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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一招手,两个侍卫抬着一口雕花瓷缸,里面栽着一株碧青油绿的茶树——轻轻放在当地——这就是乔婆子送给康熙的“吓杀人”茶。康熙沉吟道:“这茶树长得如美人发髻,朕看就起名叫‘碧螺春’吧!”
康熙看了一会折子,突然变了脸色,“啪”地将手中奏议节略向桌上一甩,站起身,背抄着手不停地来回踱步。方苞也不安地站了起来,众人都屏了气,目不转睛地望着康熙。
“不像话!”半晌,康熙方道,“朕之所以不在骆马湖杀掉丰昇运,是要昭示天下,明正典刑!丰昇运在北京不知做了什么手脚,部议只定了流配三千里?还说什么‘恩自上出’,意思还要朕从宽!这不是放屁么?还有流放锁拿贪贿的名单,怎么瞧怎么不地道!当太子的,怎么能如此偏私,不光明正大!大清天下——”他本想说“非坏在此人手中不可”,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
张廷玉见康熙尚未看到任伯安一案,虽知道一说出来不啻火上浇油,但这事,责在宰相,断不能缄口,见康熙气略平了点,方趁机道:“四爷、十三爷很是谨慎,档案全封了。这件事牵涉很广,下头臣子很是慌乱,有人说——”话未说完,看看康熙脸色,又咽了回去。
“说什么?”
“——奴才该死!”张廷玉自知失口,嗫嚅一下扑通跪倒在地。康熙冷笑道:“说朕宽纵胤礽?”魏东亭吓得脸煞白,忙也跪下道:“这话是奴才听来告诉张廷玉的。太子惩处贪官原没有错,只是……只是……审量不当,人心浮动。如今主子春秋已高,下头私议皇上身后的事,说如今跟着主子,将来难免一死;如今跟着太子,眼下难免一死,两处总是一死,想来令人胆寒……”
康熙气得身上发颤,说道:“怕死就别当官!这话只怕是你魏东亭参禅悟道悟出来的吧?”“奴才焉敢捏词妄言?”魏东亭连连叩头,“皇上一看邸报就明白了。两个多月有七十多名部院大臣和封疆大吏上折告病请假!奴才身为皇上包衣家奴,为皇上而死乃是本分……”他下头的谢罪话康熙已无心听了,呆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道:“胤礽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不能不保全他的体面。任伯安不必说,断无可恕之理,只刑部议丰昇运一案,要严加驳斥!”
“这件事奴才想了很久,”张廷玉道,“丰某冲犯御驾,按律只能流徙三千里。刑部引张释之判冲犯御驾例,认为皇上若当时执而杀之亦可,既发有司议处,当然应律之以法……”康熙道:“张释之不足为训。”张廷玉忙道:“张释之前汉名臣,执法如山。既有成例,即使要驳,也得寻个恰当的名义才能服人心啊!”
方苞听了冷笑道:“看来倒是我高看了刑部诸公!丰昇运献媚当权者,侵吞国帑达数十万两,为什么避开主罪,只讲他无礼于君?诸公自许为大清之张释之,孰不知张释之本人就是沽名钓誉之辈。皇上说他‘不足为训’,真正是一矢中的!”张廷玉一听,这话连自己也扫了进去,腾地红了脸,却不便当面回驳。康熙笑道:“朕说张释之不足为训,是指臣工不得妄引成例,你说他沽名钓誉,倒是闻所未闻。”方苞见张廷玉难堪,忙解说道:“张释之为廷尉,对周勃的冤狱,他未有一言达于帝听。周勃在狱,连辩冤的奏折都递不出去!张却在‘冲犯御驾,盗高庙玉环’琐碎小案上饶舌陈言,这还不是沽名钓誉?《汉书》用的正是春秋笔法,可惜竟瞒了世人一千多年!”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下暗服。张廷玉遂笑道:“周勃冤狱确是张释之手里的事,方苞奏的是。诸大臣避重就轻,为丰某说项,邀直臣之名,应该痛加驳斥!”康熙笑谓方苞:“请君入瓮!”方苞忙道:“廷玉从政几十年,勤慎恭谨,日理万机中偶有不留心处。皇上因此改由我加批,非待国士之道。况我是布衣之臣,身在帝侧,不过陪伴圣躬调侃翰墨,悠游山水而已。大事还得由廷玉去做!”方苞其貌不扬,用心却工。这番话既表明自己无心从政争权,又替张廷玉遮了丑,娓娓动听又堂皇正大,说得张廷玉心里折服。康熙笑道:“如此很好,还是张廷玉办吧。”
“皇上,”魏东亭见康熙颜色渐渐霁和,乘便劝道,“快交子时了,明儿还要巡幸平山呢!”康熙叹道:“不唯朕,恐怕你也累了!唉,老了……原想高兴几天的。谁知就不能如愿!你看看,才出来几天,北京就闹得一塌糊涂,还有什么兴致观景?明日哪儿也不去了,登舟北上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