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铎也是第一次看到赴死军最高级别的战旗,心里头别提多窝火了。
零零总总的打扬州已经一个多月,要是光一个史可法,多铎敢拍着胸脯子保证早把扬州踏平三五个来回了。
前番丢了火炮和重型器械,还让人家打残了个蒙古旗,这也就罢了,最多是延缓一下扬州的陷落而已,根本就改变不了大局。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打的扬州即将陷落,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个赴死军。自打赴死军一加入战场,这仗打的就从来没有顺心过。
安江门那边的南线赴死军组织汉人们大撤退,虽然少的可怜的那点水军全丢在了新江口,可一条运河能跑多少人?只要把陆路堵死了,阔不过一百多步的运河就在清军的威胁之下了。
多铎本来有十分的把握堵住这个缺口,虽然损失是大了点,可只要继续增兵,胜算还是很大的。
偏偏也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北京那边出了内讧的苗子,好像连多尔衮都不得不做出让步,限时攻打扬州的命令都下来了。多铎这个战将只好为政治大局让步,把南线的兵马再抽调回来。
这么一来一回,又是瞎耽误工夫。
多铎屠城的高调唱的是不低,可天知道现在城里还有多少汉人。到了这个地步,多铎只想着尽快把扬州拿下就成。
除了东北角的那个蒙古旗调不动,几乎把所有的主力都拿过来了,打了好几天,折损无数,今天才头一回见到人家的高级人物登场。
敢情打了这么多天,死了这么多人,人家的总首领就没有出来过,自己把本部亲军都填进去了,不过是在和小鱼小虾的角色们纠缠。
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怒极的多铎挥舞着刀子乱砍乱劈,下人们都不敢近。
“十五贝勒,”在多铎暴怒的情况下,也就佟图赖能说上话儿:“我看这是好事情呢,既然李四都上来鼓舞士气了,那就说明赴死军也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只要咱们再加把劲儿,就能把扬州城门踹开。”
终究是百战的大将,多铎也很快从暴怒的情绪冷静下来:“还怎么加力气?”
能上的兵力都上去了,不能上的还是调不过来。五个主力旗中,早就有个蒙古旗被取消了建制,另外一个实在不能动。俩满洲旗伤亡都不小,还能维持高强度的战斗已经很不容易,也就佟图赖的汉军旗伤亡还算小点儿,可不早就压上去了么?
手握十来万人马,多铎还是感觉到兵力不足的窘迫和无奈
“南线,把南线的兵力全都调集过来……”
“那不是要放城里的汉人跑路?”多铎想不通佟图赖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
“十五贝勒呐,南线的多是新附军,只要赴死军不主动攻打,他们乐得坐着看热闹。新附军的性子十五贝勒还能不知道?”也就是佟图赖敢这么“十五贝勒”“十五贝勒”的叫着,要是别人,早被多铎丢出去栓在马尾巴后面拖死了。
新附军是什么德行多铎明白着呢,要是有督战队的刀子压着,还能爆发不错的战斗力,要是把他们单独放在一面,肯定是指望不上。
多铎原本也没有指望南线的新附军能把赴死军如何如何,最多就是不远不近的威胁着而已,让赴死军疏散扬州不能做的那么肆无忌惮。
“有没有南线的新附军威胁,赴死军不照样在疏散人口?不如把南线的人马调过来,赴死军要是不把扬州撤空,十五贝勒想下扬州,恐怕还要等几天吧……”
佟图赖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多铎比狐狸还精明三分,怎么能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拿下扬州已经是限时完成的任务,可赴死军这样的硬骨头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啃下来的,不如偷偷放水,让扬州人口尽快撤退。
扬州的民众撤走了,赴死军肯定要走,那时候下扬州就有如反掌之易!
“这样……成么?”多铎有些犹豫。
佟图赖心中暗笑。
这个十五贝勒就是这样,明明已经认可了这个做法,还不想背黑锅。
“有什么成不成的?难道十五贝勒想把以前的功劳都拱手送人?”如那次在朝鲜一样,佟图赖再次把胸脯子拍的山响:“要是有碎嘴子的捅了上去,十五贝勒就往我身上推,反正安江门一战也是有我的……”
“好,就这么办。”
多铎也是这个意思,只要佟图赖敢背这个黑锅,他就敢放这个水。
反正扬州城内的人口也跑的差不多了,防不防南线意义已经不大。弘光朝的德行多铎早就看清楚了,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遣军队过江。
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拿下扬州,好对北京方面有个交代,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传我的将领,南线回调,全力攻城。”
时已正午。
通泗门上。
史德威终于回来复命:“禀督师和李大人,府库中粮米银钱及诸般军资军械已经全部装船启运。旧城人口多已疏散撤离完毕,只要再有两个批次,就可以完全撤空!”
“好!”最先击掌叫好的反而是东阁大学士淮扬督师史可法。
当初死守扬州的命令是他下的,其实心里早就知道扬州早已不可守,只不过因为时局的紧迫和人力不足的缘故,无法疏散扬州城内的八十万百姓。
多铎叫嚣屠城的时候,要说史可法不怕那是假话。
八十万条性命呐,怎能不担忧?
这也是史可法心头最重的一块巨石。
现在好了,压在心头的这块石头终于是去了。
终于可以进退自如。
“史大人,”李四可不想叫史可法什么督师:“今晚你我两军将护卫扬州最后一批百姓撤离,你意如何?”
“可。”
“这扬州城……”
“我知道该怎么办,这就带人去做,这里就交给赴死军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史可法刚要带人离去,忽然转身回来,对着李四深施一礼。
“此一拜非是拜你李四,乃是代我扬州百姓拜谢赴死军保全之恩。”
“那我就代战死的弟兄生受了。”
李四也不闹避让的客套,生生受了史可法一拜。
史可法回首看一眼扬州,再不停留,带着残余的扬州守军快步下了匝道。
“尔等与我血战守城至今,其中忠义可法铭记三生。今日扬州再不可守,城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俱为我中华之物,万不能留给鞑子。”
这些守军能坚守至今,绝对都是淮扬之中好男儿,史可法说的这些怎么能不明白。
“我等守卫扬州,万千同胞浴血,今日战事将毕,要亲手毁去扬州,其中感慨你我心中自知……”
“所有水源全部封死,水井投毒……”
“水门全部砸下,七里河掘开倒灌……”
“内城城门全都毁坏。”
“各处闸门放倒,其中机枢砸碎。”
“无论民房府衙,不管楼台水埠,举火烧光……”
“还有我没有说到的,只要能毁全部毁去,明白了没有?”
为之辛苦经营浴血奋战的扬州,转眼就要亲手断送,却没有人留恋惋惜,胸中俱是血热,诺了一声就分头前去。
偌大的扬州城,已经罕见人迹,偶有无主的鸡鸭犬类出没,表明在这不久之前还是一座生气勃勃的城市。
史可法看看扬州府衙,终于落下泪水:“扬州虽为朝廷的扬州,朝廷可弃之我不能弃之,史笔如铁书就千年汗青,我能弃土么?今日再无牵挂,朝廷,大明,我史可法忠义已至了……
扬州清埠夫赵得逯转身急奔,来到低矮的不显眼的清埠司,仔细看了看早已熟的不能再熟的一桌一凳,叹息一声。
把能动的木器家什都拖拽过来,劈手扯下布幔等物,擦着了火四下点燃。片刻之间,存在了几百年却从来也没有兴旺过的清埠司就冒起滚滚浓烟……
寻柄利斧,狠命的把司前探到运河中的木埠劈坏,又咬牙切齿的把木墩翘起来丢进河中,一边做着这些破坏一边嘟囔:“老子用了这么多年的物件儿,绝不能留给鞑子使唤……”
接连破坏几个木埠,赵得逯已经累的气喘吁吁,或许是因为火烤的缘故,黑红的脸膛满是细密的汗珠子。
四下的火头已经起来,街道上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浓烟。各处沿街的华丽屋舍楼台已从内往外的闷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真是好房子呐,我也舍不得,可今天也要舍得了。”周遭的房舍都烧的热闹欢腾,火苗子蹿起来好几丈高,让赵得逯想不到的是自家那座小屋居然没有烧。
“别人家的都着了,你怎么就烧呢?是不是想让鞑子进来住?”赵得逯恨恨的骂着自己家的祖屋。
这他娘的房子也真邪门儿,平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着火,今天想让它燃烧起来,却怎么也不烧了。
赵得逯似乎想起了什么,抄起镐头在屋檐下狠命的挖掘,片刻间就挖出一坛子陈年老酒。
拍开泥封,豪饮几口:“总算是吃上这藏了十年的美酒,只是今天吃不完了,哈哈哈,也不枉我藏了你十年,总算要派上大用场,哈哈哈……”
赵得逯疯狂的大笑几声,把老酒纷纷扬扬的泼洒在祖屋之上,只一个火星,怎么也点不着的老屋立刻腾起熊熊火焰。
火焰这种隐隐还有一股子酒气……
“好,是金子是玉都给我碎了吧,好东西就是不能留……”在大笑声中,赵得逯拖起根冒着火苗的木头椽子四下纵火,几条街都冒起了浓烟。
才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身后就已经浓烟大作。
腾腾而起的烟尘很快笼罩了半个扬州。
李四也不回头,站立在日月血旗之下看着将士们浴血厮杀,就是身后阁楼的小小门板之上,钉上去的羽箭只怕有上百支之多。
经此一战,历此大火,扬州算是没有了。
“扬州之战,已到最后关头,再给我坚持一个时辰。”
李四的命令早已传达下去。
辗转千里,历经月余的血战终于到了最后,反而让习惯甚至麻木了厮杀的将士们有些留恋。
“这可是最后一战了,争取多杀几个鞑子吧,就算是为了扬州。”
“为了阵亡的弟兄,杀这最后一场。”
看着战士们奋起,李四如铁人一般屹立在后,身后就是正在熊熊烈烈中燃烧的扬州。
“给我叫路丙寅。”
工夫不大,路丙寅就在浓烟中纵马过来,骑着马就上了匝道。
“老路,你选几个脚程最快的,飞马去往仪真,告诉周文远,就说扬州大事已了。”浓烟烈火映衬之下的李四,脸上如铁一般坚毅,不带丝毫的情感。
“就这些?”
“嗯,你快去吧,周文远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这就派人去。”既然李四兄弟心头已有成算,老路也不多言多问,打马下城去安排人手报讯。
今日之后,化为废墟的不光是扬州。以周文远的阴狠毒辣手段,李四完全可以想象得出仪真是个什么样子。
只怕连灰也不会给鞑子留下吧。
属于我们的东西,就算我们得不到,也不能留给敌人。
赴死军的士气无匹,又集中了几个营的主力,再加上火铳兵如一架精密的杀人机器一般收割生命,看到城中火起的清兵本以为有大便宜,在一次大举冲锋之后,丢下几百具尸体被打的仓皇而退。
多铎显然已经意识到扬州内部所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再强令攻城,反而按住兵锋,遥遥的看着。
“炮营符二。”
“在,”这几天符二瞎子是真杀红了眼,手下士卒伤亡惨重,炮营的小铁炮也报废了几乎一半。身上的衣服都被烧烫的破开几处,头发都燎去了好几块,与其说象人还不如说象鬼更多一些。
“把大炮全部毁坏,即刻动手,小炮能用的都转移下去,不能用的推下城池。”
“忠诚伯……”
“执行命令。”李四看也不看符二:“你们炮营先撤,我亲自给你断后。”
“是!”符二瞎子拖着哭腔大声应命。
“都给砸了,火门,罩星,全部砸了。”符二瞎子一边大哭一边亲手破坏心爱的大炮。
轮到毁坏他最爱的神威铜炮的时候反而下不去这个手了:“等等,我再过过瘾……”
符二瞎子亲手装填完毕,发狠一般瞄也不瞄的射出一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炮头,解开裤子就往炮筒里撒尿。
在阵阵白烟当中,可以清晰的听到铜炮内部断裂之声。
“咱们用过的东西鞑子就不配再用。”发炮之后直接往里撒尿,炮身里头的内胆肯定是裂开了。
一众的炮营士卒也有样学样,照着符二瞎子的样子施为,很快就把坚固的铜炮和红衣大炮砸掉毁坏。
“让鞑子喝老子的尿去吧,咱们走。”炮营士卒拖着仅存的几十门小炮往匝道而去。
“丙、丁两营,撤离。”
“忠诚伯,俺给大伙儿断后吧,俺们丁字营还能打……”丁乙也是两眼通红。
路涧上前:“四叔……”
“撤离。”李四大吼。
在李四的命令下,先锋营依次下城。
远处的清军似乎看出了赴死军的撤退,又一次敲响了战鼓。
几个前几天增援上来的叉子营还在城头,李四叫过来何钧力道:“撤退断后的事情先锋营做不好,还得你们火铳营来办,你给我断后,我照应你,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