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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娘子就含笑看着七娘子分派下人,有条有理地招待着七娘子。
虽然年纪差别很大,但初娘子归宁是客,的确应该由七娘子来安顿她。
看来,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处事却的确很老成。
白露很快就带着立夏,端了食盒、茶水进了四宜亭。
“初娘子最爱吃曹嫂子做的乳酥拌红果,”白露看来和初娘子也十分熟稔,笑吟吟地邀功,“我泥了曹嫂子老半天,才请动了她下厨……初娘子拿什么谢我?”
初娘子就笑着拧了拧白露的手背,“就拿这一拧谢你得了。”白露一扭身,笑着就逃下了假山,立夏不言不语地跟在后头。
七娘子心下纳罕:想不到白露和初娘子之间居然这样言笑无忌。
“当年白露是托了姚妈妈的面子才进正院服侍的,姚妈妈是我的养娘……她常来看望,一来二去,也就有些情分。”初娘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让七娘子,“难得曹嫂子还记得在红果上裹一层糖汁……我口甜,这酸红果,非得加了糖汁才能入口。你尝尝看,好吃就多吃几个。”
七娘子果然就叉起了一个小红果放进口中。
从四宜亭上望下去,聚八仙的琼花开得是真美,团团如扇,更如雪。
初娘子一时就看得痴了。
七娘子也没有说话。
初娘子一见她来,就打发大姐夫回了余容苑,又拖着她来爬假山,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看她这样沉得住气,初娘子对她却是又多了几分欣赏。
“你这孩子倒是古怪。”她就笑着和七娘子拉家常。“虽说庶女总要老成些,但却也没见你这样,和大姨娘、五姨娘说得来的。”
“两个姨娘都很和气。”七娘子也和初娘子打起了太极,“我性子古怪,反倒是和长辈们更谈得来,与同辈的姐妹,就有些格格不入。”
“你是太太身边的小锦囊嘛。”初娘子抿唇一笑,“太太还和我夸你来着,说是自从你进了正院,她遇事就有了商量的人,等你再大几岁,恐怕大小事情,都要交到你身上了!”
“有五姐在,又哪里轮得到我管家。”七娘子不以为然。“太太不过是当着姐姐的面,不好意思说我的短处罢了。”
这大宅门上上下下,千头万绪,很多事都不是她一个庶女能够涉足的,大太太如果不是在家事上耗费了太多心思,也未必就不能独自应付后宅的争斗。
初娘子眼神一闪:这孩子小小年纪,进退得宜,又深知分寸……
她的笑容更温和了。
说不定,七娘子还真能镇住杨家的后院。
两个人又客套了一会,初娘子像是不经意,就提起了轻红阁的往事。
“刚才五姨娘的话,我也听到了一耳朵……这三房也的确有些阴魂不散,人去了这么多年,还出来作祟,累得我们家的四少爷都遭了血光之灾。”
七娘子不由得精神一振。
身为这桩风波的当事人与嫌疑人之一,大太太是肯定不会把事情真相与她分享的。
初娘子身为大太太身边的锦囊袋,这次回门,大太太说不准就原原本本地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初娘子,让初娘子来给她分析局面、找出真凶。
她就渴望地看向了初娘子,“不瞒姐姐,这事云山雾罩的,我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怎么九哥受伤,又能扯到三姨娘头上……”
“三房当年在后院,实在是太嚣张了。”初娘子却没有搭七娘子的话头。“那时候五妹都还没有出生,二妹才刚刚懂事,我也就是你这样的年纪。”
七娘子只好做洗耳恭听状。
初娘子黑白分明的杏眼里,也多了少许伤怀,“三姨娘是老爷亲自赎的身,才进门的那几年,真是风头无二,千恩万宠……别看四房现在俨然是‘副太太’的样子,当年在三房跟前,连声大气都不敢喘。除了太太,她竟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就连对老爷也都是一时好一时坏,好起来如胶似漆,坏起来,竟是能把父亲赶出轻红阁,锁了门不让父亲进去!”
听起来,三姨娘很有几分性情中人的样子。
“母亲那时候心急着想要个子嗣,却不想,三房虽然得宠,但连着七八个月,都没有传出喜讯。”初娘子微微一笑。“那时候父亲已经是江苏布政使,也过了而立,二叔、二婶都有一对儿子了,我们大房也还没有承嗣子。父亲心底想必也是着急的很……”
她叹了一口气,“我也就不瞒七妹了,当年是我向母亲献策,请她与四姨娘联手。不过,也就是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没有多久,就传出了三姨娘给父亲下药的消息。”
要说七娘子不惊奇,那是假的。但她更惊奇的,还是初娘子居然这样坦然地就揭开了此事的内幕。
大太太和四姨娘都还在育龄,对挡路的三姨娘,恐怕都是必除之而后快。
当年的初娘子,恐怕也就是岁的年纪吧?
就能看透当年那错综复杂的局势,指点大太太作出战略布局了……
古人还真是小看不得!
“我们正院庶女,虽然在正院养活,别人看着风光。”初娘子就徐徐地道。“但是内里的苦楚,也只有自己清楚。嫡母有了自己的子嗣,有所偏颇,也是自然的事。所以,我们也就只好走出自己的路。”
她的目光一片澄澈。
七娘子顿时就对初娘子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这一份坦诚,在杨家已属难得。
“我明白大姐的意思。”她也没有装腔作势。“身为正院的人,自然要为正院着想。”
内宅的斗争本来就是这样,不要说三姨娘为人嚣张,就是为人小心谨慎的九姨娘,又何尝不是因为碍着了大太太的眼,就被发配西北,终至一病不起,青年早夭?
就算没有初娘子献计,大太太一样会寻找除去三姨娘的办法。
有些事不是遮住眼就能假装没看见的,身为正院的一份子,就要为正院打算。
初娘子也有几分欣喜,“倒是没有错看了你!”
她就又说回了三姨娘,“也是三姨娘命苦……我出了这个主意后不久,母亲没有忍得住气,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索性就搬进了轻红阁。他每日里喝的补药,也换在轻红阁里煎。不知是四姨娘还是母亲出手,在药渣里混了零陵香。”
七娘子就有几分不解。
初娘子只好解释,“零陵香这东西,烧着倒没有什么,若是入药,可使男女不孕……这事很快就闹了出来,老爷虽然生气,但一时却也没有疑心到三房头上。”
三姨娘正是得宠的时候,巴不得早日有孕,又怎么会给大老爷下绝育药。
“就是这个时候,三姨娘的亲戚上门拜访,无意间透露出,三姨娘在青楼的时候就已经喝过藏红花熬制的汤药……这一辈子都不能生育了。”初娘子垂下眼。“老爷勃然大怒,前脚把那亲戚打发出门,后脚就进了轻红阁。没有多久,三姨娘就被草席卷了丢进了乱葬岗……”
七娘子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大老爷也未免太心狠了点,怎么说,那都是他的宠妾。
“没有多久,府里就接连提拔起了五姨娘与六姨娘,六姨娘倒是先有了身孕,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初娘子慢慢地往下说,“可是就在这时候,府里就流传起了谣言,说是三姨娘当年被打死的时候,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到了乱葬岗,野狗把胎儿都拖出来啃吃了,才叫人发觉。”
“老爷和太太都很生气,查来查去,也查不出这话是哪里传出来的。没有多久,六姨娘难产,孩子才出娘胎就没了气,却是个男丁……知道的人,都说是三姨娘是老爷的仇人投胎来的,专妨害老爷的子息。现在成了鬼,还要作祟。”初娘子的语气虽平淡,但话里却有一股逼人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