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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时只剩姐妹二人相对。
“咱们姐妹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说话了。”蓝如琦轻轻叹息一声,却又改口道,“我说的不对,原是咱们本来就没好好说过什么话。”
“是四妹妹不喜与人多谈,太过谨小慎微。”
“也是三姐姐太过高高在上,让妹妹望尘莫及,自惭形秽。即便我开口,姐姐也是不愿与我细说什么的。”蓝如琦似是十分感怀,叹道,“却不料经了这样的事情,姐姐却主动前来找我了。”
蓝如琦梳着双螺髻,是年幼的闺中少女常用的发髻式样,斜斜插了几朵细小的簪花在上头,看上去仍有未曾褪去的孩童稚气。她比如瑾小了一岁,年方十二,原就该是这个样子。
只不过随着她一声叹息,那青涩未褪的面孔上却有了暮年人才会出现的沧寂感,极不相称。
“原来妹妹有这样重的心思,以前倒是我不能留意的了。”如瑾靠在小迎枕上静静看她,“那么,妹妹可否告知,为何要出尔反尔,背叛自己的承诺。”
蓝如琦笑:“我有和姐姐承诺什么吗?当时我只不过是说,只要姐姐如实告诉我要去哪里,‘我此刻就不会喊,也不会让人来拿你,甚至还会帮你遮掩’。三姐姐,我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话。”
如瑾稍微思量,已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冷笑。蓝如琦说的是“此刻”,也就是如瑾出府的那个时候。她果然是没有喊也没有找人的,更是帮着唬弄了蓝如璇,她的确信守了承诺。
玩这样的把戏,看来她当时就已经有了事后揭发的打算。
“四妹心思很巧妙,我自愧弗如。”如瑾脸色微冷,慢慢站起了身子,“原就知道四妹不应该是出尔反尔的人,我才前来有此一问,不想却是我会错意了。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打扰,四妹好歇。”
“姐姐原就以为我不会出尔反尔么,多谢姐姐信任。”
如瑾道:“是我错了。看着四妹往日行事不似旁人那样愚蠢,既懂自保,也懂适时见缝插针,又未曾做过恶事,我还误以为四妹是个聪明人。却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了。四妹和你家姨娘一样心怀鬼胎,只不过蛰伏得更隐秘,咬人的时候更凶狠,所谓青出于蓝,四妹让我很开眼界。”
这番冷嘲并没让蓝如琦有任何恼怒或是尴尬的神色,她只是摇头苦笑了一下,“三姐姐,再如何青出于蓝又能怎样,你还不是轻松化险为夷。而我,却是损失太多。”
“你的确损失太多。为了坠人下水,不惜自己去做那沉河的重物。”如瑾慢慢挪着腿脚,走到了门口,转过脸来看住她,“最后再多问一句,你这样做,是为自家姨娘报仇,还是很久之前原本就有毁我的打算,只在等待时机?”
“事已至此,姐姐此问岂不多余。不管怎样我们日后都不会再有情分,至于什么缘故,有那么重要么?”蓝如琦坐在椅上没有动弹,发间晶紫色的簪花偶有光润闪过,她放下了茶盅,最终只是抬头说了一句,“今日是我对不起你,日后你会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只是,也不会坐以待毙。安危生死,咱们各凭本事。”
她往日雾蒙蒙的眼睛此时变得十分清亮,似是朝阳破了晨雾,无有惯常战战兢兢的神色,只是十分平静。
“好,安危生死,各凭本事,姐姐喜欢你这句话。”
如瑾朝她轻轻笑了笑,推开房门,举步走了出去。屋中再无一丝声响,似乎里面根本没有人存在。
……
蓝老太太的午觉睡得并不安稳,疲乏极了撑不住,略略倒在枕上眯了一会,立时从噩梦里惊醒了。
满眼的血光惊得她不能入眠,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心里还是砰砰乱跳着,几乎透不过气来。“老太太您醒了么?”吉祥服侍在床边,看见老人家睁开眼睛半日不说话,担心的问道。
蓝老太太渐渐回神,勉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吉祥连忙上前扶住,又吆喝小丫鬟进来端热茶。
“老太太,茶来了,您喝茶压压惊。”小丫鬟轻手轻脚的进屋,含笑上前。
吉祥不免看了小丫鬟一眼。除了她和如意之外,其余能近前的丫鬟们平日做事都是不言语的,一是老太太不喜欢和底下人说笑,二来吉祥如意也要维护自己大丫头的权威体统,不肯轻易让手下的丫鬟占先献媚。按规矩,此时这个小丫鬟就应该端了茶退下去,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那都是吉祥经手的。
对于小丫鬟的逾矩,蓝老太太惊悸未消,根本没注意,只接了茶喝了。吉祥当着主子的面不好教训底下人,只冷冷看了那小丫鬟一眼。小丫鬟视若无睹,端了茶并不退下,反而禀报说:“方才三姑娘去四姑娘房里了,奴婢没拦住,吉祥姐姐说老太太睡着,就没惊动。”
吉祥猛然皱了眉头,狠盯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却低了头,端着茶盘下去了。
蓝老太太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只靠在迎枕上歇了一会,待得气息稍微平复一些,方才看向吉祥,缓缓问道,“上次吩咐你的事情,这么久未曾有结果,你如今办差越发不妥当了。”
这话很重。吉祥当即跪了下去,冒了一身冷汗,“奴婢不敢。奴婢是尽心办差的,只是最近府中杂事太多,奴婢……”
“去吧,不用解释了,着紧着些就是。”蓝老太太打断了她,吩咐道,“叫四丫头来。”
吉祥不敢多言,磕个头轻手轻脚退出去,也不再吩咐底下人做事,亲自去厢房里叫了蓝如琦过来。待得蓝如琦进了老太太的内室,吉祥这才腾出工夫来寻那方才端茶的小丫鬟,左看右看没寻见,便问其他人,“铃铛呢?才端茶出来,这么快就不见人,去哪里了?”
其余丫鬟看她脸色不善,赶紧说:“好像是去后头了,恍惚听她说要去找如意姐姐拿鞋样子。”
见是去找如意了,吉祥不好追过去质问什么,只吩咐人道:“等她回来,立刻叫她来见我。”
内室里,蓝如琦行了礼恭敬站着,老太太半日不说话,只管歪靠在迎枕上打量她,目光很是锐利。
蓝如琦静静站着不言语,微微垂着眼睛,站得笔直,任由祖母打量。片刻后,蓝老太太缓声道:“你怎地这样坦然?”
“孙女不懂祖母的意思。”蓝如琦轻声回应。
老太太却笑了:“好,你这样子倒让我放心不少。坐吧。”
蓝如琦依言而坐,也不询问祖母为何放缓了态度,蓝老太太便说:“你做过什么我就不追问了,也不会让你父亲母亲追问,你只管好好过你的日子便是,待得王府择了日子来接,你就进去。”
蓝如琦听前半段未有什么表示,直到听了后半句,终于忍不住惊愕抬眼:“祖母,您说什么?”
“永安王要娶咱们家的闺女做妾,是贵妾,我和你父亲挑了你去。”
“祖母?!”
蓝老太太笑道:“终于让我见着你吃惊的样子了。这消息来得突然,难怪你沉不住气,毕竟年轻。记着我的话,日后到王府好好磨练吧。”
蓝如琦从椅上站了起来,惊愕发问:“为何是我?祖母,大姐和三姐都没定亲呢,为何要挑我去?”
“你这个样子……”蓝老太太细细打量她神色,“看着不是惊喜的样子呢。怎么,难道你不高兴?”
蓝如琦跪在了地上:“祖母,孙女年纪尚小,论才学不及三姐姐,论性情不如大姐姐,实在不敢去王府里侍奉。”
直截了当的拒绝出乎了蓝老太太的意料,“长辈之命你要违抗?你可想清楚了?”
蓝如琦磕头:“祖母,孙女胆小怕事,见了王爷话都说不出来,怎好进府侍奉呢,若是惹得王爷不快,迁怒了父亲如何是好?但请祖母和父亲收回成命,孙女深知自己尽量,不敢给家里招祸。”
这番拒绝说得更清晰,蓝老太太沉了脸,自然不信她的理由,“你可是不满意给人做妾?”
“孙女不敢……”蓝如琦恳求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孙女不敢胡乱违背,孙女的确是为了家里着想,王府门第太高,孙女不敢去……”
蓝老太太冷哼一声:“我真是养了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孙女。”
蓝如琦深深叩首伏在地上,只是不住的恳求着。蓝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沉声道:“出去,好好的给我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祖母……”
“出去。”
蓝如琦抬头看看老太太脸色,抿了唇,脸色苍白了退了出去。匆匆几步回了自己厢房里,一进门就坐到了地上。
“哎,姑娘你怎么!”蔷儿连忙上前来扶。
董姨娘尚且没走,见状先到门口看了看外头,返身关了门问道:“老太太要怎么处置你?啊?快说,别急我。”
蓝如琦抬头看见生母急切担忧的脸,从愣怔从猛然回神,似乎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姨娘,姨娘救我。老太太要让我去给王爷做妾。”
“啊?”董姨娘半日没醒过神来,“做、做妾?王爷?”
“是,是永安王爷,与咱们一同上京的六皇子。他要娶蓝家的女儿做妾,老太太和父亲挑了我去,姨娘救我!”
董姨娘从震惊中回神,继而狂喜,“天啊!你……你竟然有这么好运气!进王府!”
“姨娘……”
蓝如琦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熄灭了下去,恍然发现自己惶急之中抓住的,不过是一根稻草。
……
永安王府正门口的街道上,平整石板路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丝落叶都看不到。有侍卫远远近近的列队巡逻着,大门前几个衣衫鲜亮的人站立着,看穿着似是哪里的富家子弟,其实却是看门传事的仆役。
蓝泯早在一条街外就下了马,留了一个人在街角看马,自己带了几个随从谨小慎微走过来。半路遇着巡逻的侍卫询问,蓝泯点头哈腰的将身份和来意说了,侍卫这才放行。
“老爷,这果然是王府啊,寻常官宦贵族的家门口可不敢放兵丁。”有个随从小声嘀咕,“您看那前头看门的人都穿得让人羡慕,啧啧,等咱们姑娘进了里头,咱再上街得有多威风。”
“闭上你的狗嘴!”蓝泯低声呵斥。他远远看着那些看门的仆役就知道这里规矩森严,寻常官宦家的门房虽也不乏衣着鲜亮之辈,但大多都是三三两两东倒西歪的在门口闲聊,哪有个正经样子的,王府这几位却不同,站得特别规整,一看就能忖度出里头的规矩。眼见随从胡言乱语,他赶紧呵斥下来。
说话间到了大门口,正门是不开的,旁边小门微微启着缝隙,便是日常进出的门了。见到蓝泯过来,几个看门的扫了一眼,并不主动搭话。蓝泯抱拳上前赔笑。
“劳烦几位通禀一声,下官是检校水部主事蓝泯,前来拜见永安王爷。”
就有一个年纪大些的仆役说话,却是皱了眉的,眼睛也不看蓝泯,只道:“那些巡街的兵卒越发不像样子,什么人都往里放,王爷是何等身份,岂是谁说见就能见的。”
这言语十分不客气,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人了。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王府,一个小小的主事,还是虚衔,敢觍着脸跑来求见王爷,人家门口当值的能拿他当回事么,没立时让人拿棍子打回去就是给面子了。
蓝泯脸色一黯,赶紧堆了更大的笑容出来,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子上去,“几位辛苦,下官是襄国侯的胞弟,还请几位老爷通融。”说着从袖里摸出几个花样金锭子往几人手里塞。
年纪大的仆役听说襄国侯三字,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却也不接金子,只问:“你有什么事?”
“下官……下官是……”蓝泯有些踌躇。
他此番过来真是没想到会被人冷遇的,本以为报上自己的名字,人家就能知道他是即将入府的贵妾的父亲,自然会礼遇相待,没想到人家门口的仆役都没将他放在眼里,到最后还得借着襄国侯蓝泽的名号才能跟人家搭上话。
蓝泯心里就开始犯嘀咕,怎么回事,难道女儿入王府的事情泡汤了么,不然为何门房会不认识他?想想这连日来王府一个消息也没传来,为着女儿的自矜身份,他心里光着急却又不能上赶门前来打听,莫非是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自家女儿进不了王府了?若是如此,他还真不能说出自己为何而来,不然闹个没脸,岂不让看门的笑话死。
他正在这里迟疑不定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身后猛然就响起蓝泽的声音,“你来这里做什么!”
蓝泯惊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蓝泽来得这样快。外院吕管事看得严,他安插的打探消息的人都用不上,是以直到永安王府的内侍离开许久了他才获知消息。一听之下犹如霹雳,蓝泽那边没有找他商议此事,他便知道大事不妙,兴许哥哥蓝泽是要拦阻,于是也顾不得女儿的脸面了,立刻马不停蹄跑来王府想探个究竟,并且期望能寻机将此事坐实,以免蓝泽捣乱。谁知,王府的门还没进去,蓝泽却已经跑来了。
蓝泯悚然回身,就看见蓝泽坐在一顶青呢软轿里,正掀开侧面的轿帘子朝他看,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大哥……”蓝泯赔笑。事情不妙,眼看婚事要黄,他都忘了自己已经跟哥哥反目了,立时就堆起惯用的笑容。
蓝泽轿子边跟随的下人走上前,将襄国侯的名帖往门房上递了,先前对蓝泯不加辞色的看门人立刻接了帖子进去通禀。相比之下高低立现,蓝泯心中一阵苦涩。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早点从蓝老太太身上掉出来,却让蓝泽占了先,早生几年,一切都是不同。
随从打起轿帘,蓝泽扶着额头慢慢走出了轿子。他头上仍然紧紧勒着抹额,不为装饰,更不为避寒,为的是缓解头痛,勒紧一点,他就觉得脑袋里的钻心的疼会减轻些。
“说话,你在永安王爷的府门前做什么?”下了轿,蓝泽板着脸喝问自家胞弟。
几个看门人身子不动,眼睛都朝这兄弟二人瞟来,蓝泯脸上刷的一下就红了,只觉丢人无比。“这么巧,大哥也来了?”蓝泯红着脸赔笑。
“巧么?王府这地方本侯来得,你来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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