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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其名曰‘厕筹’。儿子心想,莺莺和红娘都是绝代佳人,用这玩意揩屁股,啧!”他摇了摇头,“——那擦得干净么?”
大家起先还怔怔地听。至此,无人不大皱眉头,这样下流的“笑话”,亏他说得出来!康熙攒眉看着满桌佳肴,摇头道:“不好不好!怪扫兴的!换一个故事儿!”
“是!”胤翻着眼皮想了想,又道,“有一起子水盗,打劫了商船。不料扒开货舱一看,却是满满一船香烛!这东西卖着很贱,存又不值得存,扔了又可惜了的。于是大家商议:‘我们做没本钱买卖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合指望老天保佑。不如都烧了,也算功德。’于是烈焰腾腾地燃起,顿时香透九重。玉帝闻着,说‘谁家做这么大的功德?’便叫天丁查看。天丁回来说:‘没见别的,就见几个可怜人在那儿哭,一群老强盗在那儿向火巴结您呢!’”
他怪声怪气地说了,却谁也没笑。大家都听出来,这根本不是“笑话”,一齐把目光扫向十三阿哥的桌子上。胤禛和三阿哥胤祉、大阿哥胤禔同坐一桌,早已闻出气味不对,见胤无礼,怕胤祥受不了,当场发作,便想起身找个话题岔开了去。但见康熙脸上神色微变,便没敢说,只给两个哥哥各斟了一杯酒,泰然自若地又坐了。
十三皇子胤祥旁若无人地据案大嚼。啃着一只狍子腿,坦然吃完了,揩揩手起身执壶斟酒,踱至胤身边,笑道:“十哥!”
“唔?”
“你方才的笑话,主子没笑,我们没笑,并连你自家也没笑。该罚一杯,兄弟给你斟上了!”
“好,我吃了这一杯。”胤满不在乎地接过,一仰脖子“啯”地咽了,也不回敬,自坐了夹菜。胤祥却不退回,又替他满了杯,说道:“既然大家都不笑,可见本就不是笑话。十哥你是爽快人,从不藏头露尾,兄弟是一向敬佩的。今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十哥。”胤一听便知,这个弟弟要找茬儿,倒正合私意,大咧咧地架起二郎腿,用折扇打着手背,说道:“不敢!兄弟你只管说!”
气氛立时紧张起来。胤禛见胤祥要惹事,惶恐地左右看看,见康熙目光幽幽地闪烁着,一手按杯,一手扶着椅背静观事态。他心知不妙,却不敢说话,只偷偷向胤祥递眼色。胤祥正在火头上,哪里看得见?
“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胤祥笑嘻嘻说道,“或者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十哥你说说,谁家的香火船被劫了,被强盗拿来巴结玉帝?强盗又是谁?官府是否将他们捉拿归案了!”“你问这个?”胤冷笑道,“这本来是个故事,并没有实指。谁心里发虚,谁就是强盗。——万岁爷方才问我为什么来迟,我没敢回。生怕大节下扫了我们皇家体面。宣武门、正阳门、关帝庙十几家当铺、故衣店、古董店满满摆的都是你十哥的家当,在那儿发卖!你嫂子,你侄儿都在家,守着四堵墙在哭——说出来不怕你这财神笑,我这身衣裳,还是从三哥府里借来的呢!”胤祥静静听完了,恍然说道:“哦!怪不得十哥来迟了,原来借衣服去了!你心里揣着一把野火,——你就讲崔莺莺拉屎,煞一煞风景,是吧!”
胤见康熙听得专注,越发放肆,遂哂道:“你是聪明人,响鼓不用重槌,如若非问不可,我就说——你就是强盗,劫了我的家产,所以我一家都在哭!”
康熙此刻才听明白:清理亏空积欠,居然弄到皇子典卖家产的地步。坐在第二桌的胤禛发话道:
“十三弟,到我这里来。他是一个二五眼,别和他计较!”
“你是三五眼!”胤大怒,冲着胤禛吼道,“你不信,去我家看看嘛!”
话音未落,胤禛已冷冰冰地顶了回来:“皇上没给你俸禄么?谁叫你借钱来着!如今别人都还了,偏你就还不起?还用脏话**上——谁知道是真哭还是假哭?即便真哭,前人有话,‘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胤祥接口便道:“就是四哥这话!”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左颊上早被胤着了一掌!胤破口大骂道:“你是哪路神仙?**婆娘产的下流种子!就知道狗仗人势,跟在太子爷后头拍马屁、溜沟子、舔屁股!”胤祥最厌恶的就是这个话,早已勃然大怒,乘他说得口吐白沫,猝不及防,抡圆了一个漏风巴掌回击了过去,兄弟二人顿时在席前扭打成一团。
阿哥们桌前立时大哗!李德全、邢年、何柱儿几个太监一拥而上,要去拉架,看了看康熙脸色,都讪讪退了回来。胤礽急忙起身前去排解——哪里劝得住!大阿哥胤禔假惺惺跺脚连声喝止;三阿哥胤祉弹衣挥扇,劝了这个说那个;五阿哥老实,哆嗦着嘴唇站在一旁不知该怎么才好;八阿哥胤禩温文尔雅,立在旁边皱眉不语;九阿哥胤禟和十四阿哥胤两人看得称心快意,在一旁含笑把酒,视有若无。其余皇子,有的吓得瞠目结舌,有的假作劝架起哄儿凑热闹。胤祄几个童子,早被乳母护到一边,吓得咧着嘴大哭大叫。杯盏声,桌椅撞击声,叫哭声一片山响,搅得席面杯盘狼藉。一时间,御苑里人声鼎沸。
“都住手!”康熙突然咆哮一声,“让两个小畜生打。好好打,往死里打!”
他终于憋不住了。二十多个儿子,一百多皇孙,各人秉性不一。康熙原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不和气。心想不过为着有的受信用,有的没分差事,相互不服罢了。不料各门各派间的争斗,竟是如此激烈,界线鲜明,势如冰炭!
这一声怒吼使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康熙素来待人,勋戚严于大臣,皇子严于勋戚。用胤禩的话说是“里头尖,外头圆”。阿哥们无论长幼,莫不惧怕这个严父,见康熙震怒,早就无声地退了回去。胤、胤祥两个也爬了起来,满身灰土,脸上都是青一片紫一片。胤仰着脸,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清理着衣带。那胤祥举目一望,除了胤禛,皆是外人,扭曲着脸抽搐儿下“呜”地一声号啕大哭,伏地叩头,断断续续说道:“儿子在君前失礼,任凭万岁发落……只求万岁今日明降诏谕,说明儿子亲娘出家缘故……到底是不是**村妇……”说着已是哭倒了。
这件事的底细就是一车子话也说不清。但今晚明摆着是胤发难寻事。康熙略一沉吟,说道:“你起来——你母亲是土谢图汗的公主,身份贵重。只因命犯华盖,多灾多病,情愿舍身从佛,不要听小人放屁造谣!——胤,朕先不问你荒废学业终日游荡,你挪借库银的事也改日再论。只你今夜言谈举动,如此放肆,存心叫朕不快活,是为什么?你活够了么?”
“不是儿子活够了,”胤在下头与胤禟已好生计议过,揣透了康熙的脾性,越硬挺越赏识,“是人家要逼死儿子!万岁没见邸报,清理欠款,各省已经上吊十三名府县官员,儿子不想当这第十四个!十三阿哥和施世纶把个户部弄得翻了个儿,变成天下大债主!万岁您别瞪我,杀了我,我也得把话说完。像这样儿拿着亲兄弟开刀问斩,弄得贝子、贝勒家家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哪一朝有过?三哥欠的银子万岁爷替垫了,其余兄弟拆了东墙补西墙。人坐在这里吃酒,心里惦着债主,又不敢说,怕主子知道心里难过,哪里还有兴致拜月吃酒,陪着你老人家说笑话儿呢?”说到此,自也伤情,两串泪珠儿夺眶而出。
康熙的心也不禁猛地一沉。邸报和奏章节略是确实曾提到“某员自杀”的,他原也不在意,只批下去命查明回奏。想不到是因退赔而起。但他很快就警觉,此刻只要稍稍同情胤,不出三日就满朝皆知。太子、胤禛、胤祥费尽心思创出的局面顷刻之间就完了。遂冷笑一声道:“国家清理积欠,乃是朕之决策,你这畜生竟比作‘强盗打劫’!死几个墨吏打什么紧?明儿朕还要勾决几个贪官哩!据朕看来,太子、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实心任事不避怨恨,正是国家祥瑞——尔胤素日轻狂骄横不学无术,今日居然大闹御花园。——来人啊!”
“奴才在!”李德全见康熙阴沉着脸,早吓得脸色焦黄,心头噗噗跳着。
“带胤去宗人府,”康熙说道,“重责十杖,囚禁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