带来,要酸的。”

    没过一会,又觉得渴了:“鹤奴,给朕煮冰糖雪梨汤吧,记得放点槐花蜜。”

    等头按完,翻个身跟小猪仔似的让陆大人捏背,虞璁又笑眯眯的趴着望向鹤奴,开口道:“再端些炒栗子来,口记得开大些。”

    小祖宗到底是小祖宗……

    鹤奴默默把之前脑子里的光辉形象抹掉,点个头就吩咐小厨房炒栗子去了。

    陆炳抬眸看向他远去的背影,等确定人跑的没影了,忽然轻声开口道:“我今天抓到个人,在往他的饭食里下断肠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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