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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行既然说到这份上,其他人自然不好再公开说什么。

    魏玄定立即掉头,带着城内原本就有的组织体系去开府库,准备转运后勤,第一阶段先把军需物资和粮食顺流而下送到定陶肯定是必然的;贾越、阎庆、张金树、尚怀恩等头领也分别出去,准备动员济阴城内的各方面力量;而其他骨干也都纷纷离开郡府,各做准备。

    张行本人也回到廊下,开始在亲卫的协助下擐甲待征。

    不过,须臾片刻而已,魏玄定却又亲自拿着一块红色丝绸去而复返,这让正在披甲的张行心中微微不满,这位大龙头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对方再来问什么能不能不去什么的,就不必再给对方留面子了。

    都到这份上了,怎么还这么不开眼?

    然而,魏道士捧着丝绸来到廊下,顺势开口,却问了一个稍让张行意外的问题:

    “龙头,我想了一下,军需、粮食大部分都在济阴城这里,又下着雨,虽说是郡内短途,可若是让军士自己携带,不免会耽误进军,事情紧急,可不可以直接征募民夫和船只?大不了像上次在梁郡一样给钱。”

    “可以。”

    张行怔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立即正色回复,并迅速做了补充。“但有几点要说清楚……其一,要告诉他们,我们只需要他们在东郡和济阴郡郡内运输,根本不用出这两郡,都是他们熟悉的地方;其二,明码标价,一石粮食走陆路运一百里给一斗,十里给一升,同样重的军械物资一百里给五十文钱,顺济水而下减半,粮食搭配其他物资一起运,钱和粮食对半给;其三,每日管两顿饭吃。”

    魏道士认真听完,立即忙不迭点头:“好主意。”

    话虽如此,他依然没有离开,反而等了一会,当张行在旁边亲卫协助下穿上了平日里很少穿的盔甲后,立即亲自上前,帮着将那块丝绸从护项那里勾住、系好,以充作披风。

    这下子,反倒让张行有些措手不及了,然后直接背身失笑:“我还以为魏首席要问我是不是要去打仗,或者问若是这里倾巢出动,韩引弓过来又如何呢?”

    “我便是再傻,也晓得要去打仗。”魏道士一面帮张行挂披风,一面在身后嗤笑来言。“至于说倾巢去西北面接应东线那些人,韩引弓来了此城没法抵挡……我虽不通军事,却也晓得,如今这个局面,便是我们不动,韩引弓来了,难道就有好?或者说,郓城既然丢了,什么屈突达和韩引弓又一起动了,那只要官军发了狠,咱们便是个一哄而散的局面,与其如此,不如去争一争……张龙头,你说是吧?”

    “就是这个意思。”张行重重点头。“咱们此番不是什么军事冒险,而是被逼到绝路上,如果不拼一把,那就是不走即散的结果……”

    “龙头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魏道士挂好了披风,后退两步,忽然打断了对方。“我心里其实都懂……现在回头看,从当日起事的时候,就是你和李枢看的远,反倒是我们这些东齐故地的人眼皮子太浅……结果到了潮落的时候,都还是你们这两个外地人来做的正经决断多一些。当然,从东线的情状来看,无论是能耐还是决心,李枢都差了你一筹,不然也不至于落到眼下这个地步了。”

    张行惊讶一时,但转过头来以后,反而不动声色。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龙头一句,像我这种看的明白的,其实还是少的,你既要打这一仗,得给那些气馁的人上上下下讲好道理,谁都要讲道理,不讲清楚,他们未必会有这个决心的。”魏玄定说着,就在廊下一拱手,莫名一礼。“我先去忙,咱们定陶再说话。”

    说完,这位黜龙帮的空头首席,直接转身,冒着越来越大的雨水离开了。

    张行看着对方背影,一时无言,然后终究也是转过身来,去帮几个亲卫擐甲。

    半个时辰后,雨水越来越大,但随着后勤队伍中部分船运开启,张行还是立即率领完成披甲的亲卫和黜龙帮骨干启程伴行,刚刚从南面得胜归来的西线黜龙军不过休整数日,也紧随其后,再度启程。

    说实话,路很难走,哪怕是前半截路是顺着济水而下,哪怕是济阴郡作为商业上的大郡本身不缺船只,黜龙帮也不缺车辆牲畜和购买人力的财货粮食,但还是很难走。

    水在涨,济水变得格外宽阔,水流也变急了。

    而五月间断断续续大半个月的雨水,也使得地面彻底松软泥泞,正经官道都经不起踩踏。

    尤其是跟上一次南下相比,因为下雨的缘故,红底的“黜”字旗根本打不起来,再加上徐世英和牛达都不在,军队行列上也少了几分气势,便干脆偃旗息鼓。

    甚至,先行的士兵们换上简单撕扯的丝绸充当雨衣,因为不能遮面,也都还会本能低头,以作避雨,这不免显得气氛更加低沉。

    大概是亲身感觉到了行军的艰难,走到傍晚,还没有抵达定陶,张行就和魏玄定一前一后做了商量,一起涨了民夫的报酬,乃是每日额外十文的避雨钱,并且允诺中午多加一个饼子。

    当然了,也就是现在付得起而已。

    而当日晚间,进入定陶,按照约定下令统一去甲时,即便是这些经历过生死突击的黜龙军骨干都有不少人暗中叫苦了。

    部队稍作休整,翌日也是这般,精锐骨干统一着甲,冒雨出行,后勤物资也由水路转为陆路,北上乘氏。

    这一日行军更难。

    不过,进入乘氏时,周围县城部队大概因为没有大量辎重和小股部队的缘故,行动稍显迅速,已经有除去定陶、乘氏之外的两个县地方部队往此处汇集了起来。

    但也明显有些不对劲。

    “每个县应该有五百人。”浑身湿漉漉的魏道士也抵达了此处,却是一上来就在大街上与几名舵主,也就是实际上的县令发作起来。“为什么这点人都不能带齐?还有你乘氏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动不动也会少了六七十人?”

    “首席,有件事情要说清楚。”一名并非降人出身,而是帮内派遣提拔的舵主先是看了眼坐在街边屋檐下喝热汤的张行,然后才来认真解释。“这件事情是我们失职,却不是我们怀了私心……这些留守的新卒,本身就是做治安、搞税收,与之前衙役无二,里面很有些混账;而且他们做着县中公务,又不是不懂,这是看出来要打仗了,看出来局势不好了,所以自家溜了。”

    “没错。”乘氏本地姓单的舵主也附和了一遍,当然眼睛也是往张行那里看的。“我们没有大军压着,所以明知道他们躲藏起来,也不好轻易寻出……”

    “他们藏到哪儿了?”一身甲胄,正在喝汤的张行忽然在屋檐下放下汤碗开口。“城内还是城外?”

    “事情仓促,必然多还是在城内。”这位单舵主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应声。“龙头,要不要我现在去找?”

    “当然要。”张行看着对方眼睛平静下令,言语殊无感情波动。“现在大军过来,要在这里等前线讯息,算是已经把城池堵的水泄不通了,正该立即派人,搜索这些逃人家中……找出来后发为苦役去运粮。若有伙长以上军官,则斩首示众,不要姑息。”

    “是。”

    不光是这个单舵主,其余在场的舵主,也都纷纷一凛。

    而张行只是继续低头喝热汤。一碗热汤喝完,又坐了一会,才下令这支部队和自己一起转去营房休息,并一起卸甲。

    话说,抵达乘氏等消息的这一日夜,原本稀稀落落的雨水忽然停下,天空难得放晴了一日。

    张行等人也暂时歇了一天,顺便晒了晒甲胄和披风。

    可是,随着消息传来,得知李枢等人是从北面顺着大河从历山北面通路退回到东郡的,而非从历山南侧往济阴郡这里来后,张大龙头不敢怠慢,乃是立即派出信使,要求对方和徐、牛两拨人一起往自己这里靠拢,同时自己也赶紧启程向北,越过济阴郡,往东郡离狐一带汇合。

    而且刚一启程,却又再度下起了小雨。

    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这就是五月的天气,之前在东都,张行也见识过类似情况。

    就这样,五月廿三日,张行再度从乘氏出发。

    这个时候,随着越来越多的地方舵主、副舵主率队自各方向跟上,后续的后勤队伍也完全展开,还有一些留在南边的头领也都纷纷折返,队伍已经显得非常庞大了。

    又隔了一日,五月廿四日下午,张行便抵达东郡境内的离狐县。

    他在这里见到了牛达,后者显然不愿意再迟到,再加上也确实近一些,而且知道消息早一些,所以是几支主力中第一个抵达离狐的。

    离狐本地的舵主领县令柴孝和也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他趁着之前一日天晴赶紧让人往民间收集斗笠、披风、蓑衣,同时清理淤积,让先后抵达的部队在城内外妥当安置,虽然不能尽善尽美,但已经超出预想,最起码比之前定陶、乘氏那里强太多了。

    军队云集之下,更显得可贵。

    张行随即委任柴孝和为魏玄定副手,共同承担后勤任务。

    二十五日上午,本就是被迫迁移的离狐人徐世英也率部抵达自己的老家,这个时候,不算协助转运的民夫、商人,离狐这里的黜龙军部队已经达到了两万一千之众。

    这个数字其实还是不对,因为理论上应该有两万五千人的,多达近两成的缺额绝不是临时开小差能解释的……很显然,徐世英和牛达明知道张行的命令是什么,明知道局势到底如何,却都还是忍不住在老巢濮阳和白马留了后手。

    这太愚蠢了,也太真实了。

    可此时,张行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或者说,对于张大龙头而言,最终西线的留守部队能来这么多人,他已经感到满足了,徐、牛这俩个半独立的豪强出身的豪帅,在关键时刻愿意听从命令会师,愿意来打这一仗,已经算是不枉他这一年的恩威叠加了。

    当然,这二人既知道总体局势的恶劣,又是冒雨而来,精神状态不免有些不太好。

    不过很快,这一日中午时分,随着白有思毫不避讳的凌空而来,离狐这里士气明显一振,尤其是那些帮内中坚,各自振作……他们很清楚这么一位高手的加盟意味着什么,也多半会根据这位白大小姐的姓氏家门进行无端猜想。

    徐世英、牛达,以及目前在这场危机中表现很好的魏道士和柴孝和,都没有免俗。

    然而,随着又一名黜龙帮自家的成丹高手的飞速抵达,离狐这里的气氛却居然反过来显得有些压抑了起来,最起码对因为张行主动放开而渐渐知晓了局势的西线中高层而言是确切如此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来不了离狐?”

    天气有些阴沉,离狐城外的临时军营里,原本据说是个社戏场地的高台下面,一身甲胄的张行似乎根本没有动怒,只是在认真询问。

    他的周围,是早已经突破了两百人的庞大列席,从领有执事名号的军中军官到地方上的舵主副舵主,包括新收纳的那些护法,几乎囊括了留守两郡的所有帮内骨干……很多人连单独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分享长凳……大家围坐在一起,原本正在听张行讲述眼下的局势和他的看法,并偷窥那位白大小姐,结果忽然间雄伯南就来了。

    “军队控制不住了。”雄伯南堂堂成丹高手,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束手立在一众西线帮内骨干中间,言语艰难。“我们一路撤过来,一开始还好,但一路上下雨不停,后勤混乱,行军也难,露营也没有营地。过了甄城之后,后面做监视的兄弟忽然传话说官军出动了,一下子就什么都乱了,跑了好多东平郡的人,东郡和济阴郡的只是顺着大河往后退,也什么都约束不住了……照这个架势,我估计要明日退到濮阳才会停下来。”

    “那我们去濮阳?”牛达立即扶刀起身,扭头来问,濮阳是他的地盘。

    “这不是濮阳或者离狐的事情。”张行摇了摇头,然后就在座中继续来看雄伯南。“雄天王,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李龙头和几个大头领忽然不管事了?”

    雄伯南尴尬一时,甚至有些羞惭之色。

    周围人瞬间醒悟,继而嗡嗡声四起,魏道士几人更是握拳冷笑,白有思也若有所思,只是依旧没有开口。

    “我不好说。”雄伯南见状赶紧解释。“其实几个大头领和头领都在管事,但好像是真管不住,至于说李大龙头和其他几位文职头领,从丢了郓城又反攻不成后,基本上就不说话了……但我觉得郓城的事情怪不到他们。”

    张行长呼吸了一口气。

    这就对了。

    说白了,两万余大军,来源驳杂,人心思归,如果没有李枢和他的文官体系去做总体把握的话,就算是各个大小头领都用心了,那又如何呢?你每位头领难道不是各行其是?难道不是只管着自家那些视为私物的兵马?

    这种情况下,军心沮丧、混乱失序,甚至相互以邻为壑,想来几乎是必然的,而在雨水的消耗下,忽然进入半失控状态,也完全可以理解的。

    而且,张行几乎可以肯定,李枢不是没有威望和能力来做这件事情,只是郓城丢了以后,外加自己向对方通报了三面合围的情况……当然也有可能人家有自己的河北方向情报……总之知道了韩引弓和屈突达的动向了,彻底放弃了,躺平了。

    甚至张行都能想象,李枢和河北那群士人到了濮阳后,指不定就会直接渡河,抢在屈突达到达前撤离。

    “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完全可以放任不管,等李枢离开后趁机接手整个帮会。”

    张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但很快,他就自我否定了。

    因为那样的话东线两万余部队就会真的从军心士气垮掉,黜龙帮也会彻底裂解,失去一个组织应有的凝聚力。更重要的一点是,局势这么紧张,没有那两万余军事经验丰富的军队,张行什么都做不了。

    包括预设战场什么的,也要尽量放在不惊动南北韩引弓跟屈突达身上。

    他得想法子让那两万多东线军队重新鼓起勇气,也要说服李枢等人打起精神。

    “这般艰苦,路上死人了吗?”一念至此,张行忽然再问。

    “必然。”雄伯南愈发难堪,似乎他对此有什么不可推卸责任一样。“多是先被淋病的,也有累倒的,然后一滑或者雨中一睡便起不来了。”

    张行微微一怔,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这使得周围一时陷入到了某种怪异的寂静中去了,雄伯南更是有些不安。

    唯独白有思,也是微微一愣,但明显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忍不住在张行身上打转。

    “死的病的,加上逃的……算了,你只说大概还剩多少可战之力?”张行迅速回过神来,正色来问。

    “小两万人……大概。”雄伯南赶紧应声。

    “我知道了。”张行忽然起身,身上甲胄也明显带起了一阵金属的摩擦声。

    而这个动作也引得在座的大多数人一起起身,却不光是甲胄摩擦声了……毕竟,虽然每晚能统一下令卸甲,但四五日不洗澡,还淋着雨,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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