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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的决心已下。寂寞对你我而言都不是好东西,我倒要试试,看看我能否探索出你心底的秘密,在你大理石般的胸膛上钻一个孔,我可以从那里将同情的精油灌进去。”

    “我画的这幅画逼真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逼真!是画的谁?我没仔细看。”

    “你看了,里弗斯先生。”

    他被我的直率和突如其来的唐突吓到了。他疑惑而又惊讶地看着我。“哦,这还不算什么。”我在心里想,“我可不会因为你的态度生硬就将计划搁浅。我准备作出更大的努力。”

    我对他说:“你刚才看得很仔细,很清楚。我不反对你再看一遍。”我站起身,将画放到了他的手里。

    “一张很出色的画。”他说,“色彩柔和清新,是一张很优美、很写实的画。”

    “是的,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像不像呢?像谁?”

    他将自己的疑惑控制住了,回答说:“我想是奥利弗小姐。”

    “当然。那么,先生,作为你猜对的奖励,我答应再画一幅复制品送给你,如果你肯接受这份礼物。如果你不想要,那么我可不想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上。”

    他继续看着这幅画。而他看得越久,手里的力道就越大,越是放不下。“的确很像!”他自语道,“眼睛画得很好,颜色、光线、表情都很完美。她是微笑着的!”

    “保存这样一张精美的复制品,会令你觉得欣慰,还是会令你更加伤心?请你回答我。当你在马达加斯加,或者好望角,或者印度,在你的行囊中有这样一件纪念品,是能够成为你的安慰,还是只能激起你的忧伤回忆?”

    这时,他偷偷地抬起眼,犹豫而忐忑地看了我一眼,又继续看这幅画。

    “我肯定会要的。但这样做是否审慎与明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我已经明白了罗莎蒙德的心意,她是喜欢他的,而她的父亲也不大可能反对这门亲事,所以我——我的思想没有像圣约翰那样崇高——在我的心里是完全赞成他们结婚的。我认为,假如他能获得奥利弗先生的一大笔财产,那么他足可以用这些钱做他伟大的事业,这总比暴露在炙热的阳光下让自己的才思枯竭好得多。

    想到这里,我便这样劝他:“在我看来,你能够将画中的人娶走,才是更明智的做法。”

    此时,他坐了下来,将画放到桌子上,双手支撑着额头,痴情地反复看着这张画。我为此感到惊讶,因为他没有对我的大胆和放肆感到恼火。我甚至看到,当我坦率地谈论这个原本以为是一个他不可碰的话题时——听到这个话题随意让人谈及,作出结论——好像是他出乎意料的一种安慰。沉默寡言的人常常要比性格爽朗的人更需要直率地去谈论他们感情上遭遇的不幸,而眼前这位看似严酷的禁欲主义者,也是人。大胆、好心地“闯入”他们灵魂的“沉寂大海”,往往会成为给予他们的最好恩惠。

    “她喜欢你,我敢肯定。”我站在他椅子背后说,“她的父亲也尊重你。她是一位可爱的姑娘,但不善于思考,不过只要有你在,你去为你们两个思考,那就足够了。你应该娶她。”

    “她喜欢我?”他问道。

    “当然,胜过爱其他任何人。她总是谈起你,并且没有比你更能让她感兴趣的话题了,没有任何话题能让她谈论得那么久。”

    “很高兴能够听你说这些。”他说,“真的,我们再谈一刻钟吧。”他取出手表,将它放在桌子上控制着时间。

    “可是继续谈又有什么用呢?”我问道,“可能你的心里正在准备好铁拳或是铁链,将自己的心重新束缚起来。”

    “先别想这些残酷的东西。就想象一下我作出了让步,被感化,就像现在这样。俗世中人们的爱恋如同在我心田新开辟的喷泉,不断喷涌,甜蜜得水花四溅,并且流淌到我仔细、辛劳地开垦出来的田野——这里播种着善意和自我克制的种子。但是现在甜美的泉水已经迅猛到将我心底稚嫩的克制的萌芽淹没了,如同可口的毒药腐蚀着它们。此刻我看到自己躺在溪谷庄园的睡榻上,躺在我的新娘罗莎蒙德?奥利弗的脚跟前。她用那甜甜的嗓音和我说话,用被你精湛的画技所描绘出来的如此逼真的眼睛看着我,用她那珊瑚色的嘴唇对我微笑。她是我的,我是她的,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生活——虚幻的世界——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嘘!别说话!就让我满心欢喜、神魂颠倒吧,让我平静地度过我所规定的时间。”

    我满足了他。手表滴答滴答地向前走着,而他的呼吸时快时慢,我默默地站在那里。静谧中,一刻钟的时间流逝了。他拿起手表,放下画,站起身来,到了壁炉边。

    “好了。”他说,“刚才那短暂的时间已经让我沉溺于痴心妄想了。我将头靠在诱惑的胸口,心甘情愿地将脖子伸向她花一般的枷锁中。我品尝到了她的苦酒,枕头燃着火,花环里有一条毒蛇,她的允诺都是空的,建议是假的。这一切我都明白。”

    我吃惊地瞪着他。

    “真是奇怪。”他继续说下去,“我那么狂热地爱着罗莎蒙德?奥利弗,怀着初恋般的所有热情,而我爱恋的对象也绝对漂亮、优雅、迷人。但是,与此同时,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确定的、绝对正确的感悟,我发觉她不会是一个好妻子,也不适合做我的伴侣。不用多久,只要婚后一年,我便会发现事实就是如此。只有十二个月梦幻般的日子,接下来便是终身的遗憾。这些我是知道的。”

    “奇怪,真是奇怪!”我禁不住嚷道。

    “我承认在内心里,一方面我被这种魅力深深地吸引。”他说,“但在另一方面,我深切地知道她的缺点是什么,那就是她永远都不会与我将从事的事业产生共鸣,不会成为我事业上的伴侣。罗莎蒙德是一位能够吃苦的姑娘吗?她会劳作吗?她是一个使徒吗?她会心甘情愿地做一名传教士的妻子吗?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但是你可以不去做传教士,你可以放弃那个计划。”

    “放弃?什么?你要我放弃我的天职?我伟大的工作?我为天堂的大厦在世间所打下的基础?我的职责是成为一部分人的希望!这群人把自己的所有雄心都同光荣的事业结合在一起,那就是提高他们种族的地位,将知识传播到那些无知的地方,用和平代替战争,用自由代替束缚,用宗教代替迷信,用去天堂的希望代替入堕入地狱的恐惧。难道就连这个也要放弃吗?它比我血管里流的血还要珍贵。而这些正是我所向往的,是我生活的目的。”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说:“那么,奥利弗小姐呢?难道你就不在乎她的失望和哀伤了吗?”

    “奥利弗小姐一直被一大群求婚者和献殷勤的人包围着。不出一个月,我这个人就会被从她的心中抹去,她会忘记我,之后很可能跟一个比我更能给她幸福的人结婚。”

    “这话你说得倒是很冷静,但是你的内心呢,它不矛盾、不痛苦吗?你比之前更加消瘦了。”

    “不,如果我真的瘦了些,那也是因为我在为悬而未决的前景担忧——我离开的日期总是一拖再拖。就在今天早上我还接到了一个消息——就是那个原本要来接替我的人——说他在三个月之内无法接替我,或许在三个月满了之后,又拖延到六个月。”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奥利弗小姐走进教室,你就会颤抖,并且脸涨得通红。”

    他的脸上再次出现了惊诧的表情。他或许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居然敢这样和一个男人交谈。至于我,我已经非常习惯这类的交谈了。我与很有头脑、言语谨慎、富有教养的人交谈时,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我一定要绕过缄默这种传统的防线,跨过秘密的门槛,并且在对方心坎的火炉边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才肯罢休。

    “你的见解的确独到。”他说,“而且胆量也不小。你有勇气,你的眼睛具有穿透力,可是请允许我向你保证,你对于我情感的理解,有些是误解。你把这些情感想象得比实际的要深沉,要强烈。你所给予我的同情已经超越了我应该得到的。我在奥利弗小姐面前脸红、颤抖,并不是因为我在控制、束缚自己,而是在蔑视自己的弱点。我知道这并不光彩,它不过是肉体上的狂热。我发誓这绝对不是灵魂的抽搐。我的灵魂坚如磐石,并且已经被牢牢地拴在骚动不安的大海深处。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很冷酷,很无情。”

    我怀疑地笑了笑。

    “你出其不意套出了我心里的话。”他继续说,“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任凭摆布了。你已经将我基督教义的外衣剥掉,那是我一直以来掩盖我自己的性格缺陷、用以漂净血污的袍子,我本人则是一个冷酷无情并且拥有野心的人。对我而言,在所有的感情中,只有天然的爱才能赐予我永久的力量,理智是我的向导,绝非是感情。我的野心太大了,要比任何人都爬得高,欲望是没有止境的。我所尊崇的是忍耐、坚持、勤勉和才能,因为这才是出人头地的必要条件。我很有兴趣地观察你的经历,我觉得你是一位勤恳、做事情有条理并且富有活力的女人,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你曾经的经历,也不是因为对你正在经受的苦难的同情。”

    “你会把自己完全说成是一位异教徒哲学家。”我说。

    “不,我与那些自然神论的哲学家是有区别的。我有信仰,我信奉福音。你给出的修饰和定义,是不准确的。我不是异教徒哲学家,而是一位真正的基督教哲学家——耶稣教派的信徒。作为他的信徒,我信仰他纯洁、宽厚、仁慈的教义。我也主张这样的教义,并且发誓将它传播开。我在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信仰宗教了,所以在我的性格中也有宗教留下的最初的品质。现在,它已经从小小的幼芽成长成浓荫蔽日的大树了,从人类真诚品质的粗糙野生根上长出能与之对抗的神圣的公正感。将我狭隘的只为谋求权力和名声的野心变成了去扩大主的天地、为十字架旗帜获得胜利的大志愿。宗教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它将最原始的天性变成了我如今最好的品质,它修剪和培育了我的天性。但天性是没有办法根除的,直到‘在这个世界的人都变成不朽’的时候。”

    说完这些,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画板旁的帽子,又看了一眼那幅画。

    “她的确很可爱。”他喃喃地说,“真不愧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玫瑰,真的。”

    “那我还需要再画一张这样的画给你吗?”

    “为什么呢?不必了。”

    他顺手拿过一张薄薄的纸,盖在画上。这张纸是我平常作画时怕弄脏了纸板用来垫手的。突然他在这张空白的纸上发现了什么,我不清楚。但的确有某种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猛然将纸拿起来,看了看纸的边缘,又看了看我,那种目光奇怪极了,但是我无法理解。这张纸似乎摄取了我的体态、面容,还有服饰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眼睛一扫而过,就像闪电般快速、锐利。他微微地张开嘴巴,好像是要说话,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他将纸张放下。我看到他麻利地从上面撕下一条,放进了自己的手套里,之后匆忙点了点头,说了句“下午好”便离开了。

    “嘿!”我用那个地区的方言嚷道,“真是莫名其妙!”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那张纸,但除了我在试画笔颜色深浅的时候留下的几滴暗淡的颜料外,其他什么都没看到。我又琢磨了一两分钟,但仍旧无法解开这个谜。我索性放弃了,觉得这也无关紧要,便不去想它了,不久也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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