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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卬迫切需要一场胜仗以挽回河西之战的面子,否则,在三军中他就抬不起头来。齐人犯境无疑是个绝好的机会,再说,河西败给商鞅,而商鞅不是将,是靠诈术取胜的。如果能在两军阵上枪对枪、刀对刀地完胜田忌,他的鼻子眼儿就都是嘴了。
魏是大国,尤其是魏武卒,几十年来所向披靡,战力惊人。眼下虽说落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国的实力仍旧不可小觑。齐威王、田忌皆不是莽撞之人,足足经过一个来月的筹备、调度,方才起兵伐魏,五万大军沿济水北岸经大野泽杀向魏境。
公子卬探得明白,于辰时点兵,卯时传令三军,亲率中军主力约两万人开往边境,迎战齐军,同时任命龙豹为左军主将,提拔陈忠为副将,任命副将张猛兼任右军主将,提拔朱佗为副将,让他们各带本部人马,在黄池会合。
张猛本为西河守将,一年前被调到大梁,魏都东迁后,又被调回河西,主守阴晋与函谷,管辖阴晋、陕、焦、曲沃诸邑并函谷要冲。几番折腾,好不容易喘下一口气来,这又受命征齐,张猛无奈,只得部署好函谷防线,点齐安邑、陕、焦诸邑能战人马一万五千,启程东征。
旬日之后,公子卬的中军与龙豹的左军共三万五千开到宋地煮枣,与齐军相遇。双方接战,齐军气势冲天,挑战者连斩三名魏将。魏将面面相觑,无应战者。左军主将龙豹震怒,亲自上阵,复斩三名齐将,双方各胜一阵,鸣金收兵。
此番大战事起突然,齐军仓促征魏,魏人仓促应战,双方皆未做好充分准备,尤其是魏人。接下来数日,双方没再冲阵,各自安营扎寨,等候粮草与兵员,运筹制胜良策。
于公子卬来说,最紧要的还不只是对阵齐人,而是整合三军。河西之战,心腹爱将裴英及其部下锐卒尽皆战死,公子卬的嫡系所剩无几,而龙贾统领的河西旧部对公子卬无不失望至极,尤其是在龙贾被贬、公孙衍被逐之后,三军将士伤透了心。尤其是张猛,因为他最清楚幕后的一切,得知公子卬又拜主将战齐,心中的抗拒没得说的。公子卬通知他五日内抵达战场,张猛拖到第十日才带着人马赶到。公子卬训斥他,张猛回击出一连串理由,反驳得公子卬哑口无言。再就是龙豹,河西战后,猛将吕甲、裴英尽皆战死,龙豹脱颖而出,成为三军毫无争议的第一猛将,更因作战勇猛而在魏武卒中威望日升。公子卬手下无人,不得不用龙豹,但龙豹对公子卬的不满却是彻骨的。
大战未举,军心不稳,堪称大忌。三军聚齐,公子卬尚未理出头绪,田忌战书已到,约期斗阵。公子卬自认为对阵法颇有研究,闻知田忌善阵,早想与他一决高下,当即回下战书。
三日之后,田忌在约定场所摆出一阵,公子卬登上塔车,识出是鱼鳞阵。此阵重在正面进攻,弱在尾翼。公子卬传令魏人摆出偃月阵,加强正面防御,同时密令龙豹、陈忠引军五千绕道齐军后方,攻其尾翼。双方摆好阵势,于午时开始擂鼓,不料齐阵只擂鼓不进攻,而魏人的阵势主要在防御,也不进攻,因而现出的战场奇观是,双方鼓声大作,却无一卒搏杀。
真正的搏杀在齐阵后方。
为不闹出动静,龙豹命令魏卒脱去重靴提在手中,引五千步卒绕道三十余里,在林莽的掩饰下,秘密运动至齐军尾翼。听到前方战鼓齐鸣,龙豹传令武卒摆出箭矢阵攻击。不想齐人候的正是这个,后翼布满强弩、蒺藜及长枪,矢头遇挫。见势头不对,龙豹鸣金撤退,却是迟了,背后一阵烟尘起,数十辆战车从后面疾冲过来。战车是步卒的克星,尤其是对进攻不成、将退未退的阵形更具杀伤力。可怜五千武卒纷纷成为碾压对象,齐军后翼也顺势包抄上来,形成合围。
龙豹、陈忠及身边短兵构成一阵。龙豹奋起神威,当一辆齐车冲过来时,侧身闪过,顺手握住敌方刺来的枪头,一扯一拉,将他扯下车来,同时借力跃上齐车,拔剑刺死弓弩手,顺手将驭者踢下战车,控制住战马。其他齐车看到,纷纷围上,十几辆齐车反将龙豹围在中间。战车动弹不得,龙豹在齐卒的乱枪下左抵右挡,寡不敌众,连中数枪,歪倒在车上。就在齐卒乱搠龙豹之时,几个枪手纷纷中箭倒地,接着是驭手。齐卒正自惊惧,几人疾奔过来,为首之人是副将陈忠,手持劲弓,边跑边射,身边跟着几个长枪手护卫。
陈忠箭无虚发,连射齐车驭手,多辆齐车失控。余下溃散。陈忠几人冲到龙豹抢到的战车前面,跳上车,驾车疾驰。齐车见状复聚过来。陈忠又射几人,齐车皆不敢追,眼睁睁地望着他的战车驰往远处的树林。
可怜五千魏卒,皆被围猎,千余魏卒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首阵失利,折兵五千,左军主将龙豹战死。公子卬郁闷至极,闭门思索两日,摆出一阵,下战书给田忌,约他冲阵。
公子卬摆出的是太公八卦阵,吊诡的是,公子卬故意将八卦阵中的生门与死门颠倒过来,即生门为死门,死门反为生门。
魏军阵势摆好,田忌登高观阵,连瞧数日,寻到了破绽,使两员勇将各自引军五千反从两道死门攻入。公子卬见阵势被识破,紧急鸣金,阵势不战自乱,田忌乘势挥军掩杀,公子卬军溃退二十余里方才止住,若不是张猛拼死殿后,后果不堪设想。
魏军沿济水退至平丘,总算稳住阵脚。
公子卬大帐点兵,折兵两万,旅帅以上的将官阵亡过十。
眼见取胜无望,公子卬再也不敢隐瞒军情了,将战况报呈魏王,请求增兵。
魏惠王得报,急召惠施、朱威,震几怒道:“不让他攻阵,他偏不听,三战三败,折兵两万,竟还有脸要求寡人增兵!”
“王上息怒,”惠施奏道,“军情紧急,可暂调守军两万驰援平丘,再征苍头补充守军!”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有此竖子,多少兵马也是无用!”转对毗人,“拟旨,调他回来!”
“王上,”惠施止道,“三军不可无主啊!”
魏惠王略一思忖:“让副将张猛暂代主将。”握拳恨道,“田因齐是明欺我无人哪!”
朱威奏道:“臣保举一人,可抗田忌!”
魏惠王眼睛一亮:“爱卿保举何人?”
“龙老将军!”
魏惠王的眼睛暗淡下去,半晌方道:“龙老将军虽是对手,可也太老了。”
“王上,有龙老将军坐镇,军心必稳;军心若稳,齐必不撼。齐人长途奔袭,补给艰难。齐不撼我,军心自乱,持久必退!”
魏惠王看向惠施,见他点头,摆手道:“好吧,就让老将军出马!”
朱威领命,起身欲走,魏惠王摆手:“慢!”
“王上?”
魏惠王缓缓起身,长叹一声:“还是寡人去请吧!”
龙家宅院里,正堂已被改成灵堂,几个女人跪在地上呜呜咽咽。
一个年约十三岁的男孩子眼中却无泪水,只将两只大眼久久凝视供在案上的一柄满是血污的宝剑和头盔。
突然,那孩子噌噌几步蹿上灵堂,取下头盔和宝剑,动作麻利地戴上头盔,拿起宝剑,飞也似的冲出院门。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老家宰看到,大叫一声:“天哪,小少爷拿剑跑了!”
几个仍在伏地悲泣的女人抬头一看,头盔和宝剑不见了,一下子呆在那儿。
一个女人尖叫一声“虎儿”,晕厥于地。
另一个女人拔腿就朝门外追去,边追边喊:“虎儿,虎儿,快回来!”
龙虎早已跑到大门外面,刚好撞在已经下车、正向大门走来的魏惠王身上。
朱威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将龙虎拦腰抱住。
看到他身上带血的宝剑和头盔,魏惠王面色发白,额头沁出汗珠。
朱威急问:“虎儿,你怎么了?”
龙虎拼命挣扎:“朱伯父,你别拦我,我要去杀齐人,替先父报仇!”
“先父?”朱威震惊,“你父亲他??”
朱虎泣道:“朱伯父,先父他??战死在煮枣??”
魏惠王定下神来,以袖拭汗:“朱爱卿,这是谁家的孩子?”
朱威已从龙虎的话里明白发生什么了,泪水流出:“回禀王上,是龙老将军的孙子。老将军的爱子龙豹是左军主将,为国捐躯了。”
魏惠王掉下泪来,上前拉过龙虎:“孩子,来,随寡人寻你爷爷去。”
魏惠王、朱威跟着龙虎来到后院的演武场上,远远看到草地上插着一支丈八长枪,长枪下面,白发苍苍的龙贾席坐于地,双目紧闭。
朱威上前一步:“龙将军,你看谁来了?”
龙贾依旧一动未动。
“龙将军,是王上,王上看你来了。”
龙贾依旧闭着眼睛,好半晌,两行泪水流出,缓缓说道:“朱大人,莫开玩笑了,老朽只想静一会儿。”
“龙将军,”朱威声音哽咽,“朱威??朱威怎能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呢?你睁眼看看,王上真的看你来了。”
“王上不会来的。”龙贾缓缓摇头,“龙贾老了。”
朱威又要说话,魏惠王摆手止住,在龙贾对面盘腿坐下:“龙将军,魏罃愧对你了。”
龙贾打个愣怔,睁开一双老眼,看到果是惠王,忙跪地叩道:“王上??”
魏惠王起身,扶起他:“老将军免礼。”
龙贾哽咽:“王上??王上,真的是王上??”
魏惠王以袖拭泪:“老将军,令郎为国捐躯,过在寡人哪!”
龙贾泣不成声:“王上??”
“唉,”魏惠王长叹一声,“一路上细听朱爱卿之言,寡人始知河西真相。八万精兵,几百里河山,寡人的多年心血,竟在数日之间毁于不肖子之手,寡人却不自知,竟然听信不肖子之言,迁怒于老将军。龙老将军,寡人??寡人当有今日之辱啊!”
“有王上此言,龙贾九死无憾矣。老臣有一言,早想讲给王上。”
“寡人今日来,就是想听听老将军的声音。”
“魏为四战之地,四邻皆强,不可轻动刀兵啊,王上。老臣守疆多年,只明白一个事实:魏之敌,不在齐人,不在赵人,更不在韩人,只在秦人!”
“惠相国也是这么讲的。寡人听取相国之言,亲赴徐州,本欲结好田因齐,共抗秦人,不想却又自取其辱。田因齐兴兵犯境,寡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哪!”
“纵使抗齐,也不可使安国君为将。”
“唉,”魏惠王叹道,“事已至此,不说他了。老将军,前方战事,如何是好?”
龙贾朗声道:“老臣不才,愿替王上分忧!”
“老将军,如果寡人所记不错的话,你该年届花甲了吧?”
“臣刚刚活足一个甲子。”
“寡人本该让你颐养天年才是,可??”
话音未落,家宰领着一名军尉急急走进。
“报,边关火急军情!”军尉双手呈上三份急报。
魏惠王逐个拆看,拆一个,扔一个,神色大变。
朱威从地上拾起急报,匆匆一看,对龙贾道:“秦兵夜袭函谷,函谷失守,阴晋守军回救,在潼关遭到伏击,阴晋失陷,阴晋守军八千、函谷守军五千悉数以身殉国。南线,韩军两万犯我舞阳,北线,赵军三万犯我朝歌,守军皆在苦力支撑。龙将军,我们当真是四面皆战了。”
“这正是龙贾担心之事。”龙贾应道,“王上??”
魏惠王看向他:“老将军请讲。”
“还能征集多少兵马?”
魏惠王的目光移向朱威:“朱爱卿?”
朱威迟疑一下:“最多四万。”
“王上,”龙贾转向惠王,“将这四万交给老臣吧!”
魏惠王点头,正襟危坐:“龙贾听旨!”
龙贾叩拜:“臣在!”
“封龙贾为大将军,总司全国兵马!免公子卬大将军职衔,押送大梁问罪!”
“臣领旨!”
受命于危难,龙贾点齐四万兵马,分作三路,一万增援陕、焦、曲沃三邑,确保崤关不失,一万增援朝歌,五千驰援舞阳,自带一万五千赶赴平丘。同时,魏惠王使毗人亲至平丘,将公子卬押入囚车,解回大梁。
龙贾与张猛合兵一处,依地势扎下阵势,任凭齐兵每日叫阵,坚守不战。
田忌原本只带五万人马,经此几战,折兵亦近两万。因是仓促征伐,后勤供应捉襟见肘,渐显不支。田忌正自着急,齐威王加派援军三万,大量辎重随之而来。
田忌得到后援,发起猛攻。张猛所部连败数阵,士气低落,龙贾带来的一万五千全是守御兵卒,多数没有上过战场,加之装备不足,在齐人猛烈攻击下,左抵右挡,终是不敌。龙贾传令张猛带兵撤过济水,自率五千兵士断后,不想齐人突出奇兵,截断后军,反将龙贾团团围住。
到处都是冲杀声。龙贾立于战车上,舞动长枪左冲右刺,连挑数将,终归体力不支,多处受伤,身边魏卒渐战渐少,情势万分危急。就在龙贾万念俱灰,欲拔剑自刎时,西南方杀声震天,朱佗、陈忠率死士冲入,救出龙贾部众,杀开血路,冲到济水岸边。朱佗保护龙贾涉水,陈忠断后。
齐人追至岸边,见陈忠亲率一排弓弩手站在水中,个个弯弓搭箭。齐兵中有人识出陈忠,晓得他的箭法,无人再敢下水。
这场大战,双方人马尽皆拼命,直杀得天昏地暗。
济水岸边一棵高大的槐树顶部,庞涓静静地站着,望着朱佗等保护龙贾仓皇涉济水,微微摇头,叹道:“龙老将军,你是真的老了!”
张猛引众退至黄池,沿济水南岸布防,使快马向大梁禀报战况。
魏惠王凝视战报,目光呆滞,良久,抬头扫向惠施、朱威、陈轸和太子申,不无哀伤地长叹一声:“唉,诸位爱卿,难道寡人真的走到山穷水尽、割地求和这一步了吗?”
几人面面相觑。
陈轸跨前一步奏道:“王上,臣访到一个异人,说有奇策破敌。”
“快,”魏惠王急切叫道,“宣他觐见!”
陈轸击掌,毗人领进一个术士。
术士趋前,叩道:“草民叩见大王。”
魏惠王打量他几眼:“听说上仙有破敌良策,可否说来?”
“启奏王上,”巫士应道,“魏国开挖鸿沟,截断龙脉,戾气上冲于天,触犯战星,战星降罪,魏国故而屡战屡败。”
朱威震怒,正欲发作,却见惠施微闭两眼,面上一无表情。
朱威强自忍住,看向惠王。
惠王非但没有怒容,反而听进去了,连连点头:“嗯,上仙所言有理。大魏武卒数十年来所向披靡,可自开挖鸿沟以来,真还是屡战屡败呢。请问上仙,可有破解之法?”
“草民有一方,可破解此厄。”
“上仙请讲。”
“再出战时,王上若得黑山羊之血祭祀将旗,大魏武卒就将重获神力,扭转战局。”
“朱爱卿,”魏惠王转向朱威,“速找黑山羊来!”
“回禀王上,”朱威锁起双眉,“中原之地,山羊皆是白色,臣不曾听说有黑山羊。”
“是吗?”魏惠王略略一顿,转对毗人,“拟旨,张榜天下,无论何人,有进献黑山羊者,赏金一百两!”
一只羊即赏金百两,朱威瞠目结舌。
“王上!”惠施慢慢睁眼。
“相国请讲。”
“王上既赏百金于羊,何不再赏几金于人呢?”
“惠爱卿所言甚是。”魏惠王再下旨意,“再加一榜,无论何人,凡能击退来犯之敌者,寡人不问出身,册封大将军,食邑万户!”
陈轸带术士回到府中,刚刚落席,就见一辆马车在府前停下,戚光风尘仆仆地走进府中。
陈轸劈头责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回禀主公,”戚光伏地叩道,“两国交战,齐人盘查甚紧,小人绕道韩国,方才脱身。”
“查出因由了吗?”
“查出了,就是那个姓庞的。是他拦下齐王车驾,不知嘀咕些什么,齐王就此变卦了。”
“庞涓那厮??”陈轸眉头紧皱,“人呢?”
“齐王封他上卿,被他婉言谢绝。又赐他百金,他也坚辞不受。”
“什么?”陈轸大是震惊,“谢绝上卿之位,不受百金之赐!此人有何本领,竟然如此逞能?”
“小人打探过了。过去三年,庞涓在云梦山中拜到异人为师,想是学到一些本领。”
“异人?什么异人?”
“小人不知。”
“云梦山?”陈轸喃喃重复一声,转对术士,“上仙可知此山居何异人?”
术士略想一下,抬头道:“莫非是鬼谷子?”
“鬼谷子?”陈轸怔了,“在下未曾听说。上仙可知此人?”
“略有所闻,”术士点头应道,“多年前曾听家师讲起,说此人已经得道,本领了得。”略顿一顿,有些纳闷,“据家师所讲,鬼谷子不问世事,向不收徒,怎又突然收徒了呢?”
看来情势远比预料的严重。陈轸变了脸色,看向戚光:“那厮不在齐国做官,也不受齐王厚赏,必是寻仇来了。戚光!”
“小人在。”
“速去安排,多派人手盘查那厮,府中昼夜巡防!”
“主公放心,”戚光咬牙恨道,“只要此人敢到大梁,小人定叫他身首异处!”
大梁闹市区,两张榜文一左一右悬于告示墙上,一张是求羊的,一张是求贤的。羊赏百两黄金,贤列将封侯。榜文两侧,各有四名卫士持戟而立,观榜者人头攒动。
人群里,一身富商打扮、头戴油毡帽的庞涓挤到榜前,细读榜文,大吃一惊,忖道:“先生临别赠言‘遇羊而荣’,这羊真就来了!嗯,既有此语,我且不忙揭榜,再候一时,看有黑山羊否。”
正在此时,丁三领着几个凶徒匆匆走来。快要走到时,丁三喊住众人,嘀咕几句,众人分头挤进人群,挨个验看。
庞涓斜眼看到,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告示墙前,众人挤挤搡搡,大呼小叫,七嘴八舌:
“俺不识字,听说这里悬赏百金,大王要的是啥金贵物件?”
“黑山羊,你家有吗?”
“黑山羊?千里马才值五十两金子,一只羊如何能值一百两?”
“喂,这位大哥,你再看看,白山羊要不?我有五十只白山羊!”
“榜上写的是黑山羊,若要白山羊,还用张榜吗?”
众人哄笑起来。
旁边一个白须老人听得明白,径上前去揭下羊榜。众人雀跃,看守羊榜的四名卫士拿住老人。
一名卫士道:“老丈,你家可有黑山羊?”
“瞧你说的!”老人白他一眼,“要是没有羊,我老汉哪敢揭这王榜?我那头黑山羊是老羊前年生的,村人都说黑羊不吉利,拉到街上也没人要,过年时,老汉本想杀它,却也害怕冲撞灾星,就放了它,一直养到现在。大王若要,你们随老汉拿去就是。”
四个卫士大喜,押解老人去取黑山羊。
望着远去的卫士和老人,庞涓自语:“看来,该我撕榜了。”
庞涓走上前去,正要去扯另一张榜文,其中一个见过庞涓的打手大叫一声:“快,他在这儿!”
几个凶徒闻声赶来,散成扇形围向庞涓。
众人大惊,纷纷躲开。
庞涓早已今非昔比,根本没将这几个瘪三放在眼里,瞧也不瞧他们,径自走向榜文。为首一人举剑冲上,眼看就要刺中庞涓,庞涓闪电般抽出宝剑,身子一闪,一道白光过去,那人不及叫喊,已是身首异处。其他凶徒见状,反身欲走,庞涓赶上,“唰唰”两剑,又有二人倒在地上。丁三见抵不住他,带着剩下的两人撒丫子跑了。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看守榜文的四名卫士看得呆了,正自发愣,庞涓飞身榜前,伸手一扯,将那榜文揭到手中。
众卫士回过神来,持戟围拢过来。庞涓将剑“啪”的一声掷于地上。四卫士一拥而上,将庞涓拿住,簇拥他走向王宫。在场的戚光目瞪口呆,不敢近前。
众卫士将庞涓押到王宫,牵羊的老人也赶到了。早有人报知朝廷,魏惠王听到两榜均有人揭,大喜过望,传召二人觐见。众卫士押着庞涓二人走进殿中,陈轸见是庞涓,心头一凛。
庞涓扫一眼陈轸,又看一眼老汉手中所牵的黑山羊,底气十足,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庞涓二人走到殿前,叩道:“草民叩见陛下。”
魏惠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那只黑山羊上,捋须点头:“呵呵呵,黑得像炭啊!来人,赏老丈百两黄金!”
老丈叩道:“草民谢大王赏。草民孤老一人,常居山野,要金子无用,请大王收回。”
老丈拒领重赏,倒让惠王大吃一惊:“老丈不必客气,寡人悬赏在先,怎能言而无信呢?”
老丈再叩:“大王言出必行,草民心领了。大王定要赏赐,草民愿将赏金转赠前方杀敌勇士。”
“好!”魏惠王震几而起,连声赞道,“好好好,寡人代前方将士谢老丈捐赠!御史大夫!”
御史跨前奏道:“臣在。”
“将老丈的忠君义举载入史册,晓谕全国臣民!”
“臣遵旨!”
老丈又叩:“大王,草民告退。”
魏惠王朝老丈深深一揖:“魏罃恭送老丈。”
御史示意,两名卫士引领老丈及黑山羊徐徐退出。
既有黑山羊,又有好臣民,魏惠王心情甭提多高兴了,面带微笑地转向庞涓:“请问贤士尊姓大名,家居何地?”
“回禀大王,”庞涓叩道,“草民姓庞名涓,安邑人氏。”
“好好好,”魏惠王愈发开心了,“庞子原是寡人子民,真是天助我大魏呀。众寇犯境,齐师猖獗,寡人张榜求聘退敌贤才。庞子自揭榜文,必有退敌良谋,寡人洗耳恭听!”
“回禀大王,莫说是击退齐师,纵使我王荡平天下,庞涓也视若寻常。”
庞涓言辞托大,即使惠王也是一怔:“哦?”
陈轸瞧准时机,出列奏道:“王上,臣有奏!”
“爱卿请讲。”
“此人是奸细,王上不可轻信!”
“哦?”魏惠王倒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向庞涓,而后转向陈轸。
“臣查明,正是此人为齐王出谋划策,才使齐王改变初衷、羞辱我王!”
魏惠王震惊:“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呀,王上!”陈轸得了话语权,侃侃说道,“此人原为安邑无赖,为人凶狠,三年前杀死王上曾经召见过的渔人和樵人,抢走王上犒赏的金子,不想却被臣的护院罗文发现,他又杀死护院并数名家丁,逃之夭夭。数月之后,此人潜回臣府,再次图谋不轨,被臣拿住送官,押入死牢,不料他又从刑狱里逃走,不知去向。臣奉诏出使临淄,返回途中,亲眼见他潜往齐境。王上会徐州与齐相王,齐王态度大变,臣起疑心,使人赶赴临淄,由相国邹府里查出真相,是此人当街拦下齐王车辇,被齐王带至宫廷,密谋多时。齐王封他为上卿,被他谢绝。齐王又赏他百两足金,他也推辞不受。此后数日,此人一直待在齐王宫中,与齐王朝夕相处。齐王态度大变,想是受到此人蛊惑!”
陈轸一口气讲出这些,莫说是魏惠王,即使朱威、惠施等朝臣,也是惊得呆了,无数道目光如看奇人一般射向庞涓。
“大胆狂徒!”魏惠王拍案喝道,“难怪寡人在徐州受辱!来人,拿下逆贼!”
众卫士上前拿住庞涓,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因有鬼谷子的偈语“遇羊而荣”,又有鬼谷里的三年历练,庞涓非但未显惊惶之状,反倒仰天长笑数声:“哈哈哈哈——”
“逆贼,”倒是魏惠王怔了,“你已死到临头,因何发笑?”
“庞涓在笑魏国。”庞涓朗声应道,“朝无能臣,国无良将,小人当道,贤臣塞言,四面受敌,存亡系于一线。庞涓应诏揭榜,前来相助,却遭杀身之祸。如此国家,岂不可笑?”
“大胆狂徒,”陈轸厉声喝道,“杀人越狱当是死罪;卖魏求荣、里通外敌,当是灭门;咆哮朝廷,嘲笑大王,当诛九族!”又转向魏惠王,拱手,“臣奏请王上,速将此贼推出午门,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准奏!”魏惠王摆手,“将逆贼庞涓推出午门,凌迟处死!”
庞涓又出一声长笑,高声叫道:“魏国上昏下昧,何能不亡啊!”
魏惠王愈加震怒,大声喝道:“将此贼推出去!”
众卫士推动庞涓,眼看就要走出殿门,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慢!”
卫士停步。
惠施出列,徐徐奏道:“王上,臣有奏!”
魏惠王余怒未消:“说吧!”
“庞涓说得是。王上张榜求贤,庞涓揭榜应征,合情合理。如果王上就此杀之,只怕天下士人闻之心寒哪!”
“这??”魏惠王冷静下来,语塞。
“王上,按照大魏刑律,庞涓是否有罪,应由司徒府三堂会审,方能定夺。莫说是个揭榜士子,纵使苍头百姓,生死大事,凌迟酷刑,也不可据一面之词匆忙定之。”
惠施所言有理有据,不急不慌,众臣莫不点头称是。
“王上,”陈轸急了,“庞涓集数罪于一身,实为十恶不赦之徒,依律当斩。如果放他,就是姑息养奸啊!”
“请问陈上卿,”惠施突然转向陈轸,一反往日温恭之色,义正词严,“如果庞涓卖魏求荣,何以放着齐国的上卿之位不做?上卿贵为王使,得百金欣然受之,招摇过市,沾沾自喜,庞涓身为子民,却视百金如粪土,又作何解?齐军屡战屡胜,魏军屡战屡败,庞涓如果真心卖魏,为何不去顺势助齐,反来逆势揭榜退敌呢?”
陈轸面红耳赤:“你??”
“陈上卿,”惠施一字一顿,不依不饶,“国家有难,我等身为朝廷重臣,应替王上分忧,不可嫉贤妒能,混淆视听,误国害民哪!”
惠施犀利的言辞如重锤一般一字一字敲打下来,陈轸只觉得骨头缝里一阵冰凉,当下跪叩于地,泣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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