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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时候好像不论我多么努力，可那些我为之坚持的东西，好像根本不值一提。”江漫说，“我好像总是在逆境里，总是在为同样的东西焦虑，加上之前一段时间阿春一直不受待见，两件事加一起弄得我都快要崩溃了。”
“既然有疑惑，为什么不跟我们聊聊？”龙浩渺问
“阿春说过你们也挺忙的，我就没好意思麻烦你们。”江漫苦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我也不会这么果断，和阿春搬到郊外这个仓库来。”
龙浩渺见江漫眉头深锁，便问，“你想听听旁观者的意见吗？”
“嗯。”江漫点头
“那我给你举个现成的实例吧。”龙浩渺问
江漫又点点头
龙浩渺坐了下来，“你知道，当初我们从敦煌实习回来，龙柯就开始临摹一副‘水月观音图’吧？”
“嗯。”江漫说
“那你知道，迄今为止龙柯临摹过多少张了吗？”
“多少？”江漫疑惑
“起码有四五百张。有时候手顺，龙柯一天画画的时间甚至要超过七八个小时，但直到最近他才觉得有一两张稍微满意的，尽管依旧无法抵达原画那样笔法酣畅、行云流水的地步，但已属得来不易。”龙浩渺说，“对龙柯而言，之前的几百张实际上都是无用的，但是，如果没有这几百张的积累，就绝不会有这一两张满意的出现。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好像有点明白了。”江漫似是而非的点起了头
龙浩渺接着说，“以龙柯来举例，如果他能以这样的状态继续创作下去，那么，十年二十年后他必定会出现一个顶峰。往大了说，龙柯这之前所画的东西其实都是无用的，因为，真正堪称精品的只有最后的少量画作，但是，若没有这之前的累积，就不会有最后的精品出现，而它们才是作为真正顶级的艺术作品。”
江漫听完，不由自主叹口气道：“其实，我的焦虑恰恰来自于，我的想法非常多，但却迟迟出不了作品。”
“那为什么不试着做点出来？”龙浩渺问
“就像你说的，我们国家古代艺术源远流长，我跟着阿春接触得越多，就越是觉得自己渺小，渐渐也就不愿意轻率地推些表述不完整的作品出来了。虽然前方的路很模糊，但我已开始隐约感到，自己的成长空间非常巨大，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学习。”江漫说，“只是，不论自己的心走得有多远，别人却总是站在原地指责我不思进取，有时想想，觉得挺气馁的。”
龙浩渺静静听着。
“你知道，我在遇见阿春之前是没有任何人理解我的，那时候还造成自己近乎有点孤僻的性格，甚至无数次觉得自己这一生只怕都要孤独终老了。后来，直到遇见阿春和你们，才觉得这个世界并非我理解的那样偏执。”江漫说，“你最近跟我说起梵高的书信，我也去看了一下，确实我以前一直都是梵高那样的感受。因此，我也渐渐意识到了有些问题确实存在普遍性，也知道自己应该跳开这些来，朝着更纯粹更有力的方向前进。但不论我怎么努力，别人总认为我是一个混时间，吃闲饭的人，有时真觉得挺无力的。”
龙浩渺耐心听完，半晌，才开口道：“你知道，史铁生曾经说过一句话，我是非常认同的。”
“是什么？”江漫问
“他说，‘作家应该要贡献自己的迷途’。”龙浩渺说，“不过，我认为这句话还应该再扩大一点，不唯作家，任何艺术家，乃至任何行业，都应该有这样的认知。只要你吃过足够多的苦，走过足够长的路，慢慢你就会发现，整个世界都会跟着你走。”
“所以，你真的不觉得我远离大众是一种格格不入吗？”江漫疑问
“不觉得。”龙浩渺问，“那你自己呢？”
“我也不觉得。”江漫缓缓道，“只是，每个人都觉得我好像在走一条不值一提的路。”
“你听过一句古诗吗？”
“什么？”
“‘甘瓜抱苦蒂，美枣生荆棘’。”龙浩渺说，“环境越是艰苦，出产的果实才越是甘甜，这是自然规律。”
江漫听后，不禁蓦然笑了起来。
龙浩渺继续说，“还有，如果你能善用你的逆境，那么，以后你的作品一会翻身往上走向更高的层次。”
江漫依然微笑，“其实有时候我都在想，自己到底何德何能才能遇见阿春和你们。”
“那只能侧面说明，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才会遇见同类。”龙浩渺笑说，“不过，你若想在一些事情上有所造诣，那么，身体条件也是同等重要的。不然，没有充沛的体力去支撑你持之以恒的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这才是最痛苦的。”
“那你还阻止我要求阿春呢？”江漫疑问
龙浩渺笑了起来，“我们不能要求别人跟我们一样啊，意识问题只是迟早而已，没有必要去苛责他人。古语讲‘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是人应该对自己的基本准则，只是今天大多数人都用反了。”
“可我还是很茫然，有时候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样努力，该怎么办？”江漫问
“任何的行业，都得以你所学为轴心，然后不断往外扩展，去囊括那些与你相关但不一定相同的东西，然后，你慢慢就会发现，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都会对你的人生有莫大的帮助。”龙浩渺说，“人可以缓慢成长，这是被允许的，重要的是要有一颗认真的心，你知道，齐白石后期作画，能于纱衣中透视出袍褂上的团龙花纹！这是一种能力，值得画家为此去默默刻苦钻研学习。但如果反过来，一个人能力思力皆不够，那么，就算他有机会去挑一件事情的大梁，但最后他也未必能担待得下来，这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
江漫听完，思索了一下，才问：“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龙浩渺问
“你们为什么这么鼓励我啊？”江漫说，”明明我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件像样的作品出来啊。“
龙浩渺想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谈过梵高吗？”
江漫点点头。
“我当初在读梵高的书信时就发觉，外界对他生前的莫衷一是，和对他身后的备受推崇，简直就像对梵高的生吞活剥。而梵高的经历绝不是一个孤例，相反，我认为这是大多数艺术家的常态，他们的不违己心，往往会跟外界造成极大的冲撞，所以，人们很容易曲解和诋毁这一群体。”龙浩渺说，“而我知道你要走的这条路是多么的漫长，所以，希望你至少感受到的并不都是来自人们的漠视。”
江漫听完，不禁释然一笑，“你知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们吗。”
“谢什么？”龙浩渺问
“谢谢你们这么鼓励我。”江漫说，“还谢你们，当初那么坚定的把阿春往我这里推。”
“这不是小事吗？”龙浩渺毫不在意
“不是小事。”江漫强调，“不过我知道，就是我不说你们也一定能明白。”
龙浩渺微笑起来。
“你知道我现在最喜欢的是什么吗？”江漫说
“什么？”龙浩渺问
“就是每天在工作室里，我和阿春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很长时间都不会说话，但只要一抬头，我就能看见阿春在认真的做笔记、整理东西。”江漫说，“有时傍晚吃过晚饭，阿春会牵着我的手去小路上散步，也时常去乡里与老人们聊天，听他们讲往事，并没有觉得轰轰烈烈，但是心里觉得很安心。”
“人本来就应该闲忙有度，让自己活在四季分明里。”
“你们跟阿春都是很认真的人，”江漫说，“我虽然起步晚，但也希望能通过努力做到像你们一样。”
“你会做到的。”龙浩渺说
“你怎么知道？”江漫疑问
“因为真正的艺术，只能来自像你这样具备锐思和敏知的人，”龙浩渺说，“我们国家并不缺急于求成的艺术家！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吧？任何作品的优劣都只跟创作者的认真程度和刻苦程度相关。”
江漫笑说：“所以你才说艺术家只能跟自己为伍。”
“对啊，有时真正了解你的人只能是你自己。”龙浩渺说，“我们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叫着要自由，每个人都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事实上，大多数人并不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你不一样。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明亮而独立的女孩子，你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不过，还需要高质量的指引和锻炼，不然，你会一直原地打转，徒耗自己的光阴。”
江漫若有所思，随即笑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