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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蔡威精神了,睁着一双遗传自王氏杏核眼津津有味地把故事听完,居然还有心思问蔡妩:“二姊,高祖高后为什么要杀韩信?”

    “因为韩信功劳太大,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唯有杀之以绝后患。”蔡妩想也没想脱口就答。答完她才想起来,蔡威一个小破孩估计听不懂她说的什么。可是看蔡威一脸深思模样地托着腮帮,小大人一样地感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他说的真好。”蔡妩又想恶作剧泼他瓢冷水:“好有什么用?他人都死了。”

    可惜话刚出口,蔡威就捧起手,一脸崇拜憧憬地望着房梁:“不过威儿还是喜欢他,他打仗好厉害!”

    蔡妩立刻满头黑线:敢情听半天,你就光听打仗那段的热闹的了?这怎么成?我要是把自己弟弟给教养成战争狂人怎么办?

    不行,得改!一定得改!

    于是第四天,蔡妩给蔡威改朝换代版红楼梦:哎呀,你看,宅门斗争多残酷啊!花花公子做不得啊。专一专情有好报!

    结果灌输还没灌输多少呢,蔡威又睡了!

    蔡妩顿时抓狂了悟:这娃就是个天生的暴力分子!军事狂人!除了讲打仗的时候他有精神,其他时候他听什么故事都能睡!

    蔡妩郁闷万分,想来想去心里顺不过弯,霹雳乓啷在书房里鼓捣一通,第五天,拿出一套自制军棋,大马金刀地坐在当庭。一拍案几:“今天没故事讲,二姊教你下棋。”

    蔡威本来都做好昏昏欲睡的打算了,这会儿一听有新鲜玩意儿立刻打起精神了。可眼瞅着纸片片上写的“军”“师”“旅”字样,蔡威又迷糊了:“二姊,你真笨!你忘了威儿还没正式启蒙,这写的什么,威儿不认识啊。”

    蔡妩差点儿一脑袋撞桌子上:我去!要玩军棋,我还得先教这臭小子识字!识字!

    于是蔡妩开始憋屈万分地给自己弟弟当起了启蒙先生。拜没有经验所赐,蔡威小朋友所学教材全是他二姊自备,学习涉猎的内容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从嫦娥奔月到小蝌蚪找妈妈,从长平之战到古德里安。蔡妩基本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反正只要哄弟弟高兴,她不介意把后世传说故事什么的包装包装,旧水新瓶倒到蔡威小脑袋里。

    可就这样,蔡威那出其不意的问题照样能让蔡妩时不时郁闷憋屈,外加佩服林大家的涵养和哀悼自己的苦难开始。

    而同时,在颍川书院里,有那么一位夫子对着自己某个不省心的学生亦是有着与蔡妩相似的憋屈感和无力感。

    而他的苦难明显已经开始了好几年。

    就比如现在,颍川书院中学子书声朗朗。上首的窦夫子本来也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呢,可眯着眯着,老爷子像想起什么睁开眼,往下一扫:“咦,怎么少了个人?”

    夫子拿戒尺敲敲书案,课堂瞬息安静。

    “郭嘉人呢?”老夫子来回看着课堂,满是困惑。

    这时就听远处桌子底下一个睡意迷糊的声音:“嗯?都不读了?夫子下课了?”

    窦老爷子脸一黑:臭小子,他又敢在课堂睡觉!真是屡教不改!屡教不改!

    空着的那张桌案上,缓缓地放上了一只手掌,然后是胳膊,最后是颗睡意未散的脑袋。脑袋的主人身形单薄,样貌清俊。两道修长如弓的眉毛下长了双明澈泛波的眼睛,像盛了秋水的琉璃瓶。眼睫细密卷翘,小刷子似的遮盖在惺忪的眼皮上——正是被夫子怀疑失踪的那位郭嘉少年。

    “咳!”他左边一个瘦销羸弱的青年人忽然对着他猛咳了一声,压着嗓音提醒道:“赶紧起来,夫子过来了!”

    “志才,你说什么?”郭嘉脑袋还迷糊呢,眨眨眼睛,还没等到回应,火气上涌的窦夫子已经穿过一排的书案,步伐雄健,到了郭嘉桌前。

    “啪”地一声脆响,戒尺落在了郭嘉桌案上。郭嘉条件反射地站起身,垂眸而立。

    “郭嘉,你可知苏秦、孙敬悬梁刺股之典故?”老夫子脸色阴沉,口气不善。

    郭某人口气恭敬,乖宝宝状回答:“学生知道。”

    “你可知匡衡先生凿壁偷光之典故?”

    郭嘉垂首低眉,老实巴交:“学生知道。”

    “那你可知孔圣人韦编三绝之典故?”

    “学生知道。”

    “那你还敢在学堂之上昼寝?你你你……你简直就是有负……”老爷子胡子颤抖,指着郭嘉,一脸痛心疾首!

    郭嘉这才抬起头,望望面前说话都打结的先生,很是不忍地接口:“学生简直有负古往今来圣贤大德之教诲,辜负先生殷殷之期盼。不知惭愧汗颜,简直孺子不可教也,不可教也。”

    窦夫子瞪大了眼睛,手抖啊抖的指着郭嘉:气死他了!气死他了!这臭小子……他又来这套!好像抽他呀!

    老爷子盯着郭嘉,好一会儿才顺过气来:

    “老夫问你,现下夫子讲到哪里了?”

    郭嘉一愣。下意识地就往四周寻看:左边荀彧,戏志才在做口型。右边郭图、辛评在冲他打手势。郭嘉正要探身,窦夫子却“呼”地一下转过身:“再有作怪的,下学后全体留堂!”

    “唰”的一下,周围小动作齐整化一消失。

    夫子捋着胡子,看看几个还算识趣的学生,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却不想他身后的郭嘉已经低下头,他前座陈群一边绷着脸,一边将竹简外推,把手指落在了先生所讲处。

    “先生讲到:八侑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老夫子扭过头,蹙起眉怀疑地看着郭嘉:“你竟然知道?那你说说这句该怎么解?”

    郭嘉眨眨眼,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不,学生不知道。”

    “下学后留……”

    “学生不知道孔夫子所怒八侑事与当今事比,孰可忍,孰不可忍?”

    窦夫子身子一僵,拿在手里的戒尺缓缓地垂到了身侧。良久才见他眸色复杂地望了眼郭嘉,语无波澜淡淡道了句:“你……坐下吧。”

    然后就背了手,微微佝偻了身体一步步沉默地走回自己坐席。

    老爷子执教数十载,教过的学生数以千计。可是每次都有几个这样的学子:他们关注时局,心怀天下。渴望学有所长,一展抱负。渴望上效君父,匡扶朝纲。他们还年轻,只看得到了这朝廷的昏黑表象,想着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其实,这朝廷的内里或许也满是蛀洞,衰败腐朽,不堪一击。

    外戚摄政、阉宦当权、一样是礼崩乐坏。与八侑事,孰重孰轻?孰可忍孰不可忍?

    郭嘉是他最小的学生。他爱他的聪慧剔透,亦恼他的任气跳脱。可是说到底,这孩子确实最让他放心的那个。他不放心的是另一个,刚才给郭嘉做提示的荀彧。这学生好,是真的好。温润君子,谦和端方。可性子却是绵中金,柔里刚。认准的事总是一头向前。他真担心这孩子将来会因乱局把自己弄得心伤累累,鲜血淋漓。

    窦夫子的满腹纠结愁绪自然不会为他的学生所知。

    某个引起这宗思绪的罪魁在给自己夫子丢了一个思想炸弹后,又坐回坐席,开始无精打采打哈欠。期间,他趁夫子走神,拍了拍前座陈群:“刚才多谢了。长文兄。”

    陈群淡淡扫了他一眼,颔首示意了下,回身不再理他。

    郭嘉习以为常,挑挑眉毛,丢了根竹简给戏志才,戏志才捡起来看完,瞅着自己前面的荀彧,摸着下巴笑了。

    郭嘉竹简上面写的是:下学杜康酒肆见。叫上文若,该他付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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