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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样的大人物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南星在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而静谧地背对自己站在那里,从未转过身来,却又不即不离。
“南星,你这春梦发得荒唐嘞!我们生在苗寨,将来也会死在苗寨,生死都离不开这九寨,你想嫁的人我是没见过的,也恐怕你这辈子找都找不到。”茯苓只当她还在耍小孩子脾气,无奈地笑道。
“找不到就出去找,离开九寨去楚州找,楚州没有就到北面去,过了大江,再过大河,一直往北走,找到天边去。”南星执拗地说,“否则,我宁可一辈子不嫁,做个让人哂笑的老姑娘!”
“好吧!”茯苓听罢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她见南星态度如此坚决,叹了一口气后,灵巧地抽开身,从手袖里抖落出一根精巧的铜钩针。
那针是桥寨人家挑药豆用的,每家每户都有那么几把,并不是罕见的器物。
“茯苓,你要把我放走!?可把我放走了,你该怎么办?”南星多么机灵的人儿,刚看着钩针,眼里已放出喜悦的光彩,可还是犹豫起来,她可不想茯苓因为解脱自己而受到桥寨的责罚。
“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陪你一起闯荡天涯,去找你的心上人嘞,难不成要留下来被阿爸吊起来打一顿!”茯苓笑了一下,拉着南星悄声走到了门边……
同时,卯蚩穿着新郎的黑袍子,正跪在家里的厅堂上,他的父母满脸愠怒地坐在对面不说话。
私用宝印,假传王旨,他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换做别人,依照九寨律令是要当众杖死的,而自己居然都没有挨打,真想不通是不是父亲被自己气得老了,脾气也没那么大了。
即便跪了快一整天,可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到桥寨接南星回来。一想到这,卯蚩的心就扑腾个不停,低下头强蹩住嘴,好不让自己笑出猪声来。
“你这时心里爽快极了吧,你可知道闯下了多大的祸?”卯辉的声音带着疲惫,像是面对一场无力挽回的灾难。
卯蚩抬起头,顺从地点点头。
“你终究会知道的,有些祸一旦闯出来了,就是死也无法弥补……”卯辉的声音颤抖着。
“事已至此,你也别再说他了,毕竟他还小……”母亲和往常一样在旁劝说,却也忧心忡忡。
她了解自己的哥哥敦巴陆,那绝不是一个甘于吃哑巴亏的人。
早在敦巴陆上任地寨大鼓头的时候,有两个鼓头并不同意。
当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可一年之内,一个鼓头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掉下了悬崖尸骨无存,另一个鼓头阖家都在一场夜火中闷在竹楼里烧死了。
如今的敦巴陆权势极大,而心意也更加狠绝。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将来卯蚩上位之后恐怕根本不是这个舅舅的对手。
“我十七岁那年便跟着寨里去和华军打仗,满身是伤,九死一生,可自那时起,我便知道即使死在沙场上也对得起九寨,可以风风光光埋进祖冢。你以后有这个自信能担当得起嘛?”卯辉沉沉叹了口气。
他这些年征伐下来,身体早已衰弱不堪,多处旧伤时时发作,一直靠着七叶开的草药才勉强支撑下来。否则,他也不会如此着急要卯蚩接掌九寨。
“娶了亲就彻底是男人了。但愿你从此牢牢记得,你的命不是自己的,是九寨的……”
卯蚩听了父亲的训诫,非但没有往日的抗拒,反而不知为何蓦地伤感起来。
他在这一刻终于体谅到了阿爸的难处,心中暗暗发誓,此次错就错了,只要娶到南星,今后一定像阿爸那样勤勉刚正,做一个让黎人都过上好日子的苗王。
第二日一早,天寨央村重新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卯蚩满面春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百十来个吹吹打打的族亲。
迎亲的这条路他已走过不知多少回,梦想终于就要成真。
天寨的队伍还没到桥寨央村,卯蚩就远远看到七叶开带着几个人一脸阴沉地站在那里,气氛明显不对劲儿。
“开伯!”卯蚩下马行礼。
“卯蚩,你们今儿先回吧,南星和茯苓昨日夜里撬开门跑掉了,寨里正在派人加紧去追。”七叶开语气疲乏。
他的眼睛里盘错的血丝像一根根追命的绳索,一开口便勒住了当场每个人的脖子。
卯蚩愣愣站在那里,像是没听懂七叶开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唇在动。
卯蚩愣了足有半晌才缓过神来,强制自己镇定下来,好说歹说驱散了迎亲的人后,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桥寨往回走的,本来小半天的路,一直过了半夜,才挨到了离天寨央村很近的一个小山坡。
卯蚩此刻腰间还挂着一幅卷轴,这是他磨着寨里最厉害的画工连日绘制出的南星画像。
画中的南星穿着短袖衣裙,在臂间缠着一段粉色的绸带,绸带下左臂隐约露出木桥文身,余下胴体则几乎全露,她双臂舒展,抬起一腿向后勾起,跳着苗族过火节时的舞蹈。
卯蚩从小知道这个黎人的礼节,凡是大户娶亲时,都会给新娘画一张像,迎亲那天留在娘家做个念想,却未曾想此刻只有这画在陪着自己。
“南星,你去了哪……”恍惚间,卯蚩远远望见天寨央村里似乎还不知道新娘已经跑了的事儿,竹楼、道路、栅栏……一切通明如昼,刺眼的橘黄色火光下,人来马往,喧哗不绝。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美好的错觉,另一个卯蚩已经带着南星回到了村里,全村正在为他庆贺,乡亲们都夸赞他娶了九寨最美丽的姑娘,男女老少里三圈外三圈围住他,闹着花烛喜酒。
等他再定睛一看,发觉火光是从村里的九角竹楼那儿烧起来的,寨里往来骑马的不是那些日夜相伴的村人,而是披着银皮亮甲的华族军骑,足有五六百人。
那些军骑此刻正执着火把,挥着马刀,在百十个竹楼间四下冲突,引燃那些竹楼,肆意挥刀砍杀哀嚎躲闪的村人。
在卯蚩的眸子里,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园一夜之间沦为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