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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楚。你这方确实是好方……”
邹恒自得地说:“自然。”
“——可惜方不对证。”
那郎中听了火冒三丈,连季鸿的冰眼刀也顾不上了,冲过来就与余锦年对峙:“你道是再说一遍,我的药如何?”
余锦年不急不躁,扬了扬下巴缓缓说道:“先生既也是医者,就看得出何家小少爷是咳嗽,既是咳嗽,就该辨咳、辨痰、辨内伤外感,如若不然,则极易失治误治。”
“你说我误治了?”郎中瞪着眼。
“观阁下之方,应是清肝泻火之法。然而何小兄弟是肺阴亏耗,并非是木火刑金,若是一味用苦寒之药清肺泄肝,非但不能缓解症状,反而过苦伤阴耗津。”余锦年想要来纸笔开方,还没张口,忽地想起自己不会写字,遂又烦恼地将此想法置下,见那郎中一脸不信,又详细讲道,“病人面红不错,但并不是满面俱红,眼中脉络也无红赤之象,只是两颧发红而已,只因他面红不是由肝火而致,乃是虚火引起。再看病人舌脉,舌红少苔是阴虚显著特点,另午后咳甚,不正是肺燥阴虚之证?且他脉中虽数却无弦象,既无弦象,又怎能说他是肝火亢盛呢?”
郎中干巴巴反驳:“他、他好端端的,又怎会阴虚?”
余锦年转头问何大利:“请问令郎开春时,是如何病的?”
何大利还未张嘴,何家娘子便先气愤地说了起来:“还不是那群无赖郎,刚开了春就要我儿下水摸鱼,这春寒料峭的,我儿一回来就大病了一场,咳得极狠,那时吃过药刚好了些,就又被那些无赖子叫去了,如此反反复复地吃药,谁想就此留下了病根……”
“咳、娘,乱说什么呢!”何二田也出来了,急得咳道。
如此就是了,所谓久病伤阴,虚火上炎,灼伤肺络,那次落水正是个引子。
那郎中自己琢磨了一会,突然脸色大变,沉默不语了。余锦年便知道自己也不用再多说,后头就是撤去不对证之药,用养阴清热润肺之法,慢慢调养,定能使何二田病情好转。
见那郎中不说话了,何大利夫妇心里也亮堂起来,赶紧凑到余锦年身边:“年哥儿,二田他可能治?用什么药?你且说,定是砸锅卖铁,我们也治!”
余锦年怒极撒了一通火,反倒气不下去了,只好摇头笑道:“何须砸锅卖铁,只是还有些关键须待我回去后慢慢想。明日劳烦何师傅去趟面馆,届时我将药与方一并交与你。”
“还有一事。至令郎痊愈前,令郎的衣褥、碗筷、餐盘,最好都能与你们俩的分开来用,用后用单独的陶罐煮一下。夜间也不要在令郎房里休息了,平日若是饮用牛乳之类也应煮沸再用。”
何大利虽不明白,却忙点脑袋连声说好,又让婆娘拿了钱与余锦年做车马费,才送他俩出门。而那另一个开错了方的郎中,狠狠瞪了余锦年一眼,拎着自己的药箱,早臊没影了。
余锦年只象征取了两枚铜板,只说钱的事明日吃了药食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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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季鸿见少年心不在焉的,很没了来时的兴致勃勃,不禁也深沉下来,以为他还在想那无良郎中的事,问道:“还气着?”
余锦年抬头看了看季鸿,见男人脸色好了不少,但仍是唇色清淡,神情恹恹无力,他忙脱了自己的外衫,给季鸿披上,弯弯眼睛道:“没什么,只是想了些事情。”
“想明白了?”季鸿借着二人并肩走路的姿势,偷偷摸了下少年的手,很是热乎,这才放心地披着他的外衫。
余锦年唔一声,含混地说:“许是在赌吧……”
季鸿疑问:“赌?”
赌何家少年得的只是久病肺阴亏虚导致的虚咳,而不是让此时人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瘵痨。这时所说的瘵痨,便是现代熟知的肺结核,中医所说的肺痨。肺痨是因痨虫蚀肺而致,病程长,也多见阴虚症状,午后发热,与阴亏咳嗽极为相似,却又有着本质不同。
肺痨多见阴虚,但未必所有的阴虚咳嗽都是肺痨。
余锦年见过不少肺痨病人,也在跟师时习得了一些经验,阴虚咳嗽患者虽理论上也有午后发热的症状,但在实际临床中,真正发热的病人却并不多。问诊时他已知道,何二田并不常发热,虽说他已病了半年未好,但看上去也没有余锦年想象中那样羸弱,人还挺精神的,但这也不能排除何二田是个非典型的肺痨。
阴亏咳嗽与肺痨本就不易区分,在没有X光、CT与痰涂片的此时,余锦年其实并没有十分的把握确诊何二田究竟属于哪一种,因此只能说是“赌一把”了。
而吩咐何大利分隔儿子碗筷等举措,则是为了防止万一何二田真的是肺痨,也不会传染给何大利夫妇。
“你腰还疼不疼?”余锦年没有继续就“赌”的问题说下去,而是扬起脸来问道。
季鸿方想摇头,见了少年眼中投出来的点点灯光,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余锦年道:“回去时寿仁堂家的药坊应该还未打烊,我去买些活络油与你揉揉。”
季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任凭余锦年做主了,而且揉腰的话……他不禁低头看向了少年细长的手指,目中神色为之一动。
直到被季鸿拉回了厨房,余锦年才突然回过神来——灶内火都被自己抽了,怎么可能会把水烧沸!他再回头去看季鸿,那人抱臂站在厨房门口,一脸撒谎不脸红的模样。
余锦年纳闷地将焖得差不多的鸡从锅里提出来,放在一旁晾干了水分,又取来香油在表皮上涂抹一遍,抹着抹着他突然灵机一现:“莫非,他是怕我跟着那老道跑去修仙?”
他想问,可看了眼季鸿的脸,又觉得问不出口,万一这生活能力九级残废真的以为锅里水烧开了怎么办,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
算了算了。
余锦年提起刀,咔咔几下将油光发亮的鸡给切片装盘,这时鸡煮得恰到好处,骨髓之间还有丝丝红嫩的血色,而肉却是极嫩无比的。又架起锅,还得熬个蘸汁儿,他拿了酱油,四处撒看。
季鸿往前挪了一步,问:“要什么?”
“虾子,”余锦年道,“还有姜。”
季鸿走出去,片刻就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回来:“这个?”
余锦年点点头,把酱油倒进锅里熬热,煮沸一轮,再加入姜、酒、糖与虾子再煮,撇去上层浮沫,做成了虾子酱油,供白斩鸡蘸食用。他夹了几片鸡在小油碟中,在虾子酱油中滚一圈,便送到季鸿嘴边:“试试菜。”
季鸿轻轻弯下腰,就着少年的手咬住筷子,把一整片鸡肉都含进嘴里,酱油的咸味裹着虾子的鲜,与爽滑的鸡肉一齐在舌尖上漫开,让人舍不得咽下去。
余锦年以为他会接过去的,没想到这人会直接伸嘴过来吃,一时还愣住了,待筷尖一松,他忙仔细去瞧男人的表情,竟没有丝毫的变化,急道:“怎么样啊?”
季鸿目光微垂,半晌才看向少年,“嗯”了一声:“不错。”
真是言简意赅……余锦年气的把剩下两片鸡肉的小油碟塞他手里,便打发他出去:“吃完了去找道长借纸笔,借不到就不要回来了。”接着又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我对什么道法长生不感兴趣,还不如在红尘凡世里赚钱有意思,当了道士既不能吃肉又不能娶媳妇儿,我才不去。”
他说完,只见季鸿幽深的眸子里似乎亮了一下,还没仔细看清,那人就转身出去了。
余锦年只得压下心里疑问,将余下的两只鸡分解,头与骨扔到锅里与葱姜红枣一起炖汤。那边季鸿很快就将纸笔借来,只是脸色臭得很,可谓是冰冻三尺了,不知道那道长是不是又与他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季鸿将纸铺在一张方凳上,余锦年边忙着切菜边与他报上菜名,写完后叫季鸿举着给他看了一眼。
他自然是认不得其中大部分的字,但就是羡慕就是想看,还诚意十足地称赞道:“真好看,我要是也会写就好了。”
季鸿张张嘴想说什么,忽然从外面涌进来两个年轻小子,两人虎头虎脑的,道是何师傅带来的帮厨,来与余锦年帮忙打杂的,问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
余锦年猜到他俩口中的何师傅就是那位受伤的厨子,他此时正发愁季鸿作为生活残障人士不堪大用,自己又忙得不可开交,这两个小哥儿的到来真是帮了大忙,连忙感谢道:“劳烦二位小哥,将那席面单子拿去与主人家过目。”
其中认字的一个立马去了,而另一个则留下来给余锦年打下手。
二人之间的气氛被打断,且那俩没眼色的小帮厨在尝了余锦年新做的两道菜后,更是眼神精亮,围着少年年哥儿长、年哥儿短。季鸿脸色发沉,只好缄默下来,被挤到一边继续捡他的豆子,捡了有一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袖内的东西,嘴角隐隐地勾了起来。
“东子,西子。”打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男人,“缸里水空了,快去后头河里再打些过来。”
余锦年抬起头,赶紧招呼道:“何师傅。”
刚才虽然在阴阳师父那儿打了个照面,奈何当时何大利还沉寂在悲痛中,没能注意到少年,眼下将余锦年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惊喜一声,过去拖着余锦年的手:“你是一碗面馆的小年哥儿?”
余锦年被他过度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点点头:“我是。”
何大利忽然就红了眼圈,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位中年壮汉哭起来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劝了也不听。若是个娇弱女儿偎着余锦年嘤嘤哭泣,或许他还被勾出点惜花之心,可被一个肱二头肌鼓得似包的壮汉抱着哭,那是哭得余锦年浑身难受,手上也被蹭到了何大利好几颗泪蛋子,他只好撇过头巴巴望着季鸿。
没等少年张嘴,季鸿便皱着眉走过来,把少年的手拽出来,撩起自己衣摆给他擦干净了,人揽在自己身前护着,问道:“何人?何事?”
余锦年摇摇头,一脸无辜:“不知道呀,不认识呀。”
等余锦年又炒好了一道酸辣银牙。那头何大利才堪堪收了泪花,一脸可怜地望过来,只是何大利的视线还没落到余锦年身上,就被半途挪过来的一具身躯给挡住了,他抬头看看,是一个面相俊美的郎君,正无甚表情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