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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朔风自北方呼啸而来,待那阵风将要扑到窗上,他轻轻一掌推出,掌力和那阵风同时击向窗外的木板,喀喇一声响,木板裂开,连里面的窗纸也破了一条缝。秦红棉和阮星竹等虽在近处,只因掌风和北风配得丝丝入扣,并未察觉,房中倘若有人,自也不会知觉。
萧峰凑眼到破缝之上,向里张去,一看之下,登时呆了,几乎不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段正淳短衣小帽,盘膝坐在炕边,手持酒杯,笑嘻嘻的瞅着炕桌边打横而坐的一个妇人。
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如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斜睨着段正淳,正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
第二十四回
烛畔鬓云有旧盟
此刻室中的情景,萧峰若非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诞。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首次见到马夫人后,此后两度再见,总是见她冷若冰霜,凛然有不可犯之色,连她的笑容也从未一见,怎料得到竟会变成这般模样。更奇的是,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但瞧小室中的神情,酒酣香浓,情致缠绵,两人四目交投,惟见轻怜密爱,那里有半分憎厌仇怨?
桌上一个大花瓶中插满了红梅。炕中想是炭火烧得正旺,马夫人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白的项颈,还露出了一条红缎子的抹胸边缘。炕边点着的两枝蜡烛却是白色的,红红的烛火照在她红扑扑的脸颊上。屋外朔风苦寒,斗室内却融融春暖。
只听段正淳道:“来来来,再陪我喝一杯,喝个成双成对。”
马夫人哼了一声,腻声道:“什么成双成对?我独个儿在这里冷清清的,日思夜想,朝盼晚望,总是记着你这冤家,你……你……却早将人家抛在脑后,那里想到来探望我一下?”说到这里,眼圈儿便红了。
萧峰心想:“听她说话,倒跟秦红棉、阮星竹差不多,莫非……莫非……她也是段正淳的旧情人么?”
段正淳低声细气的道:“我在大理,那一天不是牵肚挂肠的想着我的小康?恨不得插翅飞来,将你搂在怀里,好好的怜你惜你。那日听到你和马副帮主成了婚,我三日三夜没吃一口饭。你既有了归宿,我再来探你,不免累你。马副帮主是丐帮中大有身分的英雄好汉,我再来跟你这个那个,可太也对他不起,这……这不成了卑鄙小人么?”
马夫人道:“谁希罕你来向我献殷勤了?我只记挂着你,身子安好么?心上快活么?大事小事顺遂么?只要你好,我就开心了,做人也有了滋味。你远在大理,我要打听你的讯息,可有多难。我身在信阳,这一颗心,又有那一时、那一刻不在你身边?”
她越说越低,萧峰只觉她的说话腻中带涩,软洋洋地,说不尽的缠绵宛转,听在耳中当真荡气回肠,令人神为之夺,魂为之销。然而她的说话又似纯出自然,并非有意的狐媚。他平生见过的人着实不少,虽与女子交往不多,却也真想不到世上竟会有如此艳媚入骨的女子。萧峰心中诧异,脸上却也不由自主的红了。他曾见过段正淳另外两个情妇,秦红棉明朗爽快,阮星竹俏美爱娇,这位马夫人却是柔到了极处,腻到了极处,又是另一种风流。
段正淳眉花眼笑,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搂在怀里。马夫人“唔”的一声,半推半就,伸手略略撑拒。
萧峰眉头一皱,不想看他二人的丑态,忽听得身侧有人脚下踏住枯叶,发出嚓的一声响。他暗叫:“不好,这两个打翻醋坛子,可要坏我大事。”身形如风,飘到秦红棉等四人身后,轻轻点了她四人背心上的穴道。这四人也不知侵袭自己的是谁,便已动弹不得,萧峰附加再点了哑穴,叫她们话也说不出口。秦红棉和阮星竹耳听得情郎和旁的女子情话连绵,自不免怒火如焚,妒念似潮,苦于全身僵哑,双双苦受煎熬。
萧峰再向窗缝中看去,见马夫人已坐在段正淳身旁,脑袋靠在他肩头,全身便似没了半根骨头,自己难以支撑,一片漆黑的长发披下来,遮住了段正淳半边脸。她双眼微开微闭,只露出一条缝,说道:“我当家的为人所害,你总该听到传闻,也不赶来瞧瞧我?我当家的过世了,你不用再避什么嫌疑了罢?”语音又似埋怨,又似撒娇。
段正淳笑道:“我这可不是来了么?我一得讯息,立即连夜动身,一路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从大理赶来,生怕迟到了一步。”马夫人道:“怕什么迟到了一步?”段正淳笑道:“怕你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了人。我大理段二岂不是落得一场白白奔波?教我十年相思,又付东流。”马夫人啐了一口,道:“呸,也不说好话,编排人家熬不住寂寞孤单,又去嫁人?你几时想过我了?说什么十年相思,不怕烂了舌根子。”
段正淳双臂一收,将她抱得更加紧了,笑道:“我要是不想你,又怎会巴巴的从大理赶来?”马夫人微笑道:“好罢,就算你也想我。段郎,以后你怎生安置我?”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将脸颊挨在他脸上,不住轻轻揉擦,一头秀发如水波般不住颤动。
段正淳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往后的事儿,咱们慢慢再想。来,让我抱抱,别了十年,你是轻了些呢,还是重了些?”说着将马夫人抱了起来。马夫人道:“你终究不肯带我去大理了?”段正淳眉头微皱,说道:“大理有什么好?又热又湿,又多瘴气,你去了水土不服,会生病的。”马夫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嗯,你不过是又来哄我空欢喜一场。”段正淳笑道:“怎么是空欢喜?我立时便要叫你真正的欢喜。”
外边忽又传来轻轻脚步声响,萧峰情知丐帮人众已到,虽说他们已奉命不可出声动手,但这整件事演变至此,已愈来愈奇,他实不欲再横生枝节,见丐帮十多人均已伏在屋前地下,埋首手臂之中,于是悄没声息的抢出,绕着各人身后走了一圈,出指如风,在各人后心腰间“悬枢穴”上重重一指,又令得丐帮十多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萧峰回到原处,再向内张望,见马夫人微微一挣,落下地来,斟了杯酒,道:“段郎,再喝一杯。”段正淳道:“我不喝了,酒够啦!”马夫人左手伸过去抚摸他脸,说道:“不,我不依,我要你喝得迷迷糊糊的。”段正淳笑道:“迷迷糊糊的,有什么好?”说着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
萧峰听着二人尽说些风情言语,渐感不耐,眼见段正淳喝酒,忍不住酒瘾发作,轻轻吞了口馋涎。
只见段正淳打了个呵欠,颇露倦意。马夫人媚笑道:“段郎,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萧峰精神一振,心想:“她要说故事,说不定有什么端倪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