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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客堂间加上天井,赵殿元看了一眼就被震慑住了,满满当当全是人,楼梯上,过道上也挤满了车夫,一双双赤脚,一顶顶破毡帽,还有一双双对知识渴求的眼睛,足有百人之多,却安静异常,老师的讲课声郎朗入耳。
老师在讲文天祥誓死不降元历史故事,他用饱含深情的国语念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到最后一句时,车夫们全都不约而同的和声念起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声震教室,绕梁不止。
这节课结束了,紧跟着另一位老师上台教洋泾浜英语,车夫们的兴趣不大,立时走了一多半,赵殿元没舍得走,他很想见识一下这位老师,刚讲完的老师果然到茶室来休息,臧大咬子认识他,上前喊一声曹先生好,曹先生长衫眼镜打扮,人到中年,他说你侬好啊,好久不见,又看了看赵殿元,说这位是新朋友吧。
臧大咬子挑起大拇指:“曹先生好眼力,教过的学生一个不拉全认识,没错,小赵是新人,王贵的小兄弟。”
曹先生和赵殿元握手,用盐阜方言问他老家哪里,赵殿元回答说来自关外,曹先生立刻改用带着关外口音的国语和他对话,说自己曾经在哈尔滨和奉天待过一段时间,那边冬天是真冷啊。
听到家乡口音,两人的距离感迅速拉近,曹先生说小赵你以后经常来,学学识字是极好的,赵殿元略带扭捏,又有些自豪地说,自己从小上过私塾,认识不少字,现在主业是电工,业余拉个车屁股改善生活来着。
曹先生赞许的点点头:“电工好,电力是科学的一种,小赵你是技术人员了,德先生赛先生你占了一条,不过继续深造是必要的,人只要活着,就得不断学习,不断进步,咱们国家历史上是很先进的文明,但是到了明朝后期就不再进步了,所以才会被别人追上,被外国欺辱,乃至于被侵略,小赵你说是不是?”
赵殿元想起自己少年时的经历,用力的点点头。
“还要团结!”曹先生握紧了拳头,“中国太大了,人太多了,掌权者各有心思,就容易被各个击破,如果全国上下团结一心,就不会这么容易挨打了,这一点上,咱们上海的人力车夫做的就不错,1933年上海人力车夫互助会成立之后,搞了许多措施,给车夫们买人寿保险和伤残保险,给车夫子弟建小学校,学杂费全免,给车夫们开夜校学识字,不认识字的话,你连道路牌都认不出,怎么拉车?”
赵殿元不住地点头,曹先生说的太有道理了,他都插不上嘴。
“上海人力车夫互助会是全上海最好的劳工组织,倒不是说教认字买保险这么简单,更主要的是唤醒大众的觉悟,你看!”曹先生将赵殿元和臧大咬子带到阅览室的一个角落,指着墙上一幅幅黑白色线条粗犷的画作道:“不识字,也能看懂,能明白所讲的道理,一个人明白事理之后,才真正算得上人,否则,只是凭动物本能活着而已。”
赵殿元看着一幅幅黑白木刻版画,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曹先生说的对,瘸阿宝那种人就是不懂大道理,只凭动物本能活着的畜生,但他转念又一想,那南京那帮读过书,甚至留过洋的高官又怎么讲呢,那些人总归是明白事理的,怎么还做汉奸呢?
他将这个问题告诉曹先生,曹先生莞尔一笑:“读书多了,不一定会成为好人,不读书也未必就是坏人,这和人性有关,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人,不是不懂,他们就是单纯的坏而已。”
曹先生又指着版画说:“你看这些版画,也是读过书的美术家用刻刀画出来的,这些左翼美术家不但是在进行艺术创作,也是战斗者,刻刀就是他们的武器,而他们的战场并不在前线,而是在教育,在唤醒大众上,你知道版画的推动者是谁么?是鲁迅先生。”
提到这个名字,曹先生连带神圣光彩,缅怀起当年来。
臧大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踱到一边去,正拿着一本连环画看的津津有味,四下无人,赵殿元大着胆子小声问道:“曹先生,您是共产党吧?”
曹先生哈哈大笑:“你看我像么?”
这个话题敏感,两人都不再提,曹先生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准备回去了,赵殿元主动请缨送他一程,说今天自己头一回拉车还没开张,请曹先生照顾一下,曹先生欣然答应。
曹先生住在多伦路上的一栋石库门房子里,赵殿元把他送到地方,执意不肯收钱,曹先生也不是俗人,承了他的人情,但是请他在门口稍等,上楼去拿了一本书下来做为礼物。
“这本书的作者是我的一个朋友,也是你的老乡,你拿去读吧。”曹先生将书塞给赵殿元,回身去了。
赵殿元拉车出了弄堂来到多伦路上,借着路边白俄人开的咖啡馆外泄的灯光照明,拿出曹先生的礼物,封面上印着《生死场》三个字,翻开扉页,上面写了一些字:
与曹宇飞君共勉,友 萧红 193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