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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了盲杖,拉着她的手,缓缓地朝前走。
两人都很谨慎,也不敢像先前那样边走边说话了。
明蓝摸到了他手指上的薄茧,想必那是他多年练琴留下的痕迹。想来,他目不能视要练乐器,必然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在他的茧子上用手指来回摩挲了几下。只是极轻的几下,南庆却敏感地觉察到了:“怎么了?”
明蓝睁开眼睛看他,他的眼珠在眼眶里无神地打转,显得有些紧张而茫然。
“没什么,就是……就是摸到了你的茧子,嗯……我在想,你练琴一定很认真。”
他笑了笑:“我们去树荫底下坐坐吧,太阳好像有点晒呢。如果你不嫌我啰嗦,我很乐意把我学琴的故事告诉你。”
的确,阳光已经不是初升时柔和的样子,晒在皮肤上,已经有了相当的温度。
明蓝把他带到椰子树下,拉着他坐下来。
“其实,一开始跟着裁缝铺的师傅学琴,也只是觉得好玩。”他说,“失明之后,许多原本可以做的事都不能再做了,连玩乐也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何况,那时候我刚从中国搬到越南,身边连同龄的朋友都没有。所以,学弹独弦琴,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功课,而是一种解闷的工具。”
他顿了顿,眉头略微皱起,而后带着一丝释然继续说道:“后来再大一点的时候,我的琴也弹得有点模样了,那个时候,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恐慌的时期……”
“恐慌?”明蓝抱着膝头,侧过身来对着他。
“嗯,”南庆说,“我变得不再害怕黑暗本身,而是开始害怕失明这件事会让我的人生失去存在的意义。我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到底有什么样的工作可以胜任,如果失去了家庭的庇佑,我能否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明蓝问:“那时候,你还没有决定要成为一个演奏家么?”
“没有,”他把手中的盲杖握得紧紧的,直到骨节发白又松开,“我的父母曾经要我继承他们的事业,为此还特地请了老师来教我。你可以想象,我这样的情况要学习做生意有多困难。”
“所以你没有接受他们的安排?”
“不,我接受了。”他虽然在笑,却明显并不由衷,“可是后来他们主动放弃了。”
“是因为……你不适合做生意么?”
“我当然不适合,”他说,“但凡有选择,谁都不会把庞大的生意交到一个看不见的人手上吧。”
明蓝把手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他的膝头动了动:“其实,我能理解他们,再者我自己也不是喜欢做生意的人,学做生意,本意也是为了让他们高兴、让他们放心。只是,在他们宣布放弃培养我成为接班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自己怎么老是在别人的选择中被沦为次选?一次一次,被身边亲近的人放弃……”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随着南庆的叙述,明蓝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把南庆长裤的膝盖部位都给捏皱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迟疑了一下才说:“你昨天见到的我的母亲,其实是我亲生母亲的妹妹。按照血缘关系,我应该叫她阿姨才对,而我的父亲……其实是我的姨夫。”
明蓝没想到是这样:“那么……你的亲生妈妈……”
“过世了。”他仓促地回道,似乎不愿多谈。
“你的亲生父亲也不在了么?”明蓝想:若非如此,怎么忍心把自己年少失明的儿子托付给其他人照料?
“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他低低地说,“我的阿姨在我母亲过世之后,把我接到了越南。那个时候,她被医生断定受孕机会很低,所以,她和姨夫商量,收养了我。”
“他们对你好吗?”
“非常好。”他说,“要培养一个失明孩子并不容易,他们还是尽了全力。”
“那为什么……”
“在收养我一年多后,我阿姨奇迹般地怀孕了。”
明蓝一下子从头到尾明白了。
南庆说:“我猜你现在一定是用充满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明蓝调转视线,连放在他膝头的手也不自然地收了起来。
南庆倒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不是在展开你的想象力,想象一个可怜的瞎眼的男孩子,被家人欺凌的样子了?”
明蓝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心有点痛。
“哪有那种事。”他说,“其实,他们依然对我很好,只不过,我不再是他们既定的继承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