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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浅浅地睡着,两手环抱着膝盖,全身蜷成一团。而包裹住他,让他可以用这个姿势睡着的是一个透明的罩子,静静地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
突然,罩子剧烈震动了一下,他立刻睁开眼,镶嵌着金色橄榄形瞳仁的黑眸划过锐利的弧光,反射性地加强结界,然后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
“暮,出来!”
清亮的声音震动鼓膜,他迷迷糊糊望去,只见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站在罩子外面,凶悍地盯着他。
“……晨?”打量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唤道。晨又是一脚踹在罩子上,骂道:“废话!出来,懒虫!”
暮听话地撤去防护罩,轻巧落地。换作其他六个分身这样命令,他不会理会,但是眼前这个例外。晨自认是真正的“巴哈姆斯”,而他们全是他分裂出去的人格,所以非常重视自己的权威,如果对方不服从,不打到两败俱伤决不罢休,他可不想做这种无谓之争。
见他乖乖出来,晨顿时消火,稍稍缓和语气:“成天就是躲在罩子里头,你是龙还是乌龟?”
都不是。他在心里回答:我是怪物,你也是。
“今后不许躲在罩子里!”
那很麻烦啊。暮暗叹,实在厌倦了和自己没日没夜地争斗。
以为他答应了,晨更加得意,气势汹汹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不知道。”
虽然两人的发色、眼睛、长相和身材都如出一辙,神态却截然不同。晨尖锐暴躁,暮平和迟缓,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是你的时段!”晨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赶快出去!晚了别说我们抢你的时间!”
“……”暮惊愕地眨眨眼,奇怪对方怎么会提醒自己,他们不是巴不得一直占据身体吗?
******
……原来如此。
仰望面前巍峨如山的庞大身躯,暮恍然大悟。
如甲胃般的纯黑色鳞片,在月下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有着锐利棱角的巨大翅膀不耐烦地扇动,带起阵阵腥风,长长的颈项是一种黑得发紫的颜色,高高昂起的头上,一只颀长的尖角直指天空,细长的双眼射出嗜血的光芒。
这是他的父亲,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黑龙王拉克拉罗斯。
“商量好了没?谁上?”黑龙王喷出一口气,脚下的土地顿时腐蚀出一个个气泡。
“是我,父亲。”虽然被陷害,暮还是一副没感觉的模样。拉克拉罗斯危险地眯起眼,认出这个有着独特气质的儿子:“暮?”
“是的。”
这孩子很奇怪。拉克拉罗斯有些疑惑,仔细端详。其他儿子面对他时,都是跃跃欲试中带着掩不住的恐惧,惟独他,眼神始终平静到淡漠,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但他分明是最弱的。
算了,这不重要。拉克拉罗斯甩甩头,懒洋洋地摆出攻击态势:一切以实力说话。
******
视野一片猩红,耳边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声,依稀夹杂着母亲压抑的啜泣和同族的窃语,暮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打得吐出来。
“太差劲了,连晨的一半都比不上。”拉克拉罗斯失望地俯视他,毫不留情地将他踢了个跟头,“你需要更多的锻炼,提伦王国的边境有一头双角狮鹫,你去把它的角拔下来。”
暮咳嗽着,挤出微弱的“是”。因为他败了,败者必须服从胜者,这是自出生拉克拉罗斯就教会他的道理。
******
奥斯曼帝国和提伦王国的交界有一大片古老而幽暗的森林,传说有魔物栖息,除了不怕死的冒险者,几乎没有人敢踏进林子深处。
渥尔就是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但是他发誓,如果知道经过这个森林会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会改道!
……这是什么?
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艺高人胆大的冒险家难掩好奇地翻开草丛,看到一只奇怪的动物。
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它居然有八个头!渥尔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这样的生物。
不过渥尔确定它无害,这小东西伤得非常重,只剩半口气在那里喘,新旧伤痕交错在黑色的表皮上,血肉都往外翻,看得出是锐利的爪子造成的伤口。
“你还活着吗?”用树枝捅捅它,这是野外必要的戒心。
小怪物动了动,睁开一双黑如夜色的眼眸。
橄榄形的瞳孔!渥尔惊讶地瞪大眼,就他记忆所及,这是只有龙才有的特征。
下一秒,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黑色的小龙慢慢褪去异样的形态,露出人的外形。一头轻软的过耳短发,虽然脸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还是可以看出秀美的轮廓,贴身的黑衣勾勒出柔韧优美的线条,稚气的五官顶多只有人类的八、九岁大。
他怀里抱着一颗蛋形的蓝宝石,散发出瑰丽的蓝光,旁边还有两根染血的长角。瞥眼间,渥尔低呼:“双角狮鹫的角!?”
“给你。”暮跳起来背靠树,将一只角踢给他,握着另一只警戒。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类很强,希望他拿了一个就满足了,不然,他也只好拼命。
“嗄?”渥尔一怔,随即会意地摆手,“放心放心,我没有恶意,嗯……你需要治疗吗?”说着,他绽开友好的笑容。不管是不是龙,既然能和人勾通,当然用语言进行交涉。
暮目露困惑,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呆了半晌才道:“哦,这点伤马上就会好。”
“是吗?当龙可真方便——等等,你是龙吗?”
“我是……”
一阵细微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声源,原来是暮臂弯里的“宝石”迸出裂痕,片片剥落。从不规则的破洞中,探出一张人类婴儿的脸。
“这是什么!?”渥尔好奇心发作,凑近细看。
“……不是宝石?”暮是失落。杀死双角狮鹫后,他在它的洞窟里找到这颗亮晶晶的卵,龙类本能发作,顺手牵羊。
婴儿张开宛如青金石的碧瞳,正好对上面前的人类男子。
“妈妈……”
渥尔一**坐在了地上。
******
为什么我会碰上这么荒唐的事?
某个不幸荣升为母亲的青年无奈地翻找包裹,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何况他身边多了两张嘴巴。
帐篷、睡袋、支架、铝锅、汤勺、酒瓶……
旅人的守护星——南十字星高悬头顶,闪烁着明亮的光辉。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夜风拂过温暖的篝火,沸腾的汤锅不停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味,葡萄酒在铝瓶中荡漾着,发出汩汩的轻响。
“嗯嗯,这才是人生。”喝了口浓汤,渥尔满意地扬起唇角。
“妈妈!妈妈!”清脆的叫声打破了他的好心情,有着幼狮的身躯、雏鹰的翅膀、和女婴般可爱脸蛋的小家伙围着他转悠。渥尔用赶苍蝇的手势道:“去去,缠你爸爸去。”
想到就切齿,纠正了好几次,这头小魔兽全当成耳边风。虽然称谓不是重点,但他一个大男人被叫成妈妈,实在丢脸啊!
年幼的父亲无辜地嚼着烤好的野味,他还在思索为什么宝石会变成蛋,蛋又为什么叫他爸爸。
“话说回来,她应该不是狮鹫吧,到底是什么?”
“斯芬克司。”手里的肉被“女儿”咬掉一大口,暮也不动怒,平板地叙述,“我们都叫斯芬克司,远古的狮鹫就长这样,父亲说它们的血统稀薄了,越来越弱。”
“哦,是返祖现象啊。”渥尔摸了摸下颌,满脸好奇地问道,“那你也是吗?”暮顿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后天的。”
后天?渥尔不解,看出他不愿深谈,识趣的不追问,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独自跑来这里杀…咳,魔兽?我以前从没听说这个森林有龙。”
“父亲的任务。”
成年的双角狮鹫可不是一头幼龙能对付的,这父亲未免太欠考虑了。渥尔暗暗皱眉,不过别人的家务事,他也管不着。
“妈妈,我还要再吃!”小斯芬克司大声道。渥尔白了她一眼:“你这小东西,吃得太凶了。”训归训,还是帮她烤肉,连带暮的份。
“不行,你必须自己捕猎。”暮抬眼,冷冷地注视她,“刚刚给你的肉,够你有力气猎食了。”小魔兽眨巴眼睛,怏怏应了声,朝密林里飞去。
“哎哎,小龙!”渥尔一把捞住斯芬克司,“她还小呢,犯不着这么小就叫她狩猎。你也是,你爸爸绝对在压榨童工,是不当的教育。”
生平头一次听人否定父亲,暮愣住了。
小斯芬克司瞅着母亲:“我不用去?”渥尔放弃地抚摸它褐黄色的毛发:“是是,吃饱就去睡吧。”
“哇~~~妈妈真好!”小小的头拱着他的胸膛,继续幸福地大块朵颐,“等斯芬克司猎到肉就报答你!”
“你能改口叫我爸爸就是报答了。”
“晚安妈妈。”
“……晚安。”
吃饱喝足的小家伙甩甩尾巴,飞向树梢。渥尔在后面欲哭无泪地叹气。
“她这样成不了强者。”暮抬头看着打起瞌睡的斯芬克司。渥尔奇道:“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强者?她有这个意愿再说吧?”
暮再次愣了愣,从小被灌输一定要成为龙族的最强者,他从没思考过为什么。
“……我不知道。”
渥尔凝视他洗干净的小脸,觉得这孩子十分耐人寻味,眯着眼笑了,“我叫渥利克,小名渥尔,你就叫我渥尔好了,你呢?”
“暮。”不自觉地告知真名,黑龙的化身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人。他分不出人类的长相,只能从一些特征辨认:乱糟糟的金发,浅绿如猫眼石的双眼,笑起来的感觉也像头大猫。
“相逢即是有缘,多吃点多吃点。”渥尔热情地招呼,瞄了眼趴在树枝上的斯芬克司,“小东西也要取个名字,你取还我取?”
“我们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但是她叫我们爸爸妈妈。”
“……你要养她?”
“啊,没办法,是野兽也罢了,会讲话又这么可爱,简直像个人,抛弃会有罪恶感啊,我良心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点。”渥尔无奈地摊开手。暮也沉默了:“那我该怎么做?”
“没事的话就一起走吧,单亲家庭对幼儿的教育不好。”渥尔笑着邀请。暮想了想,拉克拉罗斯并没有规定时限,他自己也不太想回去,就点了点头,接过烤肉吃起来。
******
边陲小镇马塞,由于靠近魔物出没的黑叶森林而显得人烟凋零,只有几百口人,镇民主要靠采集草药和伐木为生。
因为安然无恙地走出森林,头顶还趴着一只魔宠,身后跟着一头小龙,渥尔在酒馆得到了英雄式的款待,但掺水的劣质麦酒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拉瑞亚不要喝这个白白的东西!”
“这可是特地为你叫的。”
渥尔不明白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不用哺乳,最大的问题是:拉瑞亚不吃,这杯牛奶给谁喝?
暮用手指沾了点尝尝味道,然后就开始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哦哦。”渥尔眯起的绿眸盛满了意外的笑意:真是个乖孩子啊,和他那个恶名昭彰的老爸完全不同。
双黑,是黑龙王一脉的象征。就像银龙王是银发银眸,血龙王是红发红瞳。
黑龙王拉克拉罗斯凶残暴虐,只能推测他是基因突变生出这样的儿子。
三首龙,银龙王父子就和他们的鳞片一样纯洁无暇,依旧以美名为世人所称道。当代血龙王凯尔塞亚特则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色魔,被他染指的龙无数,所以至今不确定他唯一的儿子扎姆卡特究竟是从哪头母龙的肚子里窜出来的。(注:龙族没有杂种,无论父母是否同族,生下的孩子必定继承其中一方的血统)
拉瑞亚冷不防抱起渥尔的酒杯,被一把抄回:“不许喝!你还未成年!”
“嗯~~~不嘛,我要喝妈妈的酒。”
听到这席对话,老板和客人不约而同地把惊诧的视线集中在渥尔身上,心想这个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女扮男装!?
唉,我的一世英名……感到这些目光,渥尔在心里叹气。
“这东西辣辣的,不好喝。”暮照旧试喝了一下。拉瑞亚于是打消了坏主意。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遗忘,酒馆里恢复了交头接耳的热闹气氛。
“喂,听说没?奥斯曼帝国的皇帝又逃家了。”
“什么!又逃走了?第几次了啊?真同情那里的人。”
“最可怜的是大祭司,据说这次真的抓狂了,在通缉榜上悬赏五万金币,死了的还加一成,摆明了要皇帝受不了追杀,自己乖乖回去。”
“渥尔?”暮清楚地看见一滴汗从同伴的头上滑落下来,直觉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皇帝?”
“啊哈哈,神交而已。”渥尔笑得心惊肉跳,慌忙粉饰,“暮,还要不要牛奶?我再帮你叫一杯?”
“嗯。”
“妈妈在心虚。”拉瑞亚咕哝,敏锐地看穿渥尔的异样。
朱莉雅那丫头,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至于这么狠吗?渥尔喝着淡酒,很郁卒。
******
黑暗历,继魔导历之后的混乱年代。上个纪元末期的一场魔法风暴引起世界性的大灾变,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众神好不容易将气候调节如初,陷入沉睡。他们的信徒在各地巡礼,鼓舞人们重建家园。当大大小小的国家终于出现在废墟上,一个陌生的种族——魔族,又来了。
这群力量强大的神秘生物肆意杀戮,掀起腥风血雨,放养恐怖的魔兽,各种土生土长的怪物也不明原因地大量繁殖,刚刚建立的政权全部崩塌,艾斯嘉大陆因此进入旷日持久的战乱。如今一晃百年过去,局势还没稳定下来。
时而分裂,时而合并。地方志的制作者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海浪般的国境线,潮汐般的领土”,以形容国土疆界变换之快。
建国和灭国的消息常有耳闻,民众早已麻痹,新近崛起的奥斯曼帝国、唯兰联邦和蒙卡罗自治领都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最多也是谈论这些国家还能支撑多少时间。但是身为参与者的渥尔明白在这样的背景下白手起家有多么不容易,他也不是不珍惜成果,只是……
山道上,渥尔拿着一份参考价值有限的地图,研究接下来的逃家路线。
“嗯嗯,再过去是尼曼,往东是利比斯——以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利比斯比较合胃口,美丽的非林堡啊。”
“尼曼?利比斯?”暮对地理一窍不通。
“简而言之,一个是老古板,一个是浪漫狂。在尼曼你偷一个面包就要被砍断手臂,捆起来扔到大街上;而利比斯人即使要被吊死,也会和刽子手讨论绳索是不是打得足够漂亮。”
“好奇怪。”
“可不是。”渥尔莞尔,浮起感兴趣的神情,“龙族又是怎么样的呢,暮?有没有我们五花八门?”
“服从。”暮不假思索地道,“所有的龙都必须服从王,战斗是我们的生命。”渥尔咋了咋舌:“听起来好单一。”暮顿了顿,道:“黑龙族是这样,其他族我不清楚。凯尔塞亚特陛下好象就很懂得享乐,父亲因此特别痛恨他,无法接受他那个样子还能屡屡打赢他。”
“这个就是天赋吧。”
“是的,所以他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的母亲,她的家族保有最浓厚的古代龙血统,然后把我拆成八个人格,从精神和**两方面提升我的力量。”
比这更耸人听闻的事渥尔也不是没听过,但他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龙族的王也会把自己的子女当成工具啊……”
“人类也是?”暮听出言下之意。渥尔拍拍后脑勺,有点无奈地笑了:“这个嘛,如果自身足够强大的话,就能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吧。至少我就不想让拉瑞亚去和亲,也幸好没人会要她。”
“为什么没人要拉瑞亚!?”
小斯芬克司气呼呼地从林子里飞出来,前爪还抓着一条肥美的白鱼,“本来想给妈妈半条,现在不给了!”
“啊啊,别生气。”渥尔安抚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接过白鱼掂了掂斤两,“好大一条,我的小公主真是天生的勇士。”拉瑞亚骄傲地扬起头:“那当然!”
暮开口想说什么,被渥尔眼明手快地按住:“哎呀呀,拉瑞亚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了,没必要去挑战那些比她强大的对手。就算碰到强敌,她长了翅膀,还可以逃嘛。”
“我不会逃!”拉瑞亚气得用爪子抓渥尔的皮甲和斗篷。暮动了动唇,渥尔蹲下倾听:“逃跑,是耻辱。”
“……我宁愿活着品尝耻辱的滋味,也不要自我陶醉地去死。”
“和父亲说的不同。”
“那你想听谁的?”渥尔用他独特的笑容问,“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懂得避开不必要的战斗,可见是比较亲近我的哦。”暮没说话,只是深深注视他。
大手卷起羊皮地图,轻敲他的额头:“好了,吃饭吧,尝尝拉瑞亚为我们抓的鱼。”
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暮有些不知所措。
渥尔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暖,就像母亲一样,可是母亲总带着一丝怯懦和歉然,渥尔却是自信的、从容的、不经意地流露出对自我的肯定和未来的展望。
暮隐约知道这就是留住他的原因,龙对自己的心情总是很敏感,也绝对遵循自己的心意。
但是内心深处,他不得不害怕,晨他们没有他的软弱,会怎么对待渥尔和拉瑞亚?
******
在渥尔的印象里,暮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不是没有主见,只是温和而安静。这安静不同于沉闷,是怡人的,仿佛空气一般的存在。你不会注意他,但你知道他在那里,成为一种最舒适贴心的陪伴。
这天他才见识到,看似无害的小龙也有着凌厉的一面。
“唔唔唔……”
“拉瑞亚,回来!”
乱世,贼寇漫山遍野,才踏进山林的第二天,他们就遇到一批。
拉瑞亚勇敢地咬住一个盗匪持刀的手,看得渥尔心惊胆战。这群不开眼的小贼他只需要几秒钟就搞定,但是如果他的女儿被作为人质,事情就大条了。
盗匪哇哇痛呼着甩手,小家伙也真的勇猛,咬断了他的手骨。然而在她松开利齿以前,另一个盗匪已瞄准她的后脑勺挥下斧头。
渥尔握着宽刃剑往前冲,暮的动作比他更快。
大斧划出圆形的轨迹弹开,白皙的小手毫无停滞地穿出盗匪的后背,带出的脏器和鲜血连成一线。
几乎在同时,刺目的血液与模糊的碎肉纷纷扬扬地洒落,伴随着致命而无声的步伐,只有最后一具尸体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回过神以后,只见一地狼藉。
暮甩干手上的血肉,眼神平静无澜,就像刚才的杀戮对他而言不过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爸爸好厉害!”拉瑞亚激动地绕着暮不停地转圈,随即转向还在发呆的渥尔,诚实地评价,“妈妈就有点逊。”
“唉唉。”渥尔苦笑,还剑入鞘,“的确啊,有暮在,我是无用武之地。不过在闹市里,你可不能杀得这样血淋淋的,会吓坏人。”
“我控制不住。”暮望着他,实话实说,“只是摆出攻击态势还好,一旦释放出杀气,我会无意识地攻击周围所有动的生物,直到把他们统统杀死。”
“哇——幸好妈妈和拉瑞亚都没动!”
“这样啊……”渥尔沉吟道,“那我教你剑法好了,你的戾气需要收敛一下。”
“……你们都不怕吗?”暮惊讶地眨眨眼。渥尔啼笑皆非:“有什么好怕的啊,拉瑞亚有翅膀好逃,我可不至于连你三招也接不下,这段时间足够把你叫回魂了。”
暮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
两天的教授,让渥尔亲眼见识到世上有天才的存在。
四天的练习,让渥尔深刻体会到人类和龙族先天的体能差异。
只是六天,暮就超越了他苦练二十多年才达到的成就。固然主要是靠力气,技巧也确实过关了。
说没有嫉妒是骗人的,但为出生这种东西不平实在没意义,渥尔很快调适好自己,揉揉天才学生的发梢,宣布他正式出师。
一星期后,他们来到了利比斯公国的非林堡。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这座被誉为青蓝之都的美丽都市,开满了姹紫嫣红的繁花,一如奢华到糜烂的市容。
残酷的环境里,人们格外容易醉生梦死,利比斯就是把这种精神发挥得最彻底的地方。渥尔并不赞成逃避现实的心态,却非常喜欢这里自由开放的气氛。
别称[佣兵之城]的非林堡,也是他出生的家乡。
因为北临达尔邦内海,这是一座繁华的海港城市,伸展向西方唯兰联邦的部分是广阔而肥沃的平原,东面则是盗匪横行、臭名昭著的阿卡兹林地。
历史悠久的大街上,举目可见身材纤细、披着各色披风的精灵;来自北方冻土高地、不修边幅的野蛮人;戴着铁盔、胡须蓬乱的矮人和活跃于原野、对任何事物都满怀好奇心的半身人。陈列的货物从本地的时鲜水果,东部的手工艺品,西部的兵器马匹到北方的毛织品和酒,琳琅满目,无奇不有。
拉瑞亚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有点怕生地藏在渥尔的斗篷里,不时好奇地探头探脑。而暮更无法适应这样摩肩接踵的氛围,绷紧的反射神经使他疲惫不堪,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出手。注意到他的异常,渥尔担忧地牵起他的手,最后干脆撩起斗篷包住他,低声道:“很累吗?前面有家我朋友开的酒店,去休息一会儿吧?”
“嗯。”安心的气息传来,暮稍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
[紫衣丽人]是一家面向冒险家和佣兵的酒店,它最出名的不是美味的料理和自酿的醇酒,而是一个美丽的老板娘。有着一头丰润的淡紫色秀发和银蓝色眼眸,自称寡妇的潘多拉。
店里的环境很不错,半圆形的大厅以简洁的色彩装饰,看起来明亮宽敞。门打开时,一个草原地精正在桌子上跳着滑稽的舞曲,周围的客人发出种种刺耳的噪音,为他助兴叫好。瞥见进来的两男一女,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哦,天哪,我看见谁了?渥尔!”
“我也很吃惊。”金发青年浅绿如猫眼石的瞳孔闪着促狭的光,“霍普,你还在厨房帮佣?潘多拉的店没被你毁掉真是奇迹,这些年又毒死多少客人?”
“什么话!”霍普气鼓鼓地跳下桌,蹦到他面前做叉腰状,“你小子嘴巴还是这么毒,一会儿给你的菜全部翻双倍!”
“没关系,潘多拉会算我免费。”
“不,我会计在朱莉雅帐上。”美艳的老板娘在吧台后颠倒众生地一笑。渥尔顿时打了个哆嗦:“噢,不要!她会杀了我!”霍普绽开得意的笑脸。
他们三人拌嘴期间,其他客人都静默下来,一脸好奇和崇敬。在非林堡无人不知渥利克-菲尔赛纳,他是佣兵界的传奇;也无人不知他和潘多拉的关系,他们是多年的好友。紫衣丽人生意如此红火就有这个因素。
这位年轻的皇帝生得英俊挺拔,蒙尘的金发、陈旧的皮甲都无法遮盖他万人之上的气度,没有二十来岁青年的轻浮,怡然自得的神情散发出难描难述的迷人风采。
只是……
从他帽子里飞出来的小魔兽,和他身旁的黑发男孩是什么来路?
近距离目睹暮特征明显的黑眸,霍普倒抽一口凉气,“渥尔,我不知道你养了龙!”此言一出,酒杯掉落和餐具碰撞的声响接连响起。
“他是我的小朋友。”瞪了友人一眼,渥尔弯下腰,关怀地打量同伴,“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喝杯热牛奶,然后去睡一觉?”
“嗯。”暮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打算。
“我给他熬碗热汤吧。”潘多拉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白净可爱的孩子,“你还是喝[冰虹]?那位小淑女呢?”
“我和妈妈一样!”拉瑞亚对“淑女”的称呼很满意,朝潘多拉展露出亲近的笑容。
“妈妈?”潘多拉直觉地看向暮,至少他还长得比较秀气。拉瑞亚扑向掩面叹息的渥尔:“妈妈是他啦!”
“……”
“别这么看我,我没有被哪个邪恶的巫师变成女人,不信今晚我就和霍普一起去对面的铃兰馆。”渥尔拎起拉瑞亚的小翅膀,把她扔到柜台上,难得疾言厉色,“喝牛奶!女孩子喝牛奶皮肤好!”拉瑞亚委屈地扁嘴:“好嘛。”
潘多拉是个出色的调酒师,极少人知道,她还是位杰出的炼金术师,所以调酒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透明的玻璃杯里,晶莹剔透的冰品渐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澄蓝,下层是浅浅的玫瑰红,两种颜色的交汇处,呈现出迷离绚烂的光彩。
凝视久违的饮料,渥尔浮起感慨之情,随即敛去,扬了扬酒杯:“来,大家干一杯,今天的帐单算我的!”
“哦——”酒客们齐声欢呼,好感度大为提升:上道啊。
“记在朱莉雅帐上?”潘多拉倾近友人,吹气如兰。
“饶了我吧,潘多拉。”渥尔苦笑。
暮很快喝完热气腾腾的蔬菜汤,意犹未尽地递出空碗。渥尔见状松了口气,笑道:“好喝吗?有胃口的话,稍微吃点怎么样?潘多拉的手艺很好。”暮夜色的大眼浮现出柔和的神采:“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习惯那么多人。”
“是吗,那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了。”
潘多拉若有所思地扫视友人,一边制作甜点。
“这是宝石?”暮盯着亮澄澄的果子冻,上面还有一颗沾水的樱桃,看起来漂亮极了。
“扑哧。”潘多拉忍俊不禁。渥尔也喷笑,舀了一勺塞进他嘴里:“是点心,吃的。”拉瑞亚啊呜一口吃掉剩下的,熬有其事地点头:“凉凉的,比牛奶好吃。”
霍普带着两个吃饱的小家伙上楼,渥尔继续悠哉地品茗。
“第一次看你对人这么迁就。”潘多拉风情万种地倚在擦得明亮如镜的柜面上,眼底荡漾着探索的笑意。渥尔回以微笑,灯光在他线条坚毅的俊颜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他不是人,是龙。”
“这是你对他特别的理由?我不认为。”
“女性真是直觉敏锐又喜欢刨根问底的生物。”渥尔无奈地耸了耸肩,略带迷惑的审思取代了之前的回避,“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明白,那孩子身上有吸引我的东西。而且看着他的笑容,总有一种很平和,很安宁的感觉,像一切的自我烦恼都被冲刷,沉淀下去。”
潘多拉漂亮的银蓝色眸子睁大了:“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渥尔!你是说那孩子是你的救赎吗?”
“不不不,我不信神,也不需要救赎,我选择我要去的地狱。潘多拉,你没留心观察过吗?暮的眼神没有任何阴沉的色彩。他并不幸福,他是他父亲争强好胜的工具,却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不伤害任何人泄愤,也不让任何人欺辱自己;他直面,然后承担,而他不过是个孩子。”
渥尔叹息似地笑了:“只要再纠正一些错误思想,他会是个称职的王。不可思议,这就是龙,坚强的生物。”
“原来如此。”潘多拉咯咯轻笑,“他是你的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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