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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8日下午,许昌外围的战斗打响了。日军第37师团226联队首先进攻城北十八里的和尚桥,这是86团的防区。日军226联队自从突破黄河防线以来,一路势如破竹,没遇到像样的抵抗,便有些大意,在经过象征性的炮火准备后,步兵开始冲锋。86团虽然大部分都是新兵,但在连排长、老兵们的督战下,用机枪、步枪、手**等轻武器打了个热闹。
炮击刚刚结束,昏头昏脑的新兵们在老兵的驱赶下钻出防炮掩体进入阵地,他们昨天才刚学会装弹射击,还没打过实弹,便急于练练手。日军的散兵线还在200米外,新兵们没等命令就噼里啪啦地零乱开火了,一时间子弹乱飞,倒把日军的指挥官给打懵了。那些组织进攻的日军中小队长们虽久经战阵,却没想到这帮二杆子居然离这么远就打上了,按照以往和国军作战的惯例,日军散兵线进入100米距离内守军才会开火。
86团团长姚长仁急红了眼,大吼大叫着命令各连停止射击,话还没喊完他又改变了主意,他发现新兵们的射击还是很见成效的,尽管是瞎猫碰死耗子,弹着点散布毫无规律,可日军散兵线上还是倒下了十几个人……姚团长大为兴奋,连忙命令轻重机枪开火凑凑热闹,于是阵地上枪声大作……
满堂和铁柱也跟着起哄放起枪,铁柱在开第一枪时,由于肩膀没有抵牢**,枪响时被后坐力狠狠撞了一下,差点震掉了下巴。满堂由于以前玩过抢来的步枪,还朝村口大树上的老鸦窝打过几枪,算是有过射击经验,所以情况没那么狼狈。但他那支汉阳造很不争气,才放了两枪就卡壳了。在老兵的帮助下,满堂费了好大劲才排除了故障,这时日军散兵线已进入100米内距离,满堂忙问铁柱:“柱子,打死几个鬼子了?”
铁柱忙不迭地装弹射击:“不知道,反正前边有人影晃就他娘的招呼,别往后打就行。”
满堂说:“柱子,跟哥换换枪,俺这杆枪不好使。”
铁柱这么会儿工夫已经打顺了手,装子弹也像模像样了,他边射击边说:“哥,枪不好使你就待会儿,俺这儿打得正上瘾呢。”
满堂怒道:“柱子,你敢不听哥的,欠揍了不是?”
铁柱突然欢天喜地大叫起来:“哥,俺撂倒了一个……”
满堂被吓了一跳:“你他娘的嚷嚷个毬!”
他话音没落,一颗子弹飞来,正中他身旁轻机枪射手的前额,机枪手仰面跌倒,满堂一把接住那老兵的身子,见他额头上有个很小的弹孔,但脑后喷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满堂的半条袖子,机枪手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满堂不可抑制地浑身哆嗦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观察死者,只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他拼命甩着手上的鲜血。
这时只见人影一闪,麻子排长窜过来抄起机枪就扣动了扳机,“哒哒哒”机枪又响了起来,麻子排长边射击边对满堂吼:“开枪啊,你狗日的等啥来?”
满堂被骂得没了主意,便昏头昏脑地放了一枪,他发现50米外一个日军士兵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随后一头扑倒……满堂兴奋地叫起来:“长官,俺也撂倒了一个。”
麻子排长喊:“打得好!瞄准了,继续射击!”
满堂又扣了一下扳机,枪却没响,他正纳闷,就听铁柱喊:“哥,拉栓退壳啊……”
满堂这才想起要拉栓退弹壳,然后重新将子弹推入枪膛。
铁柱又兴高采烈地叫起来:“哈!俺又撂倒一个,这是第三个啦……”
满堂又放了几枪,突然有了点感觉。闹了半天打枪这手艺一点儿也不难学,打几次就能摸出窍门来,总的来说就是打近不打远,把鬼子放近了,你都不用仔细瞄准,怎么打怎么有。
满堂近距离照着日军散兵线连放三枪,接连打倒三个敌人,得意得手舞足蹈。他根本没想到,要不是轻重机枪组成的火网有效地滞阻了日军的进攻,敌人早就跳进战壕了。
许昌保卫战的第一天,86团的新兵们居然把战斗打成了胶着状态。
在城内新编29师指挥部里,刘昌义、吕公良、蔡继刚等人正围着地图讨论战况。刘昌义认为手头兵力太少,应该收缩兵力,把部队撤到二线阵地进行密集防守,而吕公良认为现在收缩兵力为时尚早,既然命令是死守许昌,那么守军应该利用外围阵地尽量给敌人予重大杀伤,然后再采用节节抵抗、交替掩护的方式撤回土围子一线。
蔡继刚没有参加讨论,他认为这种讨论意义不大,无论使用哪种方式,许昌的陷落都是不可避免的。作为督战官,他的职责是监督部队执行上峰的命令,没有命令,一兵一卒也不允许撤退。至于自己的命运,蔡继刚想法很简单,最多两天以后,守军就会进行最后的巷战,他会用手中的***尽可能多地干掉敌人,然后一了百了。汤恩伯把新编29师放在这个孤城,似乎就没打算让他们生还。既然如此,他这个督战官也就省省脑子,和这三千多弟兄一起与城池共存亡吧。
蔡继刚走进通讯室,对通讯主任吩咐道:“请接汤副司令,快一点!”
按规定,督战官有权使用各级指挥部的电台与上级联络,任何人不得干涉。蔡继刚很少使用这种特权,他认为只要自己督战的部队在战斗中没有士气涣散,没有擅自撤退,没有叛国投敌,就没必要向上面汇报,因为这样很容易给执行战斗任务的部队指挥官造成打小报告的印象。
但是今天,蔡继刚决定使用一下特权,他想为新编29师这三千多弟兄再努力一下。
电台接通了,蔡继刚接过话筒,里面传来副司令长官汤恩伯的声音:“我是汤恩伯,请讲!”
“汤副司令,我是督战官蔡继刚,此时许昌外围正在激战,攻守双方伤亡都比较大,作为督战官,我有几句话想说。”
“请讲!”
“我想请长官告诉我真实的情况,此次许昌保卫战,统帅部的战役决心是什么?其目的何在?”
话筒里传来汤恩伯的声音:“统帅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许昌,寸土必争,阻止敌人主力南下,这也是委座的意思,蔡督战官,你有什么想法吗?”
蔡继刚鼓足勇气说:“长官,卑职认为,统帅部既然决定死守许昌,就应该调集重兵实施这一计划,而现在许昌守军只有建制残破的新编29师,经我核实,该部在防守黄河防线时损失巨大,目前只有三千多人,其中大部分是新兵。长官,您认为仅凭这三千多人能守住许昌吗?”
“守不住也要守,命令就是命令,你告诉刘昌义、吕公良,我手头兵力也有限,无法调兵支持许昌,请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守住许昌。丢失阵地者,军法从事!”汤恩伯的话毫无商量余地。
蔡继刚还想再作一下努力:“长官,卑职认为,任何作战命令的执行,都需要一定的条件,从理论上讲,无法执行的命令,相当于无效命令。根据情报,进攻许昌的日军为第37师团、第62师团、第7混成旅团、第27师团一部以及坦克第3师团一部,总兵力八万余人,除此之外,日军还有强大的空中支持,其战力非同一般。长官,您不觉得,以新编29师这区区三千余人,使用轻武器对抗敌人装备坦克、重炮的数万大军,这种命令很荒唐吗?”
汤恩伯顿时火冒三丈:“蔡督战官,你在和谁讲话?太放肆了,你以为你是军委会派来的,就可以随便指责战区长官?”
蔡继刚低声说:“对不起,长官。我……我是有些冲动,但是……”
“你不要说了,作为督战官,你已经行使了自己的职责,现在,我命令你立刻返回洛阳,向战区长官部报到!”
蔡继刚强硬起来:“不,长官,我不能执行您的命令,我是受军委会指派,到新编29师行使督战任务,现在也是许昌守军的一员,没有军委会的命令,我决不退出战斗,城在我在,城破我亡!”说完,蔡继刚不等汤恩伯回话就关掉了电台。
他转过身来,发现副官沈光亚胸前挂着一支“司登”式***,胸前插着一排手**,全副武装地站在那里。
“沈副官,你这是干什么?”蔡继刚奇怪地问。
“长官,我已命令两个卫士编入师部警卫连。从现在起,由我担任你的警卫。”
蔡继刚忽然想起什么,他盯着沈副官的眼睛道:“沈副官,我已接到命令,督战任务结束,我们可以立刻返回洛阳,可我还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暂时还不能走。这样吧,你收拾一下,马上动身,到洛阳一战区司令部报到!”
沈光亚动也没动:“长官,请原谅,我不能执行你的命令,因为我知道你的打算,所以我哪儿也不去,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这是我的职责。”
蔡继刚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走出通讯室。
刚一出门,他发现吕公良站在门外,正用异样的神态盯着自己。
蔡继刚奇怪地问:“公良兄,你看我干什么?”
吕公良久久地望着蔡继刚,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一拳:“兄弟,谢谢你!我替新编29师这三千多弟兄感谢你!”
许昌保卫战的第一天,骄横的日军全线攻击受挫,各部队伤亡惨重。日军第12军司令官内山英太郎中将大感意外,他在指挥部里发了脾气,命令前线部队29日太阳落山之前必须拿下许昌。
86团的阵地激战至第二天凌晨2时,日军出动95式坦克掩护步兵冲锋,86团的新兵们大部分还没见过坦克,他们开始骚动起来,恐怖的气氛在阵地上蔓延开来,不少新兵扔掉枪爬出战壕向后逃窜,连排长们根本制止不住。
满堂和铁柱也跳出战壕准备逃跑,可还没跑几步,后面团部督战队的机枪就打响了,新兵们被撂倒一片,其余的又连滚带爬窜回了战壕。等满堂和铁柱退回战壕时,日军步兵已经挺着明晃晃的刺刀冲到跟前,几个新兵来不及抵抗就被刺刀洞穿胸膛。满堂和铁柱真急了眼,他娘的,往后跑督战队打,往前跑鬼子的刺刀又要你的命,反正横竖不让人活,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满堂从小就是个打架不要命的愣种,论玩命村里孩子没人敢和他叫板,胆量还是有的。此时恐惧归恐惧,可人一旦走投无路反倒横下一条心,潜藏在满堂体内的野性一下子迸发出来,他破口大骂:“小鬼子,俺操你个祖宗!”呼地抄起两颗手**,一把拽开***,不要命地迎着日军士兵扑过去……
日军士兵们猛地发现满堂手里冒着白烟的手**,精神一下子崩溃了,他们顾不上开枪,惊慌地四散躲避,满堂狠狠地将两颗手**砸在一个日军士兵的后背上,同时扑倒在地……轰的一声爆炸,四五个日本兵被炸倒,满堂灵活地打了几个滚儿跳进战壕。
麻子排长目睹了这一幕,被惊得目瞪口呆,他大叫道:“好小子,有种!”
当哥的玩了命,当兄弟的自然也不能做孬种,铁柱嘴里爹啊娘的骂着抄起步枪连连打倒三个日本兵,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开枪、退壳、上膛、再开枪这些动作竟如行云流水般的娴熟。看来人要被逼急了,往往能创造奇迹。
设置在国军二线阵地上的几门75毫米防战炮开火了,两辆日军坦克中弹起火,日本坦克手浑身是火纷纷跳出坦克座舱,马上就被机枪火力打倒,其余的坦克见势不好,连忙向后退……
逃跑的新兵们两边挨揍,都被打急了眼,这时也纷纷抄起枪朝日本兵没头没脑地开火射击,抵近射击不需要神枪手,枪响人倒,弹弹咬肉,冲上阵地的几十个日本兵一瞬间被全部放倒,其余的日本兵迅速退了下去。
陈连长指着满堂,兴奋得语无伦次:“打得好!你你你……你这狗日的……叫叫叫啥来着?”
“报告长官,俺叫佟满堂,俺兄弟叫史铁柱。”
“嗯,现在我宣布,佟……佟什么来着?噢,佟满堂,士兵佟满堂、史铁柱因作战有功,本连长决定,提升佟满堂为3连8班中士班长,史铁柱为8班下士班副,本命令从现在起立刻生效!”为了表示赞赏,陈连长抡起拳头照铁柱胸前擂了一下,铁柱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轻机枪那滚烫的枪管上,顷刻被烫得蹦了起来。
满堂没想到,才比划这么两下,就比划出个中士班长来,顿时很兴奋,照这么下去再打上两天,兴许能混个连长干干。日他娘,敢情当官这么容易?
铁柱对当官兴趣不大,这会儿工夫他居然蹿出了战壕,翻弄着日本兵的尸体,捡起洋落儿了。
麻子排长急得大喊:“那什么……8班副,你他妈的不要命啦?给老子滚回来!”
铁柱一边捡东西一边兴奋地喊:“排长,小鬼子这里还有烟卷呢,你要不?”
“铁柱,听话,赶快回来!”满堂也喊起来。
这时陈连长听到半空中传来一阵怪怪的呼啸声,他马上意识到,这是日军大口径炮弹划破空气的声音。陈连长大喊:“全体卧倒……”
新兵们刚刚卧倒,第一批炮弹就落了地,阵地上响起剧烈的爆炸声,浓烟烈火笼罩了阵地……
“铁柱……”满堂哭喊起来,他心想,铁柱完了。
又是一排炮弹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满堂被震得七荤八素,一个劲地犯恶心。这时,一个人影嗖地跳进战壕。满堂定眼一瞧,原来是铁柱,这小子扛着两支三八式步枪,身上挂满了战利品,居然毫发未伤。
“哥,给,你那杆枪不好使,使这个,你一杆,俺一杆,别人咱不管。”铁柱递过一支三八式步枪。
满堂一把抱住铁柱,鼻涕眼泪滚滚而下:“兄弟啊,哥求你啦,往后别再乱跑了,行吗?”
“哥,你咋啦?俺这不好好的吗,你看俺捡的这些洋落儿。”
“看个毬啊,你要是死了,俺咋和爹娘交代啊?”满堂抹着眼泪说。
“行行行,俺答应你,行了吧?哥,你看人家小鬼子的枪,真地道,你再瞧这刺刀……对了,俺还弄了不少子弹回来……”铁柱四下看看,又小声说,“哥,咱一会儿不是还要跑么?这两杆枪要带上,这可是咱自己捡的,回去卖给枪贩子,能卖个好价。”
满堂心灰意冷地嘟囔着:“跑,往他娘的哪儿跑?让连长逮住二话不说,掏枪就毙。就算跑出去,撞进鬼子怀里,也得让鬼子打死,反正横竖是死。”
“那……咱不跑啦?”
“你脑袋受潮啦?要跑也不是这会儿,这不刚给咱哥儿俩升了官吗?连长够意思,咱也不能不仗义,对不对?”满堂摆弄着三八式步枪说。
“那中,俺听哥的,哥说跑俺就跑,哥说留这儿当官,俺就当官。哥,这班长管几个人?”
满堂没好气地说:“谁他娘的知道,怎么着也得十个八个吧?”
团长姚长仁带着两个参谋顺交通壕跑过来:“3连长在哪儿?”
陈连长应声:“团长,我在这儿。”
姚长仁说:“刚刚接到师部命令,命令86团交替掩护,节节抵抗,撤至二线阵地。3连长,带着你的人先撤!”
陈连长说:“团长,你带团部人员先撤,我掩护。”
姚长仁厉声道:“让你撤就撤,哪儿这么多废话?马上执行命令,2连随我断后。”
满堂在撤出阵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2连已经和敌人接上火,姚团长亲自操起马克沁重机枪在射击。
当86团的残余部队撤进土围子阵地时,担任掩护任务的2连边打边撤,也跟了上来。这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遍阵地,姚团长阵亡了,他的重机枪掩体挨了一发炮弹,等硝烟散去,姚团长踪影全无,团部的一个参谋在弹坑里只找到他的一只脚。
消息传来,全团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中。
蔡继恒驾驶零式战斗机将要落地时,塔台上的胡广文表现得很合作,他通过电台告诉蔡继恒:“鳄鱼,跑道上都清理过了,你可以着陆了,别忘了放下起落架,小心!”
蔡继恒心说,这不是废话吗,老子放起落架还用你提醒?明摆着没话搭话,这小子肯定是刚告完状,心里踏实了。
着陆后,地勤人员用牵引车把零式机拖回了杰克的工作间,老杰克忧心忡忡地说:“鳄鱼,咱们肯定惹麻烦了,搞不好陈纳德将军会扒我的皮。”
蔡继恒嘲笑道:“瞧你这点胆子。老杰克,你凭什么叫响尾蛇呀?以后我干脆叫你土拨鼠吧。”
杰克分辩道:“我不是担心你嘛,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进军事法庭。”
“嗨,多大事啊?咱们又没杀人放火,凭什么进军事法庭?再说了,我打下一架轰炸机、一架零式机,响尾蛇,从现在起,老子已经是王牌飞行员了,以后你要对我尊重点。”
杰克惊得目瞪口呆:“真的?你不会是吹牛吧?”
蔡继恒一屁股坐在破沙发上,泄气地说:“你说得对,还是别吭声了,反正也没法证明,那架轰炸机肯定是坠落在敌占区,零式机呢,我他妈的也不知道落在谁的地盘上了,算啦!不提了。”
杰克兴奋起来:“看来是真的,我相信你,在我印象里,鳄鱼从来不吹牛。亲爱的鳄鱼,咱们该好好庆祝一下,我还珍藏着一瓶1918年的威士忌呢,今天我们把它喝了,只有英雄才配喝好酒。”
蔡继恒打了个呵欠:“不喝,我累死了,只想睡觉,你替我催一催机械师,赶快把我的飞机修好,我争取明天赶回桂林。”
这一天蔡继恒早早地睡了觉,由于空战时精神高度紧张,他累坏了,一夜无梦。
第二天,机场总站长张敬元亲自找到蔡继恒的临时宿舍,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鳄鱼,九战区长官部打来电话,要你去趟长沙,说有人想见你。”
蔡继恒呵欠连天地问:“谁想见我,既然想见我,为什么不到这里来见?”
“是你打下来的那个零式机飞行员,他点名要见你,否则他就要绝食。九战区政训处想请你协助他们做做日军俘虏的工作。”
蔡继恒颇感意外:“哦,是那个藤野内五郎,他居然还活着?真邪了门啦,我还没见过这么命大的人。他怎么被俘的?”
张敬元说:“听说他在空战中受了伤,迫降时飞机翻了,又第二次受伤。这家伙现在不但绝食,还拒绝治伤。他只是不停地说,要见一个叫鳄鱼的中国飞行员,九战区政训处打电话到中美空军混合团查询,结果一提鳄鱼谁都知道,班奈德中校同意你去见见这个日本人。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车,你赶紧去看看吧。”
蔡继恒想起那个藤野内五郎,觉得很好笑,当时他偷袭那架一式陆上攻击机时,担任护航的零式机有八架,别的飞行员都是象征性地追击一下,然后马上返回到原来的航线上,只有这个藤野内五郎不屈不挠地追击,居然把蔡继恒追出二百多公里。从这种非理性的行为上看,这家伙很可能是个认死理的人,蔡继恒的偷袭战术激怒了他,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展开报复行动,这种人的脑子可能有些简单,他很容易把战争行为变成争强好胜的个人恩怨。
藤野内五郎被关在长沙郊区的一个临时俘虏收容所里,这里以前是当地保安团的一个兵营,现在临时腾出来做了俘虏收容所。院子的外围设置了两层铁丝网,两层铁丝网中间是游动哨的巡逻地段,整个收容所显得警卫森严。
蔡继恒从吉普车上下来时,九战区政训处的一个少校正在收容所的门口等候他。
蔡继恒本来不大看得起陆军,但这个军官比他的军衔略高一点,军队的规矩还是要讲的,于是他随便抬手一碰帽檐,算是向少校敬了礼。少校向蔡继恒还个正规的军礼说:“蔡上尉,我叫洪霖,奉命在此等候你。”
蔡继恒和他握手道:“少校,你给我介绍一下情况,这个日军飞行员是怎么被抓获的?”
洪霖说:“藤野内五郎迫降之前已经受了伤,他的左臂中弹,迫降的时候飞机起落架撞上田埂整个翻了过去,把他扣在飞机下。保安团的士兵把他拖出来时他已经昏迷了,军医检查后发现,他的右腿也骨折了,估计是迫降时造成的。”
“这个俘虏审讯过吗?他是否合作?”
“审讯过了,他只说了自己的姓名和服役单位,其他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要求见你,并声称见不到你就绝食自杀。”
蔡继恒看了看铁丝网和正在巡逻的游动哨问:“这里关了多少日本俘虏?”
洪霖回答:“只有两个,除了藤野内五郎,还有一个侦察机飞行员,叫中信义雄,他是在长沙附近低空侦察时被我们的高射炮击落的,也受了伤。”
蔡继恒随洪霖走进大门,大门里面是一个带有草坪的大院子,院子中间一段短短的石子路对着并排的两道门。蔡继恒随洪霖走进一道门,才知道那是一间很大的办公室,中间用木板间隔成几个小房间。九战区政训处派来的一个上尉和一个日语翻译站在隔间外,正低声说着什么,他们身边还站着两个佩着手枪的保安团士兵。
藤野内五郎住在左边的一个小房间里。蔡继恒对洪霖说:“少校,我想和他单独谈谈,你们能否回避一下?只留两个士兵警戒一下就可以。日语翻译我也用不着,我和俘虏可以用英语沟通。”
洪霖点点头:“没问题,长官部有令,为你创造一切条件。”
洪霖带着上尉和翻译退出房间。蔡继恒走进藤野内五郎的房间,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桌椅。藤野内五郎个头儿很矮却很粗壮,大约二十五六岁,相貌还算英俊,浓眉大眼的模样。此时已是四月底,长沙的天气已经很炎热了,藤野内五郎还穿着羊皮制的飞行夹克,领口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戴着手铐和脚镣,受伤的左臂用一块很脏的飞行员绸巾包扎着。蔡继恒注意到,这块绸巾居然是在皮夹克的袖子上包扎的,也就是说,他左臂中弹后根本没有剪开飞行服处理伤口,而是直接把绸巾连袖子一起扎上,难怪他浑身散发着臭味,并且带有浓重的血腥气。
蔡继恒向藤野内五郎行了个军礼,用英语说:“还记得吗?我是鳄鱼。”
藤野内五郎抬起右臂向他还了礼,用英语回答:“鳄鱼,我相信你会来,我没有什么重要事,只是想在临死前见见你,打扰了。”
蔡继恒叫来卫兵说:“把他的手铐和脚镣打开。”
卫兵照办了。
蔡继恒坐下来问:“会抽烟吗?”
藤野内五郎点点头:“如果有的话,不妨来一支。”
蔡继恒打开带来的旅行袋,拿出两条“骆驼”牌香烟、四听美国牛肉罐头和几块巧克力放在桌子上,他一边撕开烟盒一边说:“都是穷当兵的,没什么好东西,实在拿不出手,你需要什么和我说,我会想办法给你送来。”
藤野内五郎就着蔡继恒的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说:“别操心了,我没打算活太久。鳄鱼,我心里有个遗憾,憋着很难受,你知道的。”
“我知道,就是没把我从天上揍下来,你死不瞑目,我猜得没错吧?”
“我在想,要是你当时驾驶着P-40,我根本不可能让你得手,是那架零式机让你占了便宜,我们把你当成了掉队的单机,被你欺骗了。”
蔡继恒笑道:“藤野,我认为你在为自己的失手找借口,兵不厌诈,这是一条重要的军事原则。我知道你们当时在用电台试图和我联系,但我没有回答,这时就应该引起你们的警惕,并且要有所反应了,可你们什么也没有做,任凭我突破你们的防御线。藤野,说句吹牛的话,当时如果换了我,在电台呼叫无回复的情况下,我首先会警惕起来,然后先作警告性射击,如果警告仍然无效,我会果断开火,首先击落它。藤野,你不能不承认,你输在智力博弈的层面上,这与技术无关。”
“鳄鱼,我们的对话并不平等,无论如何,你是胜利者,我是你的战俘,你可以羞辱我,反正我是阶下囚。但我要告诉你,虽然我被你击落,但我并不服,你的获胜主要是靠运气,我只能承认运气不如你。说句不太现实的话,我宁可用这条命换取一次机会,在空中再和你单打独斗一次,然后随你们枪毙都可以。”藤野内五郎挑衅地看着蔡继恒。
蔡继恒淡淡地说:“藤野,几年前我还是个历史系的学生,之所以走上战场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是尽一个公民的责任,而不是和人斗气,所以你服气也罢,不服气也罢,我真的无所谓。藤野,关于我们的战斗总结,将来有机会再探讨。现在……我只想表达一下对你的不满。”
“哦,请讲!”
“你浑身臭烘烘的,熏得我实在受不了,我宁可在空战中被你击落,也不愿闻这种味道。拜托,你能不能收拾得干净些?”
藤野内五郎有些难为情:“实在抱歉!我几天都没有洗澡,除了这件飞行服,我没有任何换洗衣服,伤口也发炎了,难免会有些不好的气味,真是对不起!”
蔡继恒趁机提出建议:“我看还是让军医来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如何?”
藤野内五郎有些犹豫:“还是算了吧,反正也没几天可活了……”
“这样不好,你哪怕是明天就死也没关系,可你现在让我的鼻子很不舒服,你不是总讲平等吗?咱们现在可不大平等,因为我并没有拿臭气去熏你呀。”
蔡继恒让卫兵把等候在院子里的军医叫进来,然后吩咐卫兵去买四身换洗衣服,由他来付账。
卫兵不解地问:“四身换洗衣服?他一个人用是不是多了?”
蔡继恒说:“不是还有一个俘虏吗?也给他两套吧。”
卫兵踌躇了一下说:“长官,这两个鬼子可是飞行员,杀了我们多少人?咱不枪毙他们已经很开恩了,也犯不上可怜他们。”
蔡继恒挥挥手说:“去吧,执行命令!”
军医把藤野内五郎的飞行服袖子剪开时,他疼得惨叫了一声,因为他的内衣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军医用温水浸湿伤口处,想轻轻地剥离开内衣,藤野内五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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