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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永宁公主闯入宫中,还未进门便已经痛哭失声。
皇帝在惊愕之后,立刻道:“你这是做什么?”
太监总管紧随其后,却是没有来得及拦住公主,他一脸忐忑地觉得这场合似乎自己不该在场,却又不敢随便离开,只能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皇帝挥了挥手,他立刻告退了。
皇帝蹙眉,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永宁公主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女儿何时成了任由别人欺凌的,父皇,求您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啊!”
皇帝愣住:“发生了什么事?”
永宁深吸一口气,了一眼皇帝案桌上的奏章,很敏感地发现了越西的国,顿时恼怒万分,竟然全不顾一国公主的仪态,上去就伸手一推,那奏章飘飘洒洒地落了一地,皇帝勃然变色:“永宁,你怎么这般无礼!”
永宁公主一改刚才的委屈,愤怒地道:“父皇,你是一国之君,你的两个女儿接连受辱,你却为了什么狗屁的结盟视而不见,你还是我们的父皇吗?”
皇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到一向清高严肃的永宁露出这种样子,猜到事情不同寻常,立刻道:“九公主的事情,朕已经杀了那护卫替她出气,纵然你们委屈了,却也是你们自己不对在先,你们是主人,就该大度一些,为什么要跟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纠缠呢?不理会她就是了!”
永宁哭泣道:“父皇,无论我们说多少遍你都不相信,安国公主根本不是在你面前可爱的小姑娘,一切都是她无礼在先,甚至她还给了九妹一鞭子,三弟明明瞧见了却当做不见,父皇你也是如此,难道你们都被她这个妖精蛊惑了不成!还是我大历竟然已经衰微至此,连个越西公主都能轻易羞辱?!”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九公主的任性世人皆知,这事情必须低调处理,否则外人只会觉得是两个任性的公主掐了起来,两国正是紧要关头,万一闹出什么大事来更是难堪!说到底,皇帝就没把这事情往别处想,在他来,不过两个小女孩的争执而已,毕竟在场的都是九公主和永宁的人,九公主向来骄纵,永宁又护着妹妹,事后拓跋真更是说了无数遍只是误会,试问,皇帝又怎么会相信她们的三言两语,就把一国公主问罪呢?
永宁却不依不饶,几乎连脸上的脂粉都哭花了:“父皇,九妹这事情暂且不说,你可知道昨天夜里有个陌生的男子突然进了女儿的房间,甚至睡在女儿的床上——”
皇帝震惊地着永宁公主,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说的字每一个分开都能懂,怎么合在一起他完全听不懂了呢?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进了她的房间,睡在她的床上,什么人敢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侮辱他的长女!
永宁公主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几凳上,手指着地上那国,道:“父皇你只知道和谈,只知道结盟,却将你的女儿弃之不顾!您忘记了吗,当初应国公自恃是开国功臣,手握兵权,渐渐地就开始嚣张跋扈起来,对您也没那么恭敬和忠诚了,您要除掉应国公,便把我作为棋子嫁了过去。因为这桩婚姻,我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但我并不怨恨您,因为您说过,我是皇家的公主,享受了这锦衣玉食,自然要付出代价的,后来驸马的死,我明知道并非是痨病,却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因为我时刻记着自己是公主,是您的女儿!可是您呢,您是如何对待我的,卖掉我一次,现在还要再一次对我弃若敝履吗……”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可是面对着这个女儿,他的确是心有愧疚,竟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慢慢见永宁如此悲伤,他的眼睛里也有了愧疚悔恨,道:“永宁,父皇当时处于那种局面实在是不得已,可是你放心,这次欺负你的人,父皇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永宁公主一抹泪水,道:“父皇,您不要再欺骗女儿了!若不是您之前对越西安国公主的纵容,那燕王如何敢这样放肆,闯进女儿的闺房意图不轨!”她说罢站起身来,森然道,“父皇,他羞辱我,便是羞辱您!若是您这样轻描淡写地就解决此事,我也枉自为人了!反正如今我前面的路是黑的,不妨就这么走到底,挂死在你宫门口!到时候言官怎么说,天下人怎么说,我都顾不得了!”
皇帝完全没想到那人便是燕王,张口想要说话,奈何永宁公主已经往外走去,他连忙跟着上去,可是永宁公主出门后径直走向自己的那座步辇,然后喝令太监们抬起来就走,甚至把皇帝都晾着了。
别人说永宁公主只是个寡妇,在朝中影响力不大——实在是小了她。她先是大闹一场,然后质问皇帝,并不是感情用事,相反,她太清楚自己在皇帝眼中的地位了。她是宫中的第一个孩子,皇帝抱在手里亲过爱过的、慢慢长大的孩子,她的影响力,超过太子、超过拓跋真,超过九公主,她才是这个宫里最受到皇帝另眼待的孩子。这其中,当然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皇帝愧对于她,对于她的婚事,对于她骤然守寡的命运,皇帝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点,哪怕他高高在上,旁人都不敢触犯他的威严,可是她却敢,因为她在他面前,永远是一个女儿,而不是一个公主。而他,也只能是一个愧疚的父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永宁公主走后,皇帝长吁短叹,莲妃这时才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陛下。”
皇帝抬起眼睛了她一眼,继续叹气,道:“这可该如何是好?”
莲妃摇了摇头,永宁公主来就这一一句话:女儿我受了委屈,父亲你着办吧!她慢慢道:“这燕王,也过于放纵大胆了!听闻他到达京都,就不断挑衅滋事,甚至见到美丽的女子便无比轻浮地恣意调笑,如今居然敢欺凌到永宁公主的头上,这简直是太过分!”
皇帝冷着脸,僵硬道:“这个朕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敢作出这等事来!”他心中更加疑惑,永宁公主不算什么美人,又是个寡妇,到底元毓是如何上她的,这什么眼神?不过,他又怎么会知道,是李敏德把元毓痛打一顿之后,等他昏迷后丢上了永宁公主的床呢——
莲妃了皇帝一眼,心头暗笑,面上却无限同情,又是义愤填膺,道:“臣妾知道陛下担心什么,但现在盟已成,这燕王也该给他一点教训!”
皇帝摇了摇头,道:“若是按照朕的法子,杀了他都使得!可是一旦此事传出去,永宁的名声——她刚才说的是一时气话,但真的众人皆知,她不想死也要死了。”
莲妃愁容满面,道:“这事情变成这等模样,可如何是好啊?”
皇帝有足足半个时辰都不说话,莲妃也不敢催促,只敢在旁边倒了杯茶,静静等着,直到皇帝沉吟道:“永宁这些年来,实在是吃了不少苦,朕应该好好补偿她才是。”
莲妃无比惊讶:“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越西的燕王,的确是个美男子。”
莲妃的脸色有点古怪,燕王元毓这样俊俏的美少年,配上永宁公主,怕是不妥吧,而且永宁的年纪可是……但她不敢说燕王会反对,这等于是向皇帝在抱怨公主的年纪大了,又不够漂亮,性情还那么高傲,实在不适合作为和亲人选。
在皇帝眼里,这个长女虽然年少守寡,但终究还是他的金枝玉叶,比世上任何千金小姐都要娇贵的,哪里会觉得她配不上元毓呢?莲妃试探着道:“这,不知公主是否愿意。”
皇帝笑道:“朕其实早就已经想过,将来给她找个伴儿,才是最为妥当的。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些言官们又总是盯着皇室,她总归是个寡妇,再嫁会传出不少流言蜚语,再加上她又个性执拗,坚持不肯改嫁。但这次可不同,既然是和亲,她就是为大历作出牺牲,言官们不但不会胡说八道,反而会赞美她。而她现在不乐意,将来也会感激朕。作为女子,孤身一人,就是锦衣玉食供奉着她,终究难耐寂寞,现在元毓坏了她清誉,纵然追究也是无用,不如别总是端着架子,顺着台阶下来,跟他远远离开,天高地远去做个燕王妃,大历在一天,她这燕王妃的位置就稳稳当当的。岂不是好事?”
早在燕王求婚的时候,他便已经想过,若非舍不得九公主远嫁,这实在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后来太后说起李未央,他还觉得这和亲便宜了她,现在一,终归是永宁公主最为合适。
莲妃面上露出赞许之色,心中虽然觉得荒谬,但这样一来,李未央的危机便彻底解除了……
两天后,皇宫夜宴,诸位朝臣行过礼节之后,按照以往的惯例,应当是欣赏歌舞、纵情饮宴,但今天皇帝并没有这样做,他有话要说。
“众位爱卿,越西日前送来国,请与我大历永结百年之好。经慎重思虑,朕将为三子拓跋真迎娶越西安国公主。”
众人笑了,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啊,越西皇帝特地送来安国公主,分明就是为了联姻。这些日子以来,在大历京中也一直流行着这个说法,皇帝会为拓跋真迎娶安国公主……永结两国秦晋之好。
李未央了一眼,拓跋真面上的神情像是大喜过望,率先站起来向皇帝叩谢恩典。安国公主目前还不是皇帝儿媳的身份,她只是难得表现出娇羞的神情,掩唇而笑。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不可避免,李未央倒是很想知道,娶了这么一匹胭脂马回去,拓跋真的后院会变成怎样的战场。
皇帝旁边的莲妃,一脸的似笑非笑,而皇后,却已经是身体不适许久,缺席了这次的宴会。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不光如此,越西燕王已经向朕求娶了永宁公主,朕也已经应允了。”
皇帝的这一番话,让众人措手不及,怎么回事,不是说真正许嫁的人是安平郡主吗,怎么会换成了永宁公主?永宁公主可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啊,他舍得把女儿千山万水去和亲吗?众人的脸上,都是无比的疑惑,然而转念一想,永宁公主可是个寡妇,皇帝虽然宠爱她,但终究还是一个心理负担,送到越西去,不啻于一个很好的选择。可是,越西的燕王风流倜傥,他能够同意吗?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元毓的身上。他穿着一身绛紫色华袍,头戴玉冠,容貌绝艳,气质超凡脱俗,竟然把众位女眷的艳色都给压了下去。可是此刻他的脸色十分的古怪,何止是古怪,简直是快要哭出来了。众人他神情便知道他对此门婚事不乐意了,不由觉得有些滑稽,却碍于场合与身份,只能压低了头,把控制不住的笑声埋在心头。
李未央微微一笑,旁边的孙沿君是一副吃惊的神情:“永宁公主和燕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央,我都糊涂了。”
其实这几日来,李萧然一直耳提面命,要求李未央在皇帝赐婚的时候欣然接受,然而此刻,连李萧然都愣住了,他实在无法想象,怎么和亲人选临时换了,甚至于皇帝没有向他这个心腹透露分毫。不是商议得好好的吗,诸般婚礼细节都已经敲定,只要新娘子李未央谢恩就位,一切万事俱备。可事情到了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永宁公主,苍天!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鼓乐齐响,一位女官引导整个仪仗队伍从殿外进入。最前面是二十六名美貌的宫女手持着大红灯笼,少顷便是一个窈窕女子款款而入,她身穿红色翟衣,其下摆露出紫色和蓝色相间的纹路,头上戴了金银琉璃,起来光彩炫目。然而那却是一张十分衰老的面容,本该红润紧绷的脸孔在浓重的胭脂下显现出了一点灰白,皮肤也浮肿松弛,最糟糕的还是她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就像在木头上挖了两个洞,如果不是眼珠偶尔地转动几下,简直像是个木偶。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永宁公主不过二十多岁,却已经是这副苍老的模样,一方面是因为她与当年的驸马伉俪情深,骤然失去夫君,伤心所致。另一方面,她毕竟是少女守寡,生活失去了重心与目标,不得不独守空房,可想而知,日子过得十分苦闷。所以,她虽然有皇室公主的身份,实际上还不如一个平民女子可以随心意地改嫁他人。因为能和公主身份匹配的男人早已成亲生子,而不如她的人她又瞧不上,再加上无数规矩礼仪,让她注定了一辈子只能孤独过日子。但越西请求和亲就不同了,哪怕永宁公主是个寡妇,但皇帝只要一句为国牺牲就能够成全了她的名声,这也就是这门婚事能够行得通的根本原因。
元毓立在那里几乎已经呆住,他之前听拓跋真说起自己莫名其妙在永宁公主的床上出现,立刻猜到这事情和李未央、李敏德有关系,却只想着收拾李未央以后还有机会的,最多不过是换个和亲人选罢了,反正都是公主,丑不到哪里去,可他没想到,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永宁公主居然起来这样苍老,足够做自己的母亲了。他这时候才意识到,李敏德这个家伙的心思到底有多歹毒!简直是已经毒出了血!
这种老女人、这种老女人!他不会要、不能要、坚决不要!他立刻回转身,大声道:“请皇帝陛下另外选择一位公主!”
皇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安国公主面色一愣,这个四哥到底是怎么了,她明明跟他说好了,另外找机会对付李未央,先娶了这个永宁公主摆平争端再说,他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变卦了!她毕竟不是男人,哪里会想到男人的心思,妻子可以不美貌,但一定要能见人,至少不会被人取笑!
元毓的这句话,让皇帝的脸色变得阴沉,他淡淡望着越西的燕王,没有开口说话。安国公主感觉到了不对,前几天他们来拜见,皇帝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甚至于当九公主来告状的时候,他都能够哈哈一笑当做误会一场,可是现在,皇帝的脸色异常可怕,仿佛元毓再说一个不字,就会将他们推出去斩首一般。她下意识地了拓跋真一眼,对方冲着她,摇了摇头。
安国皱眉,皇帝的态度变得太快了,帝王都是如此,翻脸如同翻,她下意识地走上前去,微笑着,低声对元毓道:“三殿下说,这门婚事不可以反悔,否则咱们无法平安走出大历。”
元毓吃了一惊,抬眼了皇帝一眼,却见他一脸冰冷地望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妹妹之前的放肆行为,是因为结盟才被暂时允许,可是现在,当他羞辱了永宁公主,却不肯接受大历提出的折中条件的话,这次的结盟,也就彻底完了,不止如此,大历皇帝不会让他们平安离开这里。哪怕是任性骄纵如安国公主,竟也发现了皇帝态度的明显变化。
李未央低下头,唇畔轻轻勾起。皇帝就是皇帝,权威不容置疑,当他喜欢你、容忍你的时候你若是不知道收敛,后悔都找不到地方去哭。安国可以任性,可以和九公主发生冲突,这在男人们来不过是小美人们互相较劲,但若是元毓这个皇子也这么干,他又将大历皇室的威严置于何地呢?皇帝不会容忍他的。现在,不是求他答应,是必须答应。
元毓毕竟不是蠢人,他立刻明白了形势的变化,将自己心底的愤恨和恼怒全部隐藏起来,笑容重新回到脸上,立刻道:“不,我是说,永宁公主这样美貌,我怕自己无法匹配得上,既然陛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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