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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鹤天板着脸负手走进门,绕过一扇屏风,见灯火之下,七、八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围成一圈,大的不过九岁,小的只有三岁,都规规矩矩席地跪坐在席上。元昭则盘腿坐在小辈中间,他新浴不久,几缕尚带湿意的黑发自肩头垂落,穿一领淡青色的大袖宽袍,裸/露在外的肌肤如蜜,令人一见萧爽。
元鹤天身为元氏家主,平日在小辈前积威甚重,他一进来,这些孩子便低头行礼,一个个老老实实被乳母或婢女带走。
元昭却不怕元鹤天,他上次回中都还是两年前的事,许久不见叔叔心里也记挂,立刻站起身迎向元鹤天躬身一礼,弯起眼道:“侄儿见过叔叔。”
元鹤天膝下无子,元昭的父亲又是他最仰慕的兄长,所以众多晚辈中,元鹤天一向最疼爱这个侄子,想板起脸训他两句又板不住,终于还是伸手拍拍元昭肩膀,一脸欣慰地道:“长大了不少。”
他心中感慨,拍元昭肩时不免多用了两分力气,元昭没防备,被拍得抽一口冷气,眉毛鼻子都皱成一团。
元鹤天愣了一下,他自知是文人力气,不由疑道:“在外面呆了几年,人倒娇嫩了?”
元昭缓过疼劲,讪讪一笑。这不能怪他娇嫩,实在是元鹤天这一掌落得不巧,刚好拍在他跳马时撞出的淤青上,他揉揉肩,半真半假地答道:“没,回来的路上从马上跌下来,身上摔青了。”
元鹤天记得侄子骑术平平,拉起元昭袖子看的确只有几道淤青,就信了他的话,只叮嘱两句要他小心。
元昭看叔叔没再生疑,心中松一口气,回府前他就已经想好,被南嘉公主强掳这件事不能对叔叔说。一是此事有损皇室声誉,自己要是传扬出来,虽然天子素称明君,也难保心中全无嫌隙,佟贵妃还必定深恨于他,最后都是麻烦;二是南嘉公主的脾性实在糟糕,自己是元氏子弟,她受罚后明里不好把自己怎么样,就怕她去寻姚越的晦气;三则是因为信王,他这遭被信王救下十分承情,信王府的薛主簿也请他保密。
侍女们剪了一回烛花,又为两位郎君准备茶果,元昭与元鹤天坐下来一边慢慢吃茶,一边叙话。
元鹤天道:“本来你这一路奔波劳顿,该让你好好休息,但陛下天恩,诏选德才兼备的少年随伴亲王,你也在诏选之列,此事迫在眉睫,我现在细细跟你说说,好早做准备。”
元昭听出疑点:“随伴亲王?叔叔,我怎么记得是诏选太子舍人?”
元鹤天沉声道:“诏选的名头的确是太子舍人,但如今太子未定,只有两位亲王,想当上太子舍人,也得看押不押得对这个宝。”
元昭坐正了一些,扬眉道:“既然是用选太子舍人的名头,那自然是打算立太子,做这一出,陛下难道是想看各家的态度?”
“不仅是看态度。”元鹤天摇摇头,“恐怕还是在备刀斧,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次两王竞储,中都大族当然不能置身事外,押对了宝还好说,押错了的等新君上位,便有后患无穷。”
元昭问:“叔叔与各位族老以为,陛下属意安王殿下与信王殿下谁继承大统?”
“不知道。”元鹤天道。
元昭没想到元鹤天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
元鹤天长眉紧蹙,手指摩挲着茶盏:“信王殿下是元后嫡子,先皇后出身于琅琊王氏,论礼论法,都应当由他入主东宫,但这几年陛下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提拔寒门子弟,朝中已经有一些机要之职是由庶族担任,出身清贵在陛下眼中可不是长处,而且信王殿下性情孤僻不得宠爱,是满朝都知道的事情。”
元昭忽然记起下午与刘瑕对视的那一眼,刘瑕有一双流丽凤目,但双眼中一片沉凉带着戾气,看着脾气的确不太好。
元鹤天说了五分,元昭想了片刻,想透剩下的五分,心中狠狠一跳:“我在益州时也耳闻过安王殿下的贤名文章,那陛下对安王若有不满,是不是为他与世家亲近太过,在士林中声望太高。”
元鹤天叹道:“不错,你已经比大半士族明白,现在斧钺悬颈,不少人犹在梦中。”
元昭没说话,他这次回来已经做好接苦差事的准备,但这差事不只是苦,做不好可能是阖族之祸。
楼外一株芭蕉树上“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凉风一阵阵吹入,是一场骤来夜雨。
半晌,他问:“既然圣心不明,这两位殿下,族中打算押哪一个?”
“安王。”元鹤天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