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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五年,九月辛酉,申初三刻。
剑南道,西川,成都府,延宁楼。
时辰临近,延宁楼的席宴将开。节度使李德裕,正挨个向已经在席桌落座的宾客打着招呼。除了负责守备的武人,大半个成都府的文官班子,都悉数到场。往日里与节度使李德裕暗地里不对付的李植,此时也带着僚佐乘马车赶到了延宁楼前。
“节度支使李植,拜见李节度。”
李德裕扭头看去,只见李植正立在不远处,朝他拱手行礼。李植唇角勾起一抹闲恬微笑,却还是如往日般令人捉摸不透。
“李支使,”李德裕对李植的出现属实有一丝惊讶,却还是叉手回礼道:“本来文饶以为支使公务繁忙,不便赴宴,这下文饶的宴席可要热闹了。”
“节度使莫要说场面话,”李植笑道:“您是节度使,您的宴席于植,便是命令,哪有不来的道理?再说这热闹,也得分植一份不是吗?”
李植话说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然而他们两人的内心,却也都能感觉到气氛上的微妙,以及彼此的言不由衷。
李植上了二楼后,目睹了方才节度使同节度支使对话的李淮深,走到李德裕跟前,悄声道:“李公,李植此番赴宴前来,会不会是另有所图?”
李德裕面无表情,沉吟良久,紧抿双唇,微微摇着头。
“他若不来,是意料之中;他若来了,可能只是过于自信,或是还未得知其供状已然变成废纸一张罢了。我们尽好地主之谊便是……”
“喏。”
李淮深话音未落,门外就又传来语调高昂的扬声通报:“王监军到!”
一直因为出行不便极少露面的西川监军使王践言,身着绷得紧紧的绯色官袍,头戴颇为惹眼的乌纱冠,赶在开席的时辰之前,在随从仆役的搀扶下,从延宁楼前院大门口蹒跚而入,准时赴宴。
“李节度,久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大唐藩镇,安史之乱后,凡有兵马处皆置监军使一职,以宦官充任,为监军使院长官,一般任三年。职掌监视刑赏,奏察违谬,并掌握部分军队。
王践言身材有些肥硕,很少迈出使院大门,对李德裕行事也未多加监督掣肘。王践言虽然左右摇摆,却也左右逢源,同牛李两派关系都不错。因此李德裕见到王践言的时候,表情上虽无惊讶之色,却也浅笑着行了个叉手礼,而后向楼内一指。
“王监军!稀客啊,快请快请,德裕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李节度的酒宴,咱家是一定要来的,”王践言撇开随从仆役,朝李德裕俯身,拱手施礼,脸上的横肉稍微有些舒展,“何况如今维州归降,失地光复,全成都府的百姓都听说了,咱家就是爬,也要爬来吃节度使的酒不是?”
李德裕笑道:“好啊,此番席宴之前,德裕已请成都府最好的厨子,特意为监军使做了十数盘点心,保准让您大饱口福!”
王践言闻言爽朗大笑,声音饷如洪钟,肚皮上紧绷的绯袍随着笑声微颤,“李节度快别馋咱家了,咱家可是连午食都没吃,为的就是您这顿酒宴!”
“好好,”李德裕听了连忙笑盈盈地用手掌朝二楼阶梯一指,王践言则笑着微微颔首施礼,而后便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几个随行下人的搀扶下,费力地登上延宁楼的台阶,直上二楼。
李德裕看着王践言消失在通往二楼的台阶尽头后,许是不经意地问了李淮深一句:“方才来的宾客中,你看见翊均了吗?”
这一问,让李淮深想了足有半晌,好像这个名字很久都未听过一般。
“欸,吾好像……确实没见到,甚至……这一整天都不曾见他露面过。维州归降,他是首功,虽说他曾为暗桩不便透露身份,却也该赴宴才是啊。”
李德裕倒是没有像李淮深那样面露惊讶,只是眼神匆匆扫视了一遍延宁楼前的宅院,“开席时辰已到,我们上楼。”
申正二刻。
在席宴的喧闹以及《贺朝欢》的乐舞声中,令狐缄姗姗来迟,节度使心知其家住的远,也不怪罪,反倒破格让他靠前就坐。不过让不少与之共事的帅府僚佐惊讶的是,一向不修边幅的令狐缄,今晚竟难得地身着一尘不染的宴服,仔细地刮过了胡茬,饰巾幞头戴得一丝不苟,齿编贝,唇激朱,爽气横秋。
酒宴渐趋沸腾,大家我斟你一斛,你敬我一杯。饕餮满席,宾主尽欢。即便成都府里鱼龙混杂,多有各事其主,然而在这酒宴之上,此刻也都表面上放下成见,文人们行酒吟诗,牙将们开怀畅饮。一时间宴席气氛已经好不热闹。
酒过一巡后,在令狐缄席旁的刘瞻探身来小声打趣道:“潇洒翩翩啊,令狐公子……”
令狐缄笑了笑,却似想起什么般从袖笼中取出一叠信笺,递向刘瞻。
刘瞻先是愣了一下,不及相问,令狐缄已伏在他耳侧,悄悄说了句什么。
李植则在此时从左侧最靠前的坐席上缓缓起身,举起酒樽,扬声道:“诸公……”见节度支使发话,宴席上的喧闹也渐渐沉了下去,李植便接着道:“维州归降,实乃国之幸也,若无西川节度使李公李德裕运筹帷幄,怎可成此大功?”
李植说到这里顿了顿,同主座的李德裕四目相对,“植……承认,一直以来,对李节帅有过成见,暗里不和,想必成都府官场亦有所耳闻……”
李植说到这儿,坐席间也开始互相交头接耳,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刻在节度使与节度支使两人身上。
“……然而,李公不计前嫌,心胸广大,期年以来,百废俱兴。蜀中凋敝之境况,一朝而改;南蛮掳掠之臣民,全数而归。维州蕃虏,久慕皇风,以礼来降。如此这般,实非胸有沟壑、身负大才者所不能为。植……此番认定,李公之才,自以为不及也……”
李植的这番话说得属实念作俱佳,坐席之间随之传来阵阵赞许之声。
“故而,望借此良机,向李公赔罪,冰释前嫌……”李植说完,便手执酒樽,深躬行礼,可谓做足了僚佐对节度使的礼数。
李德裕一时竟猜不出李植这样做的意义到底为何?难道真是为了冰释前嫌?还是只是为了让自己放下戒备?虽然李德裕心知李植这番作秀极有可能是逢场作戏,非真心所想。但是见李植的神情肃穆,言语又颇为认真,便也解颜举樽同饮。
而这也将宴会带向了另一个高潮。
酉正。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酒至三巡。
李德裕已不胜酒量,请以茶代酒,众宾玩笑似的再三劝酒不成,李淮深便命一女婢端来茶盅,以热泉水冲泡茶汤,顿时香飘四溢。
而没喝几杯的令狐缄却也一反常态,竟请求与李德裕一同饮茶。由于宴席气氛极好,节度使也欣然应允。
而李植则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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