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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药师给欧阳克与郭靖二人所读背的,正是梅超风不久之前所缴还的九阴真经下卷。他想二人背书之时,欧阳锋与洪七公必在旁听着,洪七公听了不打紧,欧阳锋听到之后,如学到了上卷中的一些纲要秘诀,以他的才智修为,说不定能由此而增长武功。即使欧阳锋没听到,欧阳克只消有自己亡妻当年十分之一的记心,也能将经文记得不少,默写出来与他叔父共同研讨,也是大有后患。因此他给二人诵读的乃是下卷。下卷中所载功夫,若无上卷的总纲以作指归,则读来茫无头绪,全然不知所云,何况最后一段怪文奇语,叽哩咕噜,揭谛揭谛,混乱缠夹,没一句有半点理路可循。当年亡妻读了之后,回房立即默写,而且是先默此段怪文,也即束手无策,饶是她记心绝顶,也只能对成文的文字语句过目不忘,对胡乱拼凑、全无文理可言的长篇咒语,说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因此黄夫人的首次默本,上下卷文字虽记忆无误,下卷的这段怪文,却默得凌乱颠倒,多次涂改,勾来划去,自己浑不知有几句是对,有几句全然错了。黄药师料想本来就已多半默错,再给欧阳克看到,他也必无法记诵,错上加错,不足为患。
黄药师缓缓揭过册页,每一页上都有不少斑点指印,有时连字迹也掩过了几个。到了最后一段,尽是不成文意的叽哩咕噜怪文,欧阳克看得几字,便道:“摩诃波罗,揭谛古罗……黄世伯,这一大段叽哩咕噜,我一句也不懂,背不来的。”黄药师道:“你不用管,只管照读照背便了。难是难些,若不艰难,也显不出两位大才。”郭靖为了背诵这段“摩诃波罗”的怪文,当时有三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苦恼万分,整整硬记了差不多十天。此时见到,心中早已熟极而流。
黄药师慢慢揭到最后一页,见到怪文之后写着歪歪斜斜的几行字,心知第一行是:“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第二行是:“待得酒醒君不见,千片,不随流水即随风。”第三行是:“人已老,事皆非,花间不饮泪沾衣,如今但欲关门睡,一任梅花作雪飞。”最后远离数行,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师父,师父,你快杀了我,我对你不起,我要死在你手里。师父,师父。”
他从梅超风处拿回真经下卷后,见抄本上泪痕点点,血迹斑斑,知道这徒儿为此吃了不少苦,不由得心生怜悯。翻到最后,见到那几行字,忆及她昔年拉住自己左手,轻轻摇晃撒娇央求,口叫“师父,师父!”不禁喟然长叹。那几句欧阳修和朱希真的词句,他当年曾加笔录,大弟子曲灵风看到后,转教了梅超风,她一直牢记在心,后来写在真经之后。墨迹深印,有些笔划给沙子擦损了。料想写时眼睛未瞎,词句笔划清楚,文字紧接在怪文之后,与亡妻的字迹大不相同,如在瞎眼之后再写,字行不能如此笔直,也难以不与经文重叠。
他自与夫人结褵之后,夫妻情深爱笃,对梅超风话也不多说一句,此时回忆昔日情怀,又想到陈梅二弟子的私情为曲灵风发觉、曲陈打斗后,他从此不大理会陈梅二人,任何武功再不传授,他二人偷盗九阴真经,也可说是迫于无奈,一半是自己所激成,处境亦甚可悯。言念及此,不禁怃然。
当欧阳克与郭靖二人读到最后,欧阳克兀自在“揭谛古罗……”的诵读,未到读完,黄药师不愿二人见到梅超风所写的字,便将抄本合上,说道:“这些古怪文字难背得很,不用再读了。”
黄药师见两人有茫然之色,问道:“那一位先背?”欧阳克心想:“册中文字艰深,我半点也不懂,难记之极。我乘着记忆犹新,必可多背一些。”便抢着道:“我先背罢。”黄药师点了点头,向郭靖道:“你到竹林边上去,别听他背书。”郭靖依言走出数十步。
黄蓉见此良机,心想咱俩正好溜之大吉,便悄悄向郭靖走去。黄药师叫道:“蓉儿,过来。你来听他们背书,莫要说我偏心。”黄蓉道:“你本就偏心,用不着人家说。”黄药师笑骂:“没点规矩。过来!”黄蓉口中说:“我偏不过来。”但知父亲精明之极,他既已留心,就难以脱身,必当另想别计,慢慢的走过去,向欧阳克嫣然一笑,道:“欧阳世兄,我有什么好,你干么这般喜欢我?”
欧阳克只感一阵迷糊,笑嘻嘻的道:“妹子,你……你……”一时却说不出话来。黄蓉又道:“你且别忙回西域去,在桃花岛多住几天。西域很冷,是不是?”欧阳克道:“西域地方大得紧,冷的处所固然很多,但有些地方风和日暖,就如江南一般。”黄蓉笑道:“我不信!你就爱骗人。”欧阳克待要辩说,欧阳锋冷冷的道:“孩子,不相干的话慢慢再说不迟,快背书罢!”
欧阳克一怔,给黄蓉这么一打岔,适才强记硬背的文字,果然忘记了好些,当下定一定神,慢慢的背了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他果真聪颖过人,前面几句开场的总纲,背得一字不错。但后面道家深奥的修习内功、运气转息、调和阴阳的法门,他全然不懂其义,十成中只背出一成;再加黄蓉在旁不住打岔,连说:“不对,背错了!”到后来连半成也背不上来了,后面的奇文怪句,更一句也背不出来。黄药师笑道:“背出了这许多,那可真难为你了。”提高嗓子叫道:“郭贤侄,你过来背罢!”
郭靖走了过来,见欧阳克面有得色,心想:“这人真有本事,只读一遍就把这许许多多句子都记得了。我可不成,只好照周大哥教我的背。那定然不对,却也没法。”
洪七公道:“傻小子,他们存心要咱们好看,爷儿俩认栽了罢。”
黄蓉忽地顿足跃上竹亭,手腕翻处,把一柄短剑抵在胸口,叫道:“爹,你倘若硬要叫我跟那个臭小子上西域去,女儿今日就死给你看罢。”黄药师知道这个宝贝女儿说得出做得到,叫道:“放下短剑!有话慢慢好说。”
欧阳锋将拐杖在地下一顿,呜的一声怪响,杖头中飞出一件奇形暗器,笔直往黄蓉射去。那暗器去得好快,黄蓉尚未看清来路,只听当的一声,手中短剑已给打落在地。
黄药师飞身跃上竹亭,伸手搂住女儿肩头,柔声道:“你当真不嫁人,那也好,在桃花岛上一辈子陪着爹爹就是。”黄蓉双足乱顿,哭道:“爹,你不疼蓉儿,你不疼蓉儿。”
洪七公见黄药师这个当年纵横湖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竟让一个小女儿缠得没做手脚处,不禁哈哈大笑。
欧阳锋心道:“待先定下名分,打发了老叫化和那姓郭的小子,以后的事,就容易办了。女孩儿家撒娇撒痴,理她作甚?”说道:“郭贤侄武艺高强,内力怪异,真乃年少英雄,记诵之学也必好的。药兄就请他背诵一遍罢。”黄药师道:“正是。蓉儿你再吵,郭贤侄的心思都给你搅乱啦。”黄蓉当即住口。欧阳锋一心要郭靖出丑,道:“郭贤侄请背罢,我们大伙儿在这儿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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