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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如羽,杨六郎走在山坳里的田埂上,四周稻禾抽穗,可惜他无没嗅到草本清香,但可以听得到周围的蛙声此起披伏,看得见远处近处尽是萤火虫儿飞来飞去。
如果换做一般人,极可能在微弱的月光下,看不真切脚下窄窄的阡陌而会步履艰难,杨六郎身形高大且腿脚不便,但杨六郎眼神好,心无旁骛,在黑暗中反而会比一般人走得更快。
这一路行来,杨六郎心急如焚,除了午时找隐蔽的地方,像僧侣道士每日的功课一样,扛过神魂煎熬之外,风雨无阻,没有浪费一点光阴,只想尽快一点到恭州,掘地三尺也要把顾富贵找出来。
一路上许多山水风月、人情故物都无暇顾及。
杨六郎今晚赶了大半夜的路,估摸已过子时,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一边是稻田一边是沟渠的田埂上,竟然坐着一个人,一个光头的人。如果杜老二在此,一定会认得这颗光头,正是惠和大和尚。
惠和大和尚是经不住便宜徒弟问山的唠叨,加上匡庐山的白云山花、飞瀑流泉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东林寺的佛经还是借不来,在又小又破的山寺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好带着小沙弥下山,一路云游漂泊。
好在问山长得眉青目秀,板起脸来端庄雍容,好比观音娘娘座下的善财童子,向那些女施主女居士化缘,次次钵满兜满,师徒二人衣食不愁,悠哉游哉。
杨六郎因为番僧出手挽救,而得以保存皮囊和魂魄没有灰飞烟灭,所以对佛家有一种从心底的感恩和敬畏,何况这惠和大光头,在微弱的月光下,竟有三分宝相庄严的模样,所以愿意停下脚来。
“施主要到哪里去?”惠和闭着眼问道。
杨六郎只管不吭声。
“施主为何要走这条路?”惠和不死心再问。
杨六郎打定主意不理这半夜不好好睡觉,跑到田野里撒野的疯和尚。实不纠缠不过,一巴掌扇晕在路边,跨过去继续赶路就是了。
“你本不是人间人,为何要走人间路?”和尚话音落下,像一柄重锤砸在杨六郎心神之上,神魄震荡,身躯摇晃,几乎不可自持。
从谷底天坑爬出来,一直保持与生人一定距离,尽量不使他人能感受到自已的气息,所以还没有人能看破杨六郎人间活死人的根底,纵使在梁山上,道士吕玄武也离勘破差了一截儿。这个和尚能开口点破,杨六郎杀机顿起,左手已经握拳,只要和尚再言语一句不妥的,就要被杨六郎出拳锤杀。
所幸和尚站起来,双手合什,让开路。
杨六郎与和尚擦身而过时,和尚颂了一声音佛号,对杨六郎道了一句:“愿施主以正理抉择一切所知法。”
杨六郎停步,转身,直面和尚。
嫂嫂柴郡主信佛,和尚的这句话,杨六郎以前听过柴郡主说过几次。
“何为正理?”杨六郎思虑了一阵,终是开口问话。
“军卒保国安家是正理,读书人修齐治平是正理,农夫春耕秋收是正理,商贾追逐利益是正理,和尚念经礼佛是正理。”惠和和尚平静地回答。
“为人子为父报仇雪恨是不是正理?”杨六郎死死盯着和尚,一字一字地问。
“是为人子之理。”惠和后退了小半步。
“不是正理?”杨六郎向和尚逼进半步。
“或许是正理。”惠和退无可退,再退就是掉进沟渠里了,“要知是不是正理,先得正知正见。”
“什么是正知正见?”杨六郎停了下来,不再进逼。
“无欲方能坚定,坚定才能智慧,智慧能正知,正知后能正见。”和尚开始唠叨起来。
杨六郎面具下的目光凛冽。
“不妄念,不行恶,便是凡人的正知正见。”和尚硬着头皮说教,“为农者知时顺时,为商者取之有道,读书人博学明理,军卒舍生忘死,出家人去妄存真,治国者中正光明,为官吏者清廉为民,为百姓者守本安分,……”和尚额上开始冒汗。
杨六郎一阵头大,狠狠剜了和尚一眼,转身默默走了。
待这头活死人走远,惠和大和尚才敢抬手擦去额上汗珠。佛祖保佑,又赌赢了一次,这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成形鬼物,虽然怨气戾气沉重狂暴,几里地外都闻得着,但心境还算澄澈光明,要是今晚看走了眼,这头孽障心境污浊泥泞的,今晚降妖伏魔不成,反而要被魔降了,都不知要找谁哭去。
惠和回到村口的祠堂,小和尚在屋檐下席地而睡,估计正在做着好梦,嘴巴咂巴咂巴的。
惠和从包裹里拽出一件僧衣,把问山裸露的小肚子给盖上。然后自已盘腿趺坐,心里默念着金刚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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