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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疏影一身粗麻孝服,跪坐在世子的灵位前。
她小心翼翼地微扬着头,朝四周张望了几眼,都没有看到昨日在侯府西偏门遇见的那个红衣少年郎。
七月初五,约莫五更天时,江北旸山怀庸侯府的云板突然被叩响,尖锐如鹰隼长啸的声音刺破了所有人的梦境。
一叩、二叩、三叩,喜事。
四叩……
这便从喜事翻转过来,是报丧无疑了。
谁也没想到,在阖府上下沉浸在一团喜气之中时,世子陆澄忽的得了重疾,溘然长逝。
世子与谢疏影的婚期原本就在下月,聘礼俱已送至金陵城里的申屠府上,新娘子也递家书告慰了远在川蜀之地的父亲。哪知这段好姻缘会被他自己的死打断。
从拜高堂变成奠亡夫,疏影心中除了怅然若失之外,更多是难消的惊惧和疑惑。
父亲曾在家书中隐晦谈及,申屠家与谢家的遭遇,多少都与旸山怀庸侯府有关。
金陵有四大望族,陆谢刘孙,怀庸侯陆家为四家之首。
现已致仕养病的老侯爷是大周的开国重臣,大半辈子都跟随太祖、太宗皇帝左右,在沙场上战功卓著,以武力安定大周朝纲,荣膺柱国光禄大夫,无论在朝或在野,其势力与手段都非同一般。
可想而知,对侯爷陆同耑而言,把小小都察院踩在脚下是轻而易举的。当年查办有误而牵连的数起冤案,能不与他家有关都难。
疏影当时只当父亲太过激动,关心则乱,只是在信中随口一提。
本来婚事既定,木已成舟,把那些过往揭过去,只消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便罢了。
直到陆澄暴亡,她才猛然惊醒,这一桩桩一件件,远非她所看到的那些堆积如山的聘礼一般富丽堂皇。
真相往往埋在山底下。
而她这次前来侯府,就是要借着替世子守望门寡的由头,挖出那个紧紧缠绕住所有人的命数的真相。
其实金陵乃富饶升平之地,无论平民贵女丧偶,都是改嫁者多,甘愿守望门寡的节妇更是寥寥无几。
如果为怀庸侯府守节,那定会轰动一方,甚至遭人白眼非议。
疏影为了说服一直替父亲照看着自己的申屠镇和徐夫人,想了几个不容拒绝的理由:
一则,怀庸侯府当时收了谢家彩礼,谢家后来遭祸,彩礼再无处可退,于理于情,这门亲都毁不得;
二则,一个克死未婚夫的罪臣之女,无人肯要、无人敢要;
三则,不到侯府,无以报答大娘和哥哥对她这几年的照拂深恩。
她深知义母徐夫人早年经历家变,心有余悸,是个一心求安生的主儿,平日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这种时候便更不可能站出来为她争取什么。
任是申屠镇待自己如亲妹,也不可忘记做人的本分。
申屠家主申屠明远当年蒙冤入狱,在狱中自尽。徐夫人苦守家业,独自抚养儿子申屠镇成人,深知做一个未亡人所要承受的痛楚,怎会舍得这可怜的小丫头去步自己后尘。
疏影做了决断后,便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
徐夫人见疏影态度已是如此决绝,用力拉着疏影的手,无论如何都不撒开,潸然道:
“影丫头,你疯了!你知道这样会被多少人笑话?不能去怀庸侯府,千万不能去!我答应了你父亲要照顾好你,看着你嫁出去的!”
再挽留又如何?
为父亲伸冤、为弟弟谋好前程、为自己谋好归宿,如今这一样样都落在了她瘦弱的双肩上。
箭在弦上,开弓就不能回头。
为表决心,疏影趁徐夫人不留神,拿起剪子,将自己刚才还在细细绣着的那幅锦缎从两只戏水鸳鸯中间划破。
她扶住绣架,咽着泪笑了。
世人口中那再好的姻缘,自此也与她无关。
然而她与怀庸侯府那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不能够如此简便地一刀两断。
昨天行至江北旸山后,侯府让她吃了一个时辰的闭门羹,若非有那红衣少年的相助,怕今日也进不得灵堂,只能在侯府门前长跪不起。
更甚者,等到夜里吃饭时,连她桌上寡淡的饭菜都是透凉的。
她心无怨怼,只一样样记在心里,因为这都是她该承受的代价。
今日卯初晨起,以清水盥面。一股凛冽的寒意袭来,疏影才猛然觉察今日恰巧是七夕节。
仁明十二年仲夏,年仅八岁的谢家女儿才名初动兰陵府。在七夕的游园盛会上,东家庄老太君点名让谢御史家的姑娘对景作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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