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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经斜挂在当空,四围正在盛放的野花娇嫩细腻,山风一吹,散发出馥郁芬芳。无人可以否认的是,进入盛夏时节之后,昌瑞山里的所有景致都变得愈发迷人了,放眼望去,四下里都是绿色。山谷地带仿佛披上了一层浅绿色的氍氀,远山是深沉的墨绿色,近前几株垂柳是青绿色的,山间茅草亭子上攀绕着绿油油的扶芳藤,溪流中有青荇在水底随波摆动,就连满满吸上一口气,都能让人想见是绿色针叶的香气。不过,到了入夜之后,这座苍翠欲滴的风水宝地仍旧会被打回原形,变成那座神秘陵寝的后龙禁地。
待子墨洗完衣裳,刘承泽替她抱起木盆,二人一道沿来路往回走。
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只有虫鸣阵阵,子墨捋下袖子,摸一摸头顶的簪子问:“这是哪一家的簪子?”
刘承泽反问她:“还记得山下那家‘锡麓阁’么?”这间店铺在此地颇负盛名,但子墨却说不记得。“就是钊蔚和南云与咱们告别小坐的地方。”言罢,刘承泽忽然有些后悔,他恍然大悟,这便是子墨不记得的缘故了吧。
那时,他刚被子墨的兄长石图从流放之路上救回来不过半月,家变和流放的折磨使他形容枯槁,心若死灰。是子墨抛弃一切,陪他藏身于这昌瑞山中,才让他对未来的日子多了几分期许。不过,至今他仍旧不能确定,子墨不顾亲人与婚约,放弃尊贵的身份,究竟是因为与他青梅竹马的情愫,还是出于对弱势的同情。但无论怎样,这一段回忆对子墨来说,大概都是些没必要记住的事情。他见子墨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从未见过以细小槐花做饰品的,凑巧月前一场雨后你赞那林间的槐花芳香无比,所以我才买回来。”顿了顿,“莫非……你不喜欢?”
子墨面上难掩失落:“你送我簪子,我心里自然欢喜,可我也知道,这块玉佩是你父母留给你的,眼下他们不在你身边,对你来说,意义非同一般……”
“什么?”刘承泽本以为子墨是因为那段往事而失落,不曾想竟是在为他当掉玉佩而烦恼。
二人来到茅屋前,子墨从刘承泽手中接过木盆,放在地上,捞起衣裳,沥一把水,边往檐下的竹架子上搭,边继续道:“即使流放之时,你都没有丢弃那枚玉佩,而是趁侍卫不注意,把玉佩偷偷埋在歇脚的花枝寺山墙下。你被我兄长救回府邸后,昏厥之中仍央求着我们去把它寻回来。往事历历在目,而今你却为一支簪子当掉了它,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刘承泽已经摸着黑走进屋去燃灯了,他的声音从一片黑暗中幽幽传出来:“我不需要它了。”
子墨手下一停,诧异道:“你说什么?”她匆匆抻平了衣裳,扶门朝黑洞洞的小茅屋里看。
随着火石的摩擦声,油灯跟着亮了起来,照亮了这一间茅屋。这间茅屋诚然算得上是十分简陋。一张陋榻支在南墙下,另一张陋榻贴着北墙,两张榻前各自悬了一张粗布帘子,当中是一张小桌子。小桌旁的刘承泽冲她一笑:“我的意思是,我终日守着一块玉佩算什么本事,总该有些抱负,才能为父亲、母亲和兄长鸣冤。”灯芯随风闪烁,子墨站在光影之外,面孔素净而削瘦,那一双杏眼清澈灵动,此时微微蹙着眉头,那若有所思的模样让人看着心中生怜。
自二人来到这里,他一直谨遵家中教诲,对未行聘嫁之礼的子墨恪守兄妹礼数。还记得子墨有次明里暗里地问他,是不是压根儿对女子没有兴趣。这样回忆起来,他觉得好笑极了,于是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不料,对首的子墨狐疑道:“今日你有些不同。”
他连忙敛住笑意:“有何不同?”
子墨犹豫道:“这一季寒暑中,我都未曾见你像今日这般欢喜过。”
刘承泽一晒:“不要胡思乱想了。”催促道:“还是快些休息吧,咱们明日还要早起下山呢。”
二人各自在榻上躺平不过一炷香的光景,那油灯的火苗就抖动得猛烈了起来,挣扎了片刻,便燃尽了。子墨顺势翻身朝外侧躺着,入眼之处,遍地都是银霜。这样的月色是如此熟悉,因她素来少眠,往日在府邸,她入夜难眠时,也会看着月色发怔。唯一的区别是,华丽的内宅被她舍弃了,但她想,她与眼前这个男子算得上是青梅竹马,那么她住在这山野里也并没什么不好,不过是蚊虫鼠蚁多了些,吃穿用度差了点罢了。
她正想到这里,粗布帘子后的刘承泽忽然坐了起来,深深出了一口气,像是害怕惊吓到她一般,轻声问:“子墨,睡了么?”她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马兰峪近日热闹非凡,官员来来往往,明日你千万要当心些。”顿了顿,又说,“我在府衙旁的茶馆里等你。”
子墨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来,刘承泽这样担心她,她心中实在是欢喜,但女子惯来应该矜持,她控制着自己的欢喜,浑似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有刘承泽在她身边,她很安心。这样想着,她觉得无比满足,于是便放任自己慢慢沉入梦境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