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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刀跪在地上,磕头磕的额头的皮开肉绽,粗莽的男人,哭腔震天,涕泗横流。
他跪爬凑前,抱着符栾的腿,仰面泣诉:“王爷,属下有罪!”
“属下,是属下带太子妃进来,您,您与王妃的误会,我,我以为...”
王爷的性子,由来什么都不肯说。
这么多年,王爷和王妃渐行渐远,误会起始于当年错嫁,可错嫁是太子一手策划,他以为说清了,至少在王妃最后的几年,能少恨王爷一点,可以不再怨对方。
姜莞找到他,他犹豫过,最终还是决定由第三方将事情说开,王妃不是不信王爷么,那她总会相信太子妃。
霍刀承认,他也有股憋闷在,可万万没想到,王妃听到了消息,竟是直接气地吐血而死。
“王爷,属下有罪,王爷,请您亲手办了我罢!”
“滚。”
“王爷...”
“滚!”
霍刀不愿走,他跪在原地,继续无声地磕头,他对不起王爷,对不起王妃,也,也对不起绿萤...
符栾挥开要替他打伞的随侍,任由雨珠落在他的冠发,沉默地掀开门帘望进屋内。
他的王妃,身材削薄的宛若一张纸,正死气沉沉的躺在木板床上。
她五官精致,两颊深陷,瘦的只剩极好的骨相,唯一的鲜活来自于唇边的血迹。
绿萤余光向后,瞥见站在门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唤了声,“王爷,奴婢要给王妃换件衣裳。”
她并不等符栾回应,轻柔解开苏明妩沾了血的外衫,用湿帕将她身上擦拭一遍,换了件明丽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
裙服色泽艳丽,衬的她多了分生气。
绿萤摸着苏明妩的脸,眼里蓄起泪,轻声道:“王妃今儿个真漂亮,奴婢没再见过,比您还美的女子。您放心,奴婢永远是您一个人的奴婢,永远好好伺候您。”
男人沉声:“出去吧。”
绿萤抹掉泪,站到一旁,语气冷淡,“王爷,奴婢想留下陪王妃,就让奴婢呆着吧。”
“到了这个时候,我与你还有何不同,不过是想最后多看她两眼。”
符栾没坚持赶婢女,他走到床边,俊容看不出哀色,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
前院的吹弹奏唱,忽然间失了动静,愉快的奏乐戛然而止,周遭人群寂悄,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留了话。”
“没有。”
“她今天,过得高兴么。”
“挺高兴的,笑着说很想喝鸡汤。”
“嗯。”
符栾想,比起沙场,眼前的称不上残酷。
这世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少了她一个。
自从和苏明妩在院中大吵之后,符栾很少主动搭话,他自问不可能对旁人卑微,他需要她的率先服软。
他没等到,直到她死,那么,他一直在等的是甚么。
符栾弯下腰,靠近苏明妩的唇边,在就差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往下看她。
女子一动不动,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娇羞,没有怨恨,没有不情愿。
方才还不觉,此时袭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浓重孤寂,像刺刀,从四面八方往他的心口刺来,硬生生剜出了一道难以愈合的创疤。
符栾眼尾泛红,吻在她的唇角,低声嘶哑:“苏明妩,你那么恨我,这次,为什么不躲呢?”
...
***
雍凉王王妃本该葬在藩属地,但符栾还是通知了苏莳廷来接她回京。
出嫁的女子不可能回到娘家,寻的陵墓修建在京华王府宅子后边,这是唯一能让她离家近一些的妥协。
李泰庆这两天忙的嗓子干疼,“王爷,苏少爷带人刚到院子里,趁夜就要将王妃搬进冰棺抬走,奴才听您的吩咐,将嫁妆还了回去。”
“绿萤那个傻丫头把头发绞了,说是要跟着去守陵,奴才劝不住,唯有由她去。”
“嗯。”
“王爷,您,要不要,再看一眼。”
符栾仰头,朝着天边那轮残月,他的脸上依旧并无情绪,看不见浓烈的悲伤,单静静站着不动。
模糊的光晕散落在他眉间,他的面容逐渐模糊,分明俊美的棱角被镀上了层冷光。
他还没开口,却说满了寂寞。
“李泰庆,你跟着回京。”
“是。”
“王妃是个好主子,没苛待过奴才们。”李泰庆反手,以手掌抹眼,“王爷,其实,您也很挂念她吧。可惜,可惜了有些事,早些说清楚就好了。”
“说了又如何。”
“...王爷?”
符栾没接,转而淡淡道:“喊周翼和崔珏过来,本王有要事与他们商讨。”
李泰庆以为自己听错,叹了口气,“好的,奴才告退。”
...
行程坐的河道大船,由凉州至京华只经过半月。
丧葬从简,毕竟是大事,到了京华终究弄得尽城皆知,传闻王妃自是不受宠,否则也不会连在藩地建个陵墓都不行,要远道运回来孤零零葬在京。
全部办完,翌日回程,当晚李泰庆暂住在王府杂院。
这些日子看多了苏家夫人和公子的悲痛,李泰庆心里不是滋味,感同身受的痛苦压的他沉沉喘不过气,夜半睡不着在宅子里散散心。
经过王爷书房时,李泰庆眼尖看到了窗扇没关,大概是午后下人打扫完忘了合上。
“这帮小兔崽子,不好好做事,幸好王爷不在,否则又得受罚。”
李泰庆恨铁不成钢地走进去点燃了盏烛灯,黄昏时起过风,看样子木架子又覆一层灰,他摇了摇头,拿起角落的鸡毛掸子刷书架。
架子矮,他打扫的不吃力,很快刷完了前两个。
刷最后的架子时,李泰庆扬起手,蓦地愣住,咦了声,“这,这不是...王爷不可能看啊。”
面前入目,书架上俱都是清一色崭新的蓝皮封面,书脊用白话标写了民间故事,从上到下六排,按次序塞得满满当当,几乎可以看半年的量。
第三排最左侧,有本与众不同的兵书,里头夹了张高半截的素宣。
显然,王爷留下的。
李泰庆犹豫片刻,耐不住好奇心,抽出宣纸展开。
他低下头一看,隔了许多年,纸上墨迹早已干透,只一字,
“妩。”
...
【我爱看什么看什么,我最爱看话本呢,你这里都没有!】
【苏明妩,本王在书房等你。】
【算了,随他在哪,我不去。】
【王妃难道会心疼本王?】
“说了又如何。”
【符栾,太子殿下就算做任何错事,都比你对我好百倍,好千倍。我现在活下去最大的念想,是不让你那么快得意,你高高在上,总该尝尝心疼的滋味。】
她这辈子总算有件如愿的事,他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