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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鬟道:“大人不必畏首畏尾,只问心无愧罢了。他倘若是清白无咎的,又翻什么脸?他倘若真的行事有失,自然得罪有应得。”

    黄诚禁不住莞尔:“越听你说话,越不信你只六岁而已,难不成真是什么精怪?”因怕云鬟不喜自己这样说,黄诚又道:“倘若是精怪倒是好了,既然是鬼来犯案,我有了你相助,难道还怕他不成?”

    云鬟只得勉强一笑。

    两人在屋内转了半晌,也并无所获,黄诚道:“这儿终究死过人,而自打小姐出事后,便关门闭户,再不曾开窗,只怕你呆的太久了,对你不好。咱们且走罢。”

    云鬟转头又将屋内各色陈设、地方等看了一会儿,便随着黄诚往外而去。

    将下楼的时候,云鬟问道:“是了,我听闻小姐自缢那晚上,那贼又出现过,是丫鬟嫣红目睹的?”

    黄诚道:“不错,只可惜这丫鬟因受了惊吓,此刻有些神志不清了,我问了她几回,她只叫有鬼。”

    当下云鬟便不再问,因楼梯狭窄且陡,黄诚便走在前,走两步,便停下来照看云鬟,到了二层楼处,云鬟道:“这是做什么的?”

    黄诚道:“是小姐的书房。”因见云鬟张望,他便掏出钥匙,也将书房的门打开,引她入内相看。

    这一层却比小姐的闺房更清幽了,迎面便是两排书架,左手边是一张美人榻,右手边靠窗户横着长书桌,上头布置文房四宝,另一侧,却还放着一架琴桌。

    云鬟绕着看了一遭儿,也并无甚异样,只瞧见字纸篓里仿佛有一团写坏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在里头。

    云鬟不由道:“这里藏书甚多,可见袁小姐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竟遭遇这等飞来横祸,可惜了这般金玉之质。”

    黄诚也是心有戚戚然,道:“不错,难道果然是红颜薄命不成。”

    两人看过了,叹了几句,才又下了楼,踏出绣楼的一刻,才觉得楼内那股隐隐霉朽压抑的气息一扫而空。

    衙差们复又锁了门,黄诚陪着云鬟往外而行,走了几步,回头看这座小楼,苦笑叹道:“因上回王闫之事,袁家才搬离原本的宅邸,只为看中这小楼安稳,只要锁好门扇等,寻常之人是万万侵扰不得的,平日里更是规谨严防,不许一个外人踏足,没想到仍旧不免……”

    只能叹造化弄人罢了。

    黄诚因想着去跟袁老先生道别,谁知老先生先前回房之后,又恸哭了阵儿,竟晕厥过去,此刻正请了大夫来救治。

    两人闻言,自不便打扰,便等在外间,听说老先生醒来之后,便才告辞出门。

    原先两人上楼查探之时,阿泽只在楼外等候,见云鬟出来,才随着一块儿往外。

    袁家早给云鬟备好了车马,将上车之前,云鬟因见黄诚满面忧色,便道:“大人是在担心破不了案么?”

    黄诚叹道:“我看老先生这般……若还不加紧破案,只怕他也撑不住了。”

    袁老先生本就年高,遭遇此事之后,更如风中残烛一般,这段日子来已经憔悴非常。

    云鬟是知道失去至亲滋味的,闻言心中也是一痛,竟不敢再想,忙让自己转开心思,胡乱去想别的。

    正此刻,黄诚探手入怀,竟掏出一张字纸来,因对云鬟道:“我自接手此案,日夜悬心,更是随身带着此物,以为警示……”

    云鬟忙抬眸看去,却见白纸之上,墨迹淋漓地写着八个字:冤魂索命,王闫所杀。

    虽是在青天白日底下,眼见如此,仍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觉着森森冷意。

    云鬟白着脸,道:“这便是袁小姐的绝笔遗言了?”

    黄诚点头,把纸张小心地又叠起来,重新揣入怀中:“我先前从不晓得,难以破案竟是这样煎熬,这两日我一闭上眼,就仿佛也能看见袁小姐向我哀哀痛哭一般……”

    云鬟见他面有憔悴之色,不由有些担忧:“大人也还要善自保重才好。”

    黄诚举目远望,摇头道:“凤哥儿放心,此刻我虽然苦痛煎熬,却觉着自个儿是活生生活着的,不似先前……”

    黄诚吐了口气,重又振作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尽力而为才是。”他低头,向着云鬟笑了一笑:“一来,是对得起陆兄,二来……绝不会再让你这小丫头看扁了我。”

    两人相视之间,云鬟不由也一笑,当即一个上马,一个上车,同行将到了鄜州县之时,才彼此分开。

    不提黄诚自回衙门,只说云鬟乘车回素闲庄,马车正行走间,云鬟忽地看到车窗边上人影一晃。

    云鬟因心想着袁家之事,起初不在意,不料过了会儿,那影子又是一闪。

    云鬟方留心起来,举手掀起帘子,果然便看见阿泽正在车窗边上探头探脑地,冷不防见云鬟看过来,少年先是一愣,继而便笑了笑,笑中隐隐有些讨好之意。

    云鬟不动声色,只问道:“做什么呢?”

    阿泽见她静静默默地望着自己,不苟言笑之状,虽是个孩子的容颜,却竟叫人不敢小觑,他心中暗暗叫苦,便道:“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小姐你要跟着那知县去洛川呢?”

    原来这一道儿上,却是让阿泽有些大开眼界,先是这“小主子”忽地娇纵发作、要去凶案现场也就罢了,那“黄知县”更不知是哪根筋儿不对,竟隆而重之地陪她前去,两个人似乎还“相谈甚欢”,彼此都是一脸郑重……

    云鬟见问,便道:“你没听闻那案子么?这样离奇,你莫非不好奇真相为何?”

    阿泽皱眉,——集市上云鬟跟林嬷嬷等在茶馆内吃茶之时,他就在门口,自然也听见了那些茶客的言语,阿泽便点头道:“我自然是好奇的,然而……又有何用?”

    云鬟扫他一眼,并不言语。

    阿泽莫测高深,自己讪讪地一会儿,眼见前头素闲庄将到了,便又唤道:“大小姐……”

    云鬟目不斜视,也不看他,只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呢?且直说就是了。”

    阿泽心头一跳,竟不知她怎么看破了自己别有心思了。然而却来不及迟疑,忙道:“上次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玩笑话,大小姐你……你可不可以当作没听见的,尤其是……”

    只因上次他跟阿雷在背地里议论“回京”之事,竟给云鬟听到,此后巽风更是嘲讽警示了他几句,是以阿泽一直心中惴惴不安,今日得了这空子,便想求一求云鬟。

    起初他的确是不把云鬟放在眼里的,毕竟他从小儿见过的显贵要人等多了去了,且又年少,自热血沸腾、想着做点儿顶天立地的大事,至少也要跟在四爷身边儿才对。如今被发配在这偏僻所在,守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自然不如巽风阿雷等沉稳,便有些不忿怨言。

    起初还心怀侥幸,以为云鬟什么都不懂,谁知她一开口便点破四爷之事,可见不是那等懵懂孩子。

    后来阿泽暗暗留心,才发现这女孩子并不是自己心中想的一般,其一举一动,竟大异于常人。

    今儿之事,更是让他意外。细想来——那黄知县既然能断城隍小鬼杀人案件,自然不是个轻狂无知之人,连他对这女孩儿都尚且如此恭敬……是以阿泽心里掂掇:“莫非四爷留我们在此,果然大有用意么?”他心中未免又惧怕暗中嚼舌之事给白樘知道,因此才硬着头皮,相求云鬟。

    阿泽吞吞吐吐,脸皮有些红:“尤其是别对四爷提起……”

    而他说完之后,云鬟的脸色却始终都不曾变一丝,一直到马车拐弯,前头已经看见素闲庄的门,阿泽方听见她轻轻说道:“我以后多半是见不到白四爷了,你自然不必担心我再说什么……”

    阿泽一愣:“什么见不到四爷,为什么见不到?等等……你、你是答应了么?”

    云鬟却已经转开头去,也不再做声。

    不多时,马车停在庄门前,阿泽只得下车,扶了云鬟下了车来,此刻他已越发不敢小觑云鬟,又生怕自己会说出什么错话来,因此紧闭着嘴,随她往内去。

    谁知才走了一步,还没迈进门槛儿,云鬟忽然停了下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

    阿泽忙抬头,顺着她视线看去,却并没看见什么别的,眼前只是一面照壁罢了,上头是杨柳流水之雕像,旁边是数行诗,写得是: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阿泽虽常从此处过,却不曾留意过这照壁上的图案跟字迹,此刻见了,才哑然失笑,道:“怪不得这里叫素闲庄呢,我原本还觉着庄名古怪,原来是有出处的。”又道:“怪道四爷曾说这庄名别有意境,我还不懂,这下儿可明白了……”

    说到这里,忽然听云鬟低低道:“你……你即刻去一趟县衙。”

    阿泽楞道:“什么?”

    却见云鬟皱着眉,目光在那一行诗上逡巡了会儿,复道:“你去找知县大人,让他立刻再去一趟洛川袁家,去小楼的书房内,查看那字纸篓里……”

    阿泽瞪大双眸,想笑又不敢笑,只问:“这是干什么?”

    云鬟道:“总之你快去,黄知县听了就知道了。”

    阿泽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终于道:“好罢……”无可奈何,转身往外边走。

    阿泽去后,云鬟看着照壁上那俊逸的行书,缓缓吸了口气——

    此刻她的眼前,出现的是袁家小姐的绣楼……当时,她随着黄诚到了二层书房内,环顾周遭,美人榻,琴架,书桌……目光所及,是书桌旁边那字纸篓内,有一团团起来的废字纸。

    云鬟定睛细看,终于回想清楚上头所写的两个字。

    本来这不算什么。

    而后黄知县在袁家门口,掏出那袁小姐的绝笔之时,她亲眼所见上头的八个字,那是娟秀纤弱的柳体小楷:冤魂索命,王闫杀人。

    但是……在她所见,字纸篓内的废弃字纸上,那字迹却是有些英挺的行楷。不管是勾勒,笔力皆不同,那分明是出自男子之手!

    按照黄诚所说,这袁家防范甚严,何况这绣楼之上,自不会有外男进入,既然如此,那写废了的字纸来自何处,出自何人笔下?若有人所写,此人又是如何会出现在小姐绣楼,但楼中丫鬟婆子却一概不知?此人……又到底跟袁小姐之死有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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