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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宛如针尖刺入肌肤,他不由得拉紧衣襟,走向眼前黑沉沉的树林。
一灯如豆。
本是满含悲愤的眸子,触及灯火的刹那,融化了些许,溢出一丝丝的安心与柔软。
[出了什么事,肖恩?]
黑夜里传来的声音,也像那灯光一样,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慰籍之意,温暖而指引。
[导师。]他哽咽了,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导师……]
那声音笑了:[你还叫我导师?我只不过教了你几天剑术的理论。]少年定了定神,诚挚地道:[你教我的,比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后来的那些老师,只教我怎么精进武艺,甚至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思想。]
琥珀色的眼眸蒙上肃杀,在暗夜里,更显雪亮。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把剑,一把刺向魔族的剑。]
彼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息:[你终究是知道了,那些肮脏事。]少年微微一笑,却是不带笑意的笑容:[是啊,我也知道了你当年为什么会被调走。即使是联盟第一世家,也逃不过东方学舍的干预。]
[这些年,你姐姐想必很辛苦吧?]
[嗯。]少年震了震,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被坚定取代,[导师,什么是命运?]
[这个问题你第一堂课时就问过我了。]那声音沙哑地咳了咳,似乎有沉疴在身,[命运是注定,是偶然,是不能掌控的东西。]
[但是我不服啊!什么都是注定好的吗?我的出生、席恩的出生、莉的出生,还有我们的遭遇……我被预言为救世主,就必须救世?席恩是暗之子,他就活该被放弃,在悬崖底下烂掉?他们还骗我……骗我他过得很好,切断我和他之间的感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双胞胎哥哥一直活得比狗还不如!]
最后的音量拔高为怒吼,吓到了在场的另一个人,一阵清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莉!?]少年刚才的气势荡然无存,手忙脚乱地安抚怀里的小婴儿,[乖乖,不哭哦,哥哥给你糖吃。]说着,当真掏出一颗粽子糖,递到红润的小嘴前面。
婴儿用胖胖的小手挥掉他的糖,继续哭。
[呜……]久哄不下,少年头痛得差点陪她一起哭。
[哈哈哈!]林子里的人发出爽朗的笑声。焦头烂额的少年求助地望着他。
[别看我,我也没哄过婴儿,你试着一只手抱她,另一只手轻轻拍。]
少年依言照做,动作从生涩到熟练。半晌,哭声渐小,女婴挂着两行泪痕,咬着大拇指进入梦乡。师徒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长气。
[这孩子——]
[嗯,她是世界之相。]凝视那恬静纯真的睡靥,少年的眼神转柔,[但是从今天起不是了,我会带着她离开这里,不像我一样被人利用,成为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肖恩,你还是没明白,我说命运不能掌控,但并不是‘不能违背’。]
少年转向师长,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花。
[只是,要违背命运,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许伤痕累累到最后,发现依旧是一场空也未可知。]
[可是不踏出第一步,就永远没有挣脱的可能!]
[是的。]对方低声承认,似乎在压抑身体的病痛,良久才道,[你既然有了觉悟,又何必特地过来一趟?]
[我想……再见导师一面。]少年稚气未脱的脸浮现一缕脆弱。
[傻孩子,人生在世,谁能不死?你这样不干不脆,又能走多远?]
[才没有!我没有去见义父,也没有去见姐姐,我只是来见您而已,因为他们肯定想不到我会来这里!]少年抱紧女婴,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在我答应了奥佛瑞特陛下,守护莉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心一个人走到底。即使身败名裂,即使客死异乡,也不后悔。]
林中人心疼地劝道:[肖恩,现在还来得及,带着这孩子回去。以珂曼世家的势力,应该能提供你们一定程度的保护。]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再麻烦姐姐。为了我,她已经付出太多。]少年忧伤地低语,[我也不想一辈子当笼子里的鸟,我想看看这个世界。还有……席恩,我的哥哥,我想找到他。]
[是吗,那我就不劝你了。]
[导师,谢谢您给我鼓励和建议。]少年深鞠一躬,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眷恋地看着那一星橘色的火光。
前路漫漫,黑暗而坎坷,从此以后,他只能依靠自己。跌倒不可怕,死亡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迷失,是没有人相伴指引的孤独!
仿佛察觉了他的心情,对方叹笑:[真是个傻孩子。人生那么长,岂会只有一盏灯。你再经历一些事,成熟点,也会成为许多人心里的灯。]
[真的吗?我也可以给别人温暖?引导他们?]
[一定会的,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少年内心的恐惧消退了大半,下意识地搂紧往后的养女。见状,老者温言道:[何况,对你怀里的孩子而言,你是她的灯,她又何尝不是你的灯?人嘛,都是互相帮助才能活下去。]
[嗯。]少年重重点头,绽开明粲的笑靥,[我走了,导师。]
[保重,孩子。]
殷切的叮咛,萦绕背后,一直伴了他很久、很久,久到一度遗忘后,再次拾起……
******
青年睁开双眼。
纯净的蓝光铺满视界,宛如星屑的物质在周围闪烁;放眼望去,一片钻石花,情景美得令人屏息。脚下是一泓明镜般的水池,沉睡着他的倒影,也是过去的他。
摊开手,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的温度。那小小的、温暖的躯体。
莉……
握紧双拳,他感受着残留的余韵。
这是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封印的力量太强,又等不及天杖那个大蘑菇,他只能一丝一丝的,从缝隙里抽取记忆,再牢牢刻在心里,珍藏起来。
虽然杨阳他们竭力隐瞒,但以他的敏锐,怎么会察觉不出蛛丝马迹?旁敲侧击的结果,有了个大概,也冒出更多个问号。
而问号,只能从回忆里找答案。
开始很痛苦,真的很痛苦,每想起一点,心就像针刺一样疼,但随着某些事的鲜明,他已经坦然。
五岁的他因为捅马蜂窝被叮得满头包,陌生的妇女生气地扬起巴掌,轻轻落下,一脸心痛地敷药,他叫她“妈妈”;
六岁的他被不修边幅的中年男子带走,洗好澡出来,他叫他“义父”;
总是冷着脸的少女,却比谁都坚强温柔,他叫她“姐姐”;
留着长长黑发的少年,喜欢坐在壁炉旁看书,喝酸酸甜甜的苹果茶,他叫他“维烈”……
连记忆也谈不上,只是片段的画面,却安抚了那些惨痛的伤害,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就如同那盏黑暗中的明灯。
在遗忘了悲伤的同时,他也遗忘了温情。
也许他的一生悲多于喜,苦多于乐,但只要那些温情如明灯不灭,他就有直面过去的勇气。
毕竟他来自过去,即使活在当下。不想起,他就不是完整的他,而且那片朦胧,也曾有他珍爱的人事物。
再次摊开手,他怀念着那绵软而充实的触感。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里真漂亮。”
“杨阳。”他不悦地瞅着来人,指责道,“你怎么可以擅闯我的内心世界。”
黑发少女轻笑,总是温文的清俊面容有一丝罕见的调皮:“不欢迎?”
“不是啦。”本来就没有真的生气,被她一揶揄,更加气不起来,生性坦荡的青年一挥手,摆开一张素雅的餐桌,“苹果茶喝不喝?”
“这是维烈爱喝的吧,我比较喜欢红茶。”坐下后,杨阳才略带不甘地道,“其实我以前也最喜欢喝苹果汁苹果茶了,后来好不容易改过来。”
“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要刻意改变自己的口味?”递给她一杯热红茶,肖恩不解地问。
“问题是我的口味和我叔叔太像啦!讨厌喜欢都一样!”
“你有叔叔啊?”
“嗯,和维烈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除了头发短点。”杨阳喝了口茶,面露犹豫,忽而用不安的语气道,“肖恩,如果…如果维烈是我的亲戚,你说我要怎么重新定义和他之间的关系?”
“维烈是你亲戚?那真是太棒了!不但多出一帮魔族靠山,还有了个威风八面温柔体贴好脾气好修养好欺负携带活动食品库的宰相爷爷……应该是爷爷辈的吧,他那么老了——总之是好处多多,说不完啊!”
“对呢。”杨阳忍俊不禁,感觉烦恼的自己像个傻瓜。
“这里真的很漂亮。”
赞叹地打量四周,黑眸浮起更深刻的触动:心如其人,即使外表一模一样,内在也完全不同。席恩的心应该都是扭曲的风景,而不是这样晶莹剔透又充满了包容……
“是吗?我觉得现实更好,这里虽然能心想事成,但变出来的食物都不对味。”
标准俗物的青年无法理解她的感动,往嘴里塞第三只鸡腿;满身风雅的少女召唤出正义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
******
眼冒金星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娟秀的娇靥。
红发少女依偎着他,一手搭在他腰上,好梦正酣。
屏息了一瞬,棕发青年把呼吸声压抑到最小,生怕惊扰了她。看着看着,眼神渐渐迷离。
奇怪,心跳好快。
一直喜欢这个人,但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接近,甚至……一亲芳泽。
轰!意识到的刹那,肖恩羞得连耳根也红了,手脚僵硬,绷得像张拉紧的弓,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而内心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终于,他顺从**,缓缓靠近。
即将接触的前一刻,红唇微启:“肖恩,你现在是阳的身体。”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偷香不成的人冻成冰棍暗自饮泣;而看得差点吐血又不忍心提醒的人松了口长气。
晴空般蔚蓝的眸子睁开,漾着相同的遗憾和更多的欣喜,细白而温暖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别伤心,等席…等定幻石的能量足够了,你再用自己的身体亲我。”
“可是我想亲你,现在。”肖恩的表情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不行吗?”
“……阳答应就让你亲。”
片刻后——“她答应了!”
希莉丝张口结舌。趁此机会,肖恩一把抱住她,熊熊地吻下去。目睹这一幕,杨阳泪洒千行。
真的亲下去了……她只是说说而已啊!呜呜,重来可不可以?
******
当一脸餍足的棕发青年牵着不知所措的红发少女出现时,甲板上的人几乎立刻认出身体里的是谁。
“肖恩,希莉丝,早上好。”维烈首先打了个招呼。余人纷纷跟进。
“早上好!”精神地道早,肖恩咻地冲到船舷,张望了一会儿,失望地垂下肩膀,“还没到陆地啊。”
“因为我改变了航线的关系。”掌舵士兵解释,语气慎重到小心翼翼。他和其他水手也拜听了席恩日前的话,对眼前的人充满了同情,不料他的好心被当成另一种意思:“早饭没吃么,朱特?说话有气无力的。”
“你才没吃!”
“我是没吃啊。”
“……”朱特无语问苍天。希莉丝扑哧一笑。昭霆奇道:“为什么要改变航线?”
“你不会动动脑筋啊。”莎莉耶叉起腰,人小鬼大地教训,“我们乘的是东城的巡逻舰,在公共港靠岸,肯定会引来多方关注。”
“哦,所以要找个没人的港口?”昭霆的反应也不慢。希莉丝摇头:“东城没有这样的港口,南部倒有几个偏僻的小渔村,不过都和浮岛很近。”
“没错,我们就从浮岛绕过去。”
耶拉姆心思缜密,皱起眉头:“不会引起水族的注意吗?”朱特笑道:“不会,罗兰城主经常派兵驱赶捉异族的捕猎船,她们只会当我们是真正的巡逻舰。”
如果不是由于意外,事情确实会如此顺利。
雾之月14日深夜,一行人再次被猛烈的摇晃惊醒。
“怎么回事!?”昭霆的叫声惊天动地。杨阳只手按额,叹息连连:“一个月遇上两次船难,我们可能是被海神诅咒了。”
“先上去看看,带着行李。”也许是摇习惯了,耶拉姆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反胃,镇定自若地指挥。反而是希莉丝紧张地抓着杨阳的斗篷,惟恐又和情人分离。
然而,没等他们走到门口,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木碎声,船体飞起来似地一个激荡,所有人都倒在地上,陷入短暂的昏迷。
“唔……”杨阳首先醒过来,一来希莉丝当了她的垫背,二来肖恩在脑子里大声疾呼。叫醒同伴后,众人踉跄走出舱房,好不容易上到甲板,整艘船向左边倾斜的惨状使他们更加步履维艰。
“触礁了。”希莉丝呻吟,这情景明眼人一看即知。昭霆冲赶来慰问的舵手炮轰:“你怎么会把船开到礁石里头去?喝醉了眼花啊!”
“你才眼花。我根本没看到礁石,是它突然冒出来。”
“啊——你还推卸责任!”
莎莉耶也语带不满:“我说你,是不是完全不清楚这附近的地形?”朱特颈子一缩,不吭声了。众人顿时一阵无力。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维烈突然开口道。被他一提醒,余人也隐隐捕捉到不自然的水声和银铃般的轻笑。
“女妖!”昭霆下意识反应。动听如山涧的嗓音渗入一丝薄嗔:“什么女妖,真没礼貌。”
这回众人辩清方向,困难地走到右舷,探头一看,不约而同地震在当地。
月下美人。
只见她秀发如云,眉目如画,手肘懒懒地倚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月光下就像洒了银粉,闪闪发亮又带点朦胧的神秘;脸侧的鳍仿佛宝石制作而成的扇贝;秾纤合度的娇躯大半隐没在水下,却更引人遐思;银色的鱼尾调皮地晃动,掀起水的光环。
轻轻一撑,美人鱼跃至岸上,幻化成一个绝俗的丽人。似绢似绡的薄纱逶迤而下,裹住了她优美无暇的肢体,盈盈一礼,宛如风中轻摆的柳枝。
“欢迎来到浮岛。”
******
“啊…哪里。”
半晌,朱特首先回过神,行了个伊维尔伦的军礼,“冒昧冲撞了贵岛,还请洛黎塔长老见谅。”
风姿绰约,丝毫看不出像长老的水族佳人似笑非笑:“你研究过我们的长相,却没研究过这里的地形?准备工作不到家哦。”
穿-邦-了。不止朱特,杨阳等人也马上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心下惴惴,不知眼前的人会怎么处置他们。
其实不能怪朱特,浮岛周边的海域诡谲莫测,又暗藏凶险,除了岛上的居民即水族本身,就只有东城的军方清楚,而这是军事机密,自然不外泄。饶是拉克西丝多年挖掘,也探不得一点风声。
“不用紧张,我们视罗兰为友,并不是视他为君,这些闲事我们是不管的。”洛黎塔掩嘴笑道,“况且你们看起来不像抱有龌龊的目的,浮岛欢迎友善的客人,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上来坐坐吧。”
“可以吗?”杨阳大喜,她有恋异族情结,最不愿放过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其他人也多少睡腻了摇晃的舱房,加上好奇,都非常乐意。惟独朱特显得为难,暗暗吩咐部下万不得已时毁船逃生,拉克西丝假扮海盗的事决不能暴露。
“当然可以,不过岛上随时会冒出涌泉,地势也不平,要小心了。”洛黎塔亲切地交代,挥手造出一条水梯,示意他们下来。在此期间,又有两个水族少女出现,手持蚌珠照明,不时偷眼打量,窃窃私语。希莉丝不由得想起了埃娃,尽管同样是亲水一族,但人鱼们明显活泼友好得多。
《杨阳……》肖恩欲言又止。杨阳正要细问,洛黎塔已牵起她的手:“才走几格楼梯就跌跌冲冲的,待会儿可要跟紧了,还有那位长发的先生。”维烈回以不好意思的笑容。
浮岛顾名思义,一半浮出水面,搁浅在礁石群里,地质多孔而稀疏,不但活泉到处冒,一不留神就被浇了个湿透;土壤也时常变化,旧的泥沙冲下去,新的就给浪头带上来,灌溉成大大小小的沼泽,让人目不暇接,寸步难行。岛民则是自得其乐,畅游其中。
“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第三次被泉水浇得满头满脸,昭霆忍不住抱怨。耶拉姆拦阻不及。洛黎塔回首歉然一笑:“再过去些就好了,我们也不喜欢睡觉时被水淋醒。”
果然走了约莫半刻钟,地面渐渐平坦坚实,触目尽是美丽的水生植物,珊瑚堆成的居所和满地的珍珠海贝,景色瑰丽奇异,一路颠簸的众人这时终于绽开笑容。
洛黎塔看在眼里,也十分高兴,拍手道:“告诉大长老有客人来,二长老那儿就不必了,我们来举办个欢迎会!”水族们一齐欢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总共有几个长老?”莎莉耶悄悄问道。维烈也轻声回答:“有三个,大长老多米尼克对外交涉,沉稳精明;二长老维欧拉生性冷淡,不问世事;三长老就是洛黎塔。”
“哦。”
“补充:三长老亲切大方,讨人喜欢。”洛黎塔摇摇食指,插话进来,不顾维烈一脸尴尬,“我们还有位族长,就是鼎鼎大名的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珐。”杨阳忍俊不禁:“我还以为水族都很矜持含蓄呢,原来也有你这样外向的。”真是彻底打破初见的印象。
“没办法,长老就是需要老着脸皮的职业。”
“三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呀——大姐!”洛黎塔紧张地往旁边一跳,露出身后的人。那是个气质高华的女性,殷蓝色的秀发直垂到小腿,微笑有度,仪态端方:“浮岛很久没有客人来了,希望各位玩得愉快。”
“哪里,是我们打扰了才对。”杨阳诚恳地道。
“没什么打扰的,这些孩子成天就盼着有人来。”无奈一笑,多米尼克比了个邀请的手势,“到我屋里坐坐吧,不然要着凉了。”众人欣然从命。
水族女子心细如发,早早就燃起篝火,铺好软榻,精致的屋宇里温暖如春。捧着清凉的梅沁浅啜,有种宾至如归的感受。
“来,尝尝这个!”洛黎塔极为热情,拿着几根串烧冲进来,“刚烤好的,绝对新鲜!”杨阳等人呆呆看着上头的肉:“这是什么鱼?”怎么好像鸟的样子?
“看不出吗?烤小鸟啊。”
“……”原来真是鸟。
多米尼克笑道:“很多人以为我们的主食是鱼,其实是错误的。水中生物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决不会去吃它们。”众人恍然大悟,接过串烧。杨阳才咬了一口,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帕尔讨厌吃鸟肉。》
(咦!)杨阳一怔,问道,(你说索贝克?)
《嗯,刚刚想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
(呵呵,那幸好他不在这里了。)杨阳无心地道,随即噎住,因为肖恩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怎么,不好吃?”洛黎塔立刻察觉她的神色变化。杨阳慌忙摇头:“没,很好吃!”这倒是实话,水族长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
“是好吃极了,我还要两串!”昭霆毫不客气地递出空棒。洛黎塔兴冲冲地跑出去。多米尼克莞尔:“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族长,她也最喜欢吃烤小鸟了。”
“她不是最喜欢吃烤小鸟,只是来者不拒罢了。”莎莉耶吐槽。昭霆作势掐她的脖子。
“艾露贝尔族长不在岛上?”耶拉姆随口一问。
“是啊,她一向住在宫里。唉,有了情人就不要族人了。”
“呃!?”众人愣住。传闻水族族长和红族族长是好友,同殿为臣,但从来没听说她有情人。
“哎呀,说漏嘴了。”多米尼克眉开眼笑,一点也没有懊恼的表现,“我们一族对这档子事最最忸怩,她更是其中翘楚,让人看了实在窝火,忍不住就口没遮拦。”反应最快的希莉丝顿悟:“多米尼克长老是希望我们帮她宣扬吗?”
“没这回事,这样那孩子会害羞的,我只希望世人知道我们的族长名花有主,刺激到她本人和那个迟钝不亚于她,有脸红症胆小如鼠号称苍空骑士的家伙。”
……都说得这么白了还否认,水族真是拐弯抹角的种族。众人一时无语,尤其知道苍空骑士是何许人的几个。
正感叹间,堪称水族怪胎的三长老拿着烤好的串烧跑进来,一边递给棕发少女一边兴奋地宣布:“大家准备好了,要洗耳恭听哦。”
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透过半透明的琉璃墙和珍珠窗帘望去,只见倒映着月光的湖泊上漂着无数照明用的草灯,宛如夜空的星辰般美丽;湖畔,容貌各异,却都姿色上佳的水族少女三三两两坐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在灵巧的指间弹奏出美妙的音符,融合成大型的交响乐,但又出奇的悦耳,令人如痴如醉。
杨阳感慨万千,此情此景,足以铭记一生,然而她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个性冷僻的人鱼们会给予自己等人如此盛大的欢迎?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多米尼克微笑道:“因为寂寞啊,我们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么冷漠,只是天性含蓄不擅表达,加上某些人类的行为,让我们敬而远之,无形间就疏远了。”
“还有罗兰的隔离。”洛黎塔补充,苦笑着迎接众人的目光,“他是为我们好,大家都知道,也衷心感激,但还是希望碰到生人,排遣一下无聊,特别是年轻的孩子。”
“其实…我觉得你们留在这里比较好。”杨阳斟酌着开口,“外面觊觎你们美貌的人太多,罗兰城主的做法并没有错。”昭霆不赞同:“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嘛,成天窝在这儿算什么。”
“人类的力量是比不上我们,智谋却足以让万物臣服。”
一个冰洌的声音洒落,人人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蓝装丽人。靛蓝的发和眼,她只这么一站,室内的温度就好像骤降了10度。多米尼克和洛黎塔异口同声:“二妹(姐),你怎么出来了!?”
“有客人,我来拿点吃的,顺便打声招呼。”来者正是二长老维欧拉,僵着脸点点头。杨阳一行面面相觑:客人?难道还有其他的遇难者来到岛上?当下好奇心大起,又不便询问。
“啊,是那一位?他已经来了吗?我暂时抽不开身,麻烦你招待他一会儿。”多米尼克歉然道。
“无妨,我和他谈得挺投机。”维欧拉冰雕似的脸庞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敛去,再次颌首为礼,“我告辞了,祝各位宾主尽欢。”
虽然对方冷言冷语,杨阳等人还是感觉到她的善意,回以郑重的礼节。
用敬称的话,应该是东城宫廷的人吧。目送她的背影,杨阳沉吟。洛黎塔拍拍手:“总之,希望各位多盘桓几日,岛上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带你们一一参观。”昭霆第一个叫好,莎莉耶不甘示弱。余人考虑到船坏了,不留下也得留下,均无异议。
******
“镶嵌古罗特红金的月长石护符,冷玉打造的储能戒,迷火石的咒刀,阿特蓝石做的强力结界球……果然无一不是精品。”
“谢谢,费尔南迪先生一眼就辨认出材料和用途,可见也是这方面的高手。”
清朗的笑声触动了挂在窗上的风铃,丁冬脆响回荡一室,竟有着珠玉般的旋律。连天生拥有美妙歌喉的水族长老也不禁陶醉于这样的音色,再次好奇地端详对面的人。
他静静斜倚在靠垫里,宛如一只蛰伏的兽,美丽而危险;流光闪烁的碧眼仿佛摄尽世间一切芳华;淡妃色的唇似笑非笑,亲切而冷漠,诱惑而疏离。
水银似的光从雪色长袍上倾泻而下,抱在左臂弯的法杖却相反地泛起了黑色的波动,一如戴在他银发间的黑水晶额环一样,诡异的契合。维欧拉直隔了半秒,才意识到他只是动了一下,而这个微小的变化,竟然就有一种震撼灵魂的力量。不由自主地,她的视线顺着褶皱的痕迹来到他的右臂,继续往下,那只手白皙修长,骨感迷人……
当!蓝色的结界球落地,拉回她的神智。
“人类制作的法器固然威力强大,却不及异族的精致耐久。”帕西斯淡然评价。维欧拉的失神只有片刻时间,她自制力深厚,又全心钻研魔法和炼金术,一听到感兴趣的话题,立刻集中精神,不再受对方影响:“因为人类过于追求力量,忽略了‘平衡’的重要。”
帕西斯轻笑,举杯浅啜:“水族可活千载,人类的寿命不过区区百年,两者一开始走的路就不同。”维欧拉疑惑地侧过头:“听费尔南迪先生的口气,似乎自承是人类?”
“开玩笑,我宁愿当蛞蝓也不要当人类。”帕西斯的语气并不激动,却嫌恶到了十分。凝视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可惜,我体内终究是流着那肮脏的血液。”
“我对人类也没有好感,不过还没你这么严重。”说着,维欧拉注意到一件事,“屋里会不会冷?我点个火?”
“不用,你我都是冷血动物,这样的天气刚好。”
“果然,你有天空一族的血统。”维欧拉言下有一份亲近。帕西斯自嘲:“我只是飞不起来的鸟罢了——言归正题,这次冒昧来访,是希望长老帮一个忙。”
“言重了,你是罗兰的师父,算下来和我是同辈,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帕西斯放下酒杯,缓缓吐出三个字,“引魂珠。”
维欧拉耸然动容。
引魂珠是珍稀度可比混沌水压球的天然法器,浮岛周围的特产,生长在深海底,由无比凶残的锯齿巨蚌哺育,沿途危机重重,有漩涡有暗流,只有水性最好的人鱼才有可能取得。
“真是意外的要求。”维欧拉为难地咬着小指,“我有自信拿到,不过……”倒不是害怕危险,那么稀罕的东西,千辛万苦得手后,却要送人,实在有点舍不得。
帕西斯了然一笑,掏出一只精致的小锦盒:“当然,我不会让长老白跑一趟。这件宝物,敬请笑纳。”
既然是能和引魂珠交换的物品,肯定价值不菲,然而维欧拉左瞧右瞧,都瞧不出端倪。那是块平平无奇的黄色石头,以她的见闻,竟找不到类似的记载。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股奇特的魔力波动,也不属于她的认知范围。
“这是什么?”琢磨不出,维欧拉坦然道。水族只在情感上含蓄,碰到不懂的问题,不会像人类一样打肿脸充胖子,更不会羞愧。毕竟学无止境,世上多得是谜和有待研究的物体。
“贤者之石。”
“……”
如果听到引魂珠是惊讶,此刻就是震惊。水族长老瞪大眼,连声问道:“真的是贤者之石?这不是传说中的东西么?你从哪里得来的?”对普通人而言,贤者之石还不如一枚铜币珍贵,但是对炼金术士意义就不同了。是梦寐以求的瑰宝,精炼矿石的极品结晶,只有它能够制作出[神器]级的法器。
“它的来历恕我无法透露,不过我可以保证它是贤者之石。”银发青年摩挲石块,目光中透出虔诚和不舍,仿佛面对的不是死物,而是个打从心底敬慕的人。维欧拉见状,若有所悟。
“我相信这是贤者之石,但我不能收。”按捺内心的渴望,她恳切地道,“它对你非常重要吧?引魂珠我会设法,就当是做白工。”其实就算不顾忌对方的感情,她也收不下这份礼。引魂珠是高级死灵术的必需品,于她并无大用,贤者之石的价值就大了,也许会让她突破炼金术的瓶颈。
“请不要客气,长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喜欢欠人情。”帕西斯淡淡地道,收起情绪波动。他的声音有种魔力,当维欧拉意识到时,已经盖上锦盒,拿起贤者之石。
“那…谢谢了。”她不自在地道。
“别忙谢,在您拿到引魂珠以前,我只好借住这儿。还有,麻烦您准备一些死灵魔法的素材。”帕西斯笑得有一丝促狭,“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维欧拉回以释然的笑容:“好的。”
******
临睡前,杨阳询问寄宿者:(白天,不,晚上你想对我说什么?就是下船那会儿。)
《呃…啊?》肖恩已经睡了,没听清她的话。杨阳心下不安,等不及他回答,追问道:(是不是那些水族不怀好意?)可是回想起来,洛黎塔等人的言行怎么也不像有居心。
《不是,是朱特不怀好意。》
(啊!?)这个答案比她的推测更让杨阳诧异,一时愣了。肖恩略带厌倦地道:《或者说女魔头不怀好意。在船上,朱特和我交情最好,她就让他跟来;浮岛那么大的目标,怎么也不可能撞上……》
(等等,等等,肖恩,会不会你想太多了?)杨阳打断,难以置信,(感觉拉克西丝元帅不是那样的人,昭霆也说她很爽气。)
《或许吧,我并不讨厌她,她也确实是个爽快霸道的人,但她毕竟是政治家。》
(唔。)
肖恩打了个呵欠:《我对这种人敬而远之,再怎么有人格魅力,多个心眼总是让人不舒服。》杨阳情不自禁地点头:(那你说她要朱特干什么?)
《不知道,我没本事揣摩她的想法,不过多米尼克长老很厉害,应该不会让朱特得逞。真的事情闹大了,那小子也不至于没义气到拖我们下水。》肖恩头头是道地分析,最后抱怨了一句,《总之,讨厌讨厌讨厌啦,我不想管这些闲事。》
(是是。)杨阳忍俊不禁,掀起被子盖住头,(那么睡吧……啊,肖恩。)
《什么?》
(你担心索贝克吗?)
沉默。杨阳清晰地感到针刺般的痛楚与懊悔。而肖恩也明白瞒不过她,叹道:《是,我很担心,很担心。》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杨阳愧疚地咬紧下唇。
《不关你的事。仔细想来,也许失去记忆以前,我就不曾了解过帕尔也说不定。》肖恩的声音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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