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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王的声音近乎飘渺,“唐允,你去将杜晖,张寒,段骞这三个人的底册调出来,能在什么地方使力的,报与本王听。”

    “王爷,恕小的多问一句,请问要使几分力才算数?底册上大事琐事颇为繁杂,王爷给个分寸,小的也好挑拣合适的事情。”

    长平王默了一会,道,“等贺兰那边的消息出来,御史张寒那里斩草除根,杜段二人,谁的首尾让谁致仕。”

    黑衣男子唐允闻言静默,须臾道:“恕小的直言,咱们手中现下的力量尚且不够,时机也不成熟,做这样的事情实在危险。御史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人很有影响朝堂风向的本事,倘若伤了一个,恐怕会引出别的事情来。而尚书大人们更是根基深厚,感知敏锐,轻易动他们恐会伤了咱们的根基,这些年经营下来不易,若是有差池实在可惜。”

    “无妨,去做。”长平王似乎不以为意。

    唐允却有些着急,顾不得顶撞之罪,又接着劝道:“王爷,您在这些事上比小的思虑透彻,如今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事出有因,小的不敢不从命,但仍然想要多嘴劝您一句,还有什么事比王爷积蓄力量重要呢?一时不忍,恐有后患,王爷,退一万步讲,伤了根基咱们可以重头来过,但若是因此被人察觉您的底细,形势恐怕不妙啊!”

    长平王的声音了带了一丝笑意,“你跟随本王多年,赤胆忠心,本王知道。这根基是本王的,亦是你的心血,你不忍用其涉险的心思本王明白。”

    唐允连忙躬身道:“小的做任何事都是为了王爷,不敢居功。”

    长平王说道:“只是有一样,你手中掌管的一切,行的本就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所图是险,所行是险,一旦用起来也没有不险的道理。”

    “可是……可是若这般用上……总是太仓促了。”

    “你是觉得不值罢?”长平王道,“你是不是认为,为着一个襄国侯,不值本王动用力量去沾惹高位大臣?”

    “小的不敢腹诽王爷心意。”

    “襄国侯是不值什么,父皇虽然恩赏有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切都是虚华,本王不会为他做什么。但是本王想保一个人,亦不许旁人冒犯这个人,你懂么?”

    最后一句,长平王的声音是低沉的。屋中光线微弱,唐允只觉得夜来的凉意重了几分。这样的幽暗对于练过武的人来说,视物不是障碍,他忍不住朝上看了一眼,立刻触到榻上人平静幽深的眸。

    “王爷……小的懂了。”唐允垂首。

    “嗯,还有一事。”长平王淡淡吩咐道,“将城东那边放个人出来,挑好的,放到池水胡同去。”

    唐允身子微震,城东那处的买卖养出来的都是什么人,着实花了他不少心血的,普通的也就罢了,还要挑好的过去,这吩咐一出来,对于那人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唐允又有了新的认识。

    只是他一直弄不明白这是为何,然而却是不便细问的,只立刻应了下来:“小的明白。”

    “去做事罢,以你的本事,想必轻易不会因此动摇了自家根基。”

    唐允敛容:“小的必当尽力,力求万无一失。”

    唐允悄声退出,一身黑衣如隐退在暗影里的魅,隔间里又恢复了最初的寂静。夜风吹过树梢有萧瑟的轻响,隔了紧合的窗子传进来时,就变成了牛毛细雨似的沙沙微音。长平王又坐了片刻,有几不可闻的低语溢出。

    “这回竟是疏忽了。”

    比竹叶飘落在地还要轻微的语声,只有一句,便再无息。若是有人听了,恐怕也会误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榻上的人终于长身而起,缓缓走到先前几人转出的地方,也是转眼消失。王府内院锦绣阁边吹弹的乐伎似乎又卖力了几分,丝竹声传出好远,连府外街面上值更的人都隐约听见了。

    ……

    这个夜里,池水胡同蓝家的内院外院一直没有平静,不断有人从梦中尖叫着惊醒,然后吵醒了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害怕。偏偏又是月底的时候,月亮只剩了细细的一弯挂在遥远天际,本就光线微弱的可怜,天空上还有一层薄云笼着,那月便蒙在云雾里,越发显得有些阴气。

    各处的灯笼都是亮得不能再亮,平日夜间会熄灭的几盏也都彻夜燃着,红纱的,青纱的,琉璃的,羊角的,大大小小照得满院子都是光圈。各房各屋的灯火也都是亮着的,即便屋里人熬不住睡着了,灯烛亦是不熄,里里外外点个齐全,恨不得将每个角落都照得雪亮。

    这样的缘故,只是因为大家心里都害怕。

    白日遭了那样的血腥事,死了好几个人,重伤的一直躺在床上哼哼没停过,满院子没有不害怕的。外院还好些,男人多,互相壮胆勉强能熬过去,内院里除了太太小姐就是丫鬟婆子,全是女人,谁又能安慰谁?尤其是前院一些在事发时躲起来的仆婢们,更是亲眼目睹了几个婆子是如何命丧刀下,目睹崔吉如何手起刀落地割了人头,心里头的恐慌畏惧就不必提了,不是根本睡不着觉,就是睡着了噩梦不断,尖叫而醒。

    如瑾所居的厢房房门被毁,虽然事后匆匆装上了新的,然而屋里和门口都死过人,血腥气还弥漫着,让人心生畏惧,踏进去就有阴测测的感觉。秦氏不放心她自己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加上实在是为白日的事情感到后怕,便留着如瑾在自己那里睡了。

    如瑾睡在秦氏的西间,外头有好几个丫鬟和婆子,或在榻上,或席地铺了褥子,算是互相陪伴着值守。如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才迷蒙了一会,就骤然惊醒了。

    是被不知哪个屋里的女人尖叫声吵醒的,如瑾坐起身来呼唤丫鬟:“又是哪里在喊?”

    碧桃走进来,衣衫都完整,想是和衣而睡的,近前轻声道:“听着是前院一个婆子的声音,想必也是做了噩梦。”

    没过一会那喊声没有了,大概是被人安抚了下去。如瑾道:“睡前就听见好几声,才睡了一会又是这样,今日大家都吓得惨了。”

    屋子里的灯烛也没有熄灭,两个曲径灯台的托盘上都注满了灯油,燃到天亮也不会熄。碧桃递了一杯未曾冷透的温茶过来:“姑娘睡吧,要是害怕奴婢就在这里不走。”

    如瑾看看她通红的双眼,焦黄的脸色,叹道:“你是不是一直没睡着?白日吓坏了。”

    “奴婢没事。”碧桃嘴上否认,神情却是有些害怕的,走到几边将灯火都挑得更亮,中间一个不小心,差点让签子拨倒了灯台。

    “别怕,如今这院子周围都有防守的兵卒,你虽然看不见他们,但墙外前前后后可有不少人。日间不是说了么,兵马司的巡卒,京兆府的衙役,还有特旨派过来的京营军甲,咱们是在重重保护之下的。”如瑾安慰她,其实也是在安慰自己。

    碧桃小声道:“奴婢知道,再不会有贼人来了。”

    正说着,外间又是一声哭喊,冷不丁的响起来,将两人都吓了一跳。“是蔻儿。”碧桃匆匆走出去。

    小丫头蔻儿睡在外间地上,此时直直坐了起来,闭着眼睛只顾哭:“鬼!杀人了!杀人了……别过来……”青苹几个正急切的吆喝她醒来,无奈蔻儿睡魇了,根本听不见别人叫她。

    “蔻儿?蔻儿醒醒,别吓着太太和姑娘!没人杀人,更没鬼……”碧桃过去呵斥她,说到“鬼”字时自己也是一个激灵,连忙转头往四下看。烛台上火焰恰好跳了一下,惊得她一连退了好几步。

    蔻儿一个劲的哭,秦氏那边孙妈妈走出来,帮着叫了一会也是不顶用。此时如瑾掀开帘子来到外间,一见这个场面,看了一会,发现一旁盆架上的小水盆里还有一点冷水存在里头,如瑾过去拿了,蘸湿了帕子,然后将帕子按在蔻儿额头上。

    冷水十分凉,骤然受了谁也要打个寒战,何况又是睡梦中。蔻儿经了这一下,浑身抖了抖,眼睛却是睁开了,茫然瞅着四周,愣怔了好一会才看清身边都是谁。

    “姐姐……有鬼……”她嘴一扁扑到飞云怀里哭起来。

    “做噩梦了?别哭,小心吓着太太和姑娘。”飞云搂着她安慰。蔻儿抽抽噎噎的不敢大声哭,小脸却是惨白,脑门子上全是冷汗。

    如瑾将帕子扔回盆里,站起来叹口气,惦记着秦氏,走到东间去了。秦氏果然醒着,坐在床头靠着,脸色不太好。“母亲您没事吧?”如瑾怕她受惊伤了身子。

    “没事。”秦氏让女儿在身边坐了,叹道,“里里外外吓坏了不少人,这一晚上就没消停,连我方才眯着了还做了噩梦。”

    如瑾给母亲倒了杯热水,说道:“您别怕,我这里陪着您呢。”

    孙妈妈安置了蔻儿返回来,接口道:“要说也是奇怪,上次在路上的客栈里,场面比今日惨多了,也吓人多了,怎么上次就没这么多人受惊。”

    “妈妈糊涂了吧。”如瑾道,“上次事发后的几日,我们才有几个人住在客栈里头,大部分下人都在院外睡的,谁做梦吵嚷咱们也听不见。而且当时王爷的禁卫们就在旁边驻扎,看着让人心里踏实,所以害怕的人也少些,不像这次。”

    孙妈妈反应过来:“原来是这样,我竟没注意。太太和姑娘快睡一会吧,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再不睡天都亮了。”

    秦氏靠在迎枕上,叹口气:“睡不着了,索性说会话。”她看向如瑾,“今日在你祖母房里,她喋喋说了不少话,都是抱怨自己不该请了道士进门,说自己给家里招了祸,反反复复念叨了许久,我看着有些颠三倒四的,恐怕也是受了大惊。她上次受惊才好,这次可别又出什么事。”

    “上次安神的药祖母现在还用着呢,总该管用些吧。”如瑾回想晚间去探视的情形,“我看她精神有些不济,但是样子还算正常,不似上次。”

    秦氏道:“她老人家才刚清醒了没多久,刚要施展拳脚整顿内院呢,还没整治完就出了这样的事,真是……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连番受罪,看着可怜。若是等我老了也要经受这些,还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母亲说的是什么话,肚子里还怀着小家伙呢,何必说这些伤心之语。我听人家说,孩儿没落地的时候也是有灵识的,若是他知道母亲这样的心境,恐怕要不开心。”如瑾知道秦氏在感怀什么,赶紧用胎儿的事情岔开,免得母亲多思多虑。

    然而秦氏抚着腹部,仍是说道:“这孩子也是可怜,还在娘胎就受了那么多苦,显然是个命不好的。”

    孙妈妈皱眉:“太太别这样想,哪有说自家孩儿命苦的。”

    “怎么不命苦?”秦氏叹道,“连带着瑾儿都是命不好的,摊上这么一个父亲。”她说着眼里泛了泪光,“瑾儿,我问过青苹她们了,当时在你屋里的时候,是你开门救他,然而贼人挥剑伤你的时候他却只顾自己逃命,这哪里还是一个父亲,简直是……青苹还知道拖着重伤的身子救你呢,他却……”

    秦氏说不下去了,如瑾听母亲提起这个,白日已经压住的,勉强不让自己去想的那种心寒之感,又慢慢涌了上来。

    “母亲,人在生死关头,总会有些惶急失措罢。”如瑾却不能说出心里的难受,只得先安慰母亲,“恐怕当时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想是一片空白的,一时疏忽,才没顾上我。再说,当时贼人动作快,他就算想做什么也是来不及。”

    秦氏摇头:“你不知道他,我跟他过了这么多年,总是比你了解多一些。他是自私的人,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以前我还会有些妄想,总想着他兴许是不得志,所以心情脾气才差些,若是我稍微转圜一点,许能改善。可如今呢,如今他是得志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加不如以前。从青州出来到现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就算是再烫的心也让他浇冷了,我还指望他能做什么好事么。”

    秦氏将如瑾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他连女儿的性命都不顾了,瑾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怕。倘若杨领队再来得晚一点,母亲如今就看不见你了。”

    她的眼泪落在如瑾衣领上,滴滴答答浸出一片水迹。孙妈妈在一旁听着,无话可劝,也是忍不住举帕子擦眼角。

    如瑾贴在母亲怀里,轻轻蹭了蹭,柔声道:“母亲,我好好的在这里呢,您怕什么?以后的路还长,您和小家伙都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们一家三口开心过日子,管别人做什么呢。别人是好是坏,都不值得咱们忧心。”

    秦氏抱着女儿,泪水连接不断往下淌,虽然秋日穿的衣服厚了一些,片刻之后,如瑾还是感觉到了肩头的湿迹。她没有阻止母亲无声的哭泣,只是伸出手臂,也抱住了母亲。

    这些日子以来,母亲心里太苦了,如瑾十分明白。如果这个当口母亲依然沉默着什么都不说,也不在人前露出伤痛的神情,如瑾反而会担心。

    母亲和她是不一样的,并没有经过家门倾覆骨肉尽没的惨痛,心肠终究硬不起来,遇到难事更多的时候是哀恸,即便狠心咬牙的决定夺权,本性也是善良软弱的。其实这性子她也遗传到了,只不过,她曾经历过那样的事情,是以不断在警告自己要冷一些,狠一些,不择手段一些。

    然而她也明白,重生之后的这些日子里,她虽然一直在努力着,却也还没有修炼到家,还没有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家中连番有变,她需得更努力一些才是。

    ……

    一夜无眠的时候,总觉天光亮得太早,似乎只是一会的工夫,月亮就换成了太阳挂在天上。如瑾跟秦氏说了大半夜的话,到天亮时秦氏终是熬不住,歪在迎枕上睡着了。

    如瑾轻轻将母亲安顿着躺下,替她掖好了被子,又在熏炉里撒了几片安神香,嘱咐孙妈妈在跟前照看着,自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外间丫鬟婆子们都已经起身,夜里谁都没睡好,个个脸色苍白焦黄,没精打采的强撑着。再看看院子里,早起的几个洒扫婆子们也都是脚步虚浮的走动着,仿若重病未愈似的。这死气沉沉的家宅,让如瑾重重叹了一口气。

    “姑娘,您去歇一会吧,太太那里有奴婢和孙妈妈呢。”飞云正在给秦氏熬安胎药,见如瑾出来连忙上前来劝。碧桃几个也都低声劝着,青苹靠在榻上,虽然伤口疼得不敢乱动,但也含笑看着自家姑娘。

    如瑾扫视众人,心头渐暖。即便秋日早晨寒凉沁人,那一点暖意也在众人的笑意里渐渐阔大。她们的脸上都有疲惫之色,眼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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