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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情好点没有?”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她不想承认,只是自顾自地拖了张椅子,抢他的电脑看美剧。

    “我晚上可能不住在这里。”林连城突然说。

    “为什么?”问完之后,她旋即就反应过来,寝室床都设在书桌上方,以他现在的样子,确实上下楼梯不方便。

    “那你晚上睡哪儿?”

    他一边吃饭一边看小说,头都没抬:“我去校宾馆开个房间,你待会儿陪我过去。”

    真是大少爷,连求人都求得这么霸道。

    可是她没办法同他计较,只得乖乖送他去开房。

    宾馆就在校内,平时是学校用来招待来访客人的,周围环境优美,收费也偏贵,几乎不会有学生过来住。

    负责办理手续的前台服务员拿着身份证,朝他俩多看了好几眼,最后应林连城的要求给了一个单人间。接过房卡的时候,承影的脸不自觉地微微发红,倒是林连城,手肘撑住柜台,斜倚在一旁始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看了牙痒痒。

    他一条手臂搭在她肩上,半跳着去房间,因为一直在低笑,清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从她脸颊边拂过。

    她有些想避开,却又做不到,肩膀被他箍得死死的,于是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警告:“再笑我就不管你了。”

    他却不以为意,自信满满地下结论:“你不忍心的。”

    他的态度让她心烦意乱,只能深一口气,终于使出撒手锏:“你再这样,我马上打电话给你爸妈,让他们来照顾你。”

    他这才讨饶:“千万别!我最怕他们来烦我了!尤其是我妈,要是惊动了她,我恐怕连人身自由都没了。”

    “知道怕了?”她开了门,把他往床边一扔,“那就老实一点,别没事老欺负我。”

    “我哪有?”他笑嘻嘻地往后靠在床头上,双后交叉着枕在脑后,悠悠哉哉看着她来回忙碌。

    直到开水烧好,又切完水果,她才喘口气说:“我走了,明天想吃什么?”

    他却不答话,眼底映着床头的灯光,显得又黑又亮,盯着她沉默不语。

    她起先还疑惑,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就有点慌。他才开口说:“我是认真的。”

    “……嗯。”她应得非常轻。

    “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其实三天的限期还没到,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如果有一天分手了,会不会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笑了声:“不要杞人忧天,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想太多也没用。”

    她不再作声,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他修长的身体舒展着半靠在床头,姿态是一贯的慵懒惬意,可神情却似乎是少有的认真。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这几乎是他在她面前表露过的最真诚的模样,甚至,带了一点点难以察觉的期待和忐忑。

    她忽然就想起室友的话,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一个充分了解自己脾气性格的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她和他,经常如此漫长岁月的洗礼,从童年到少年,再到如今,早已在许多方面融为一体。茫茫人海,再不可能有第二个林连城。而对于他来讲,也不会再有另一个晏承影。

    他们了解彼此,有时候,就像了解自己。

    她最终有了决定,所以点点头:“我觉得,可以试一下。”说完自己先笑了,然后就看到他微微扬起眉角,年轻而明秀的双眼在灯下熠然生辉。

    ***

    那些都是太久以前的记忆,有些情节,其实回想起来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比如,后来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次的争吵,大约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比如,他也不会总是让着她,矛盾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肯给对方好脸色。

    性格的融合,使他们在对待争执的态度上也保持着惊人的一致。

    可是每次坚持冷战到最后,还是他先低头。

    大概就是因为爱吧。

    因为他爱她,所以肯放下骄傲的身段,肯在挣扎过后一次又一次地妥协。

    可是如今隔得太久,她甚至已经不记得,那些争吵的主题究竟是什么。

    当年彼此都还太年轻,那些当时看起来天大的事,到头来,也不过沦为一团面目模糊的影像。

    晚饭后照例又巡房一遍。

    有个病人患了恶性脊髓瘤,因为位置特殊,手术风险过高,因此术前方案一改再改,一直拖到现在才终于确定下来。

    这次由神经外科权威孙教授亲自主刀,同时,早在几个月前,孙教授就钦点了承影做这台手术的第一助手。

    她是孙教授的爱徒,这是一次难得的积累宝贵经验的机会,许多人求之不得。为此,她也足足准备了几个月。因为再过两天,就要为这位病人进行第一次手术,所以例行的巡房结束后,她又特地绕道去探望,耐心地安抚病人情绪。

    就因为这样耽误了一点时间,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承影看了看手表。

    晚上七点四十分。这个时候,沈池那边才正是下午。

    她这段日子几乎养成习惯,总会不自觉地换算时差。沈池打电话回来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隔好几天才会联系她一次,但通常都很晚,有一回她差点睡着了,才听见手机铃声大作。

    她当时吓了一跳,从迷糊中被惊醒,听筒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在问:“吵到你了?”

    “嗯……”她拖长了腔调,答得懒洋洋的,其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却又觉得他的声音太近,近得仿佛就在身旁。

    夜沉如水,手机贴在耳边,这种感觉似乎奇妙又美好,明明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可是偏偏令人觉得安心。

    不过那次之后,他每次打电话的时间都会更早一点。

    她并不迟钝,甚至隐约猜到他在那边所做的,大概都是些不能摆上台面的事,抑或是暗藏着她无法想象的潜在危险。

    可是不能问,因为知道即便问了,他也必然不会讲。而且,她也从来无法主动联系上他。

    在他刚刚离开的那几天里,她曾尝试着拨过一次,但是很快就被转到留言信箱去了。之后等了足足几十个小时,他才回过来,嗓音中透出浅淡的疲惫,旁边似乎还有其他人在小声且激烈地交谈讨论,隔着电话也能感觉到气氛紧张压抑。

    他却旁若无人,只问些最家常的事情,比如上班忙不忙,家里一切是否都还好?

    她虽有满腔的疑虑和担忧,最终也只能沉默地咽回去,只字不提。只好在每通电话的结尾,故作不经意地叮嘱他:“早点回来。”

    他似乎能感应到,每次都低笑着答应:“好。”

    也是直到今天凌晨,他才终于告诉她,会乘晚上的飞机回国。

    他每回外出搭乘的都是专机,省去了途中中转的时间,但算下来也大约需要十个小时。所以承影和同事调了班,准备第二天在家里补休。

    承影回到办公室稍作收拾,想到白天的事,原本还有些犹豫,结果人刚走到门口,手机就适时地响了。

    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而且,竟然是林连江亲自打过来:“如果你方便的话,等会儿能不能过来一趟?”

    以他这样的地位,从来都是别人对他低声下气毕恭毕敬,何曾需要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同人讲话?

    承影愣了愣,问:“是爷爷想见我吗?”

    “是的。”林连江说:“已经闹了很久了,谁都拿他没办法。”

    在电话挂断之前,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憋在承影心里,一直没有问出口。

    那就是,林连城回来没有?

    她私自猜测他还没到,因为如果有他在,八成是能搞定林老爷子的。作为林家最受宠的人,他从小到大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把老人家哄得开开心心,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可是当电梯一路上到十八楼,进入高级病区后,承影才发现自己猜错了。

    伴随着“叮”的一声轻响,光可鉴人的金属双门徐徐分开。她抬起头,首先映入视线的,便是那道修长清瘦的身影。

    太过熟悉的身影,哪怕这中间已经隔了两三年没见过面,可还是只需要一个轮廓就能被辨认出来。

    更何况,此刻林连城与她就近在咫尺。

    林连城靠在墙边,面对着电梯的方向,似乎是专门来等她的。

    仅仅隔着数米的距离,他的目光安静地停留在她的脸上身上,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好久不见。”

    承影却愣在原地。

    是啊,好久不见了。

    那次的交通意外,其实他伤得比她严重得多,留在重症病房里观察了一周才能转到普通病房。林家人几乎全都连夜赶来了,包括他当时的未婚妻。

    而她,也曾去探望过一次。当时负责看护她的人是沈池的保镖,对于她提出的要求感到十分为难,考虑半晌才说:“……您这样让我很难做,沈先生知道了恐怕会把我大卸八块的。”

    而事实上,沈池已经好几天没露过面了,倒是他手下的弟兄常常来探望,并且对她殷勤照拂。想到那晚在病房中,沈池的嘲讽和冷漠,她不禁有些心灰意冷,更加执意去看林连城。

    ***

    那是他在ICU(重症加护病房)里的最后一晚,因为已经是凌晨,林父林母在家中小辈们的陪同下回家去了。留下守夜的,是他的未婚妻。

    在对方狐疑打量的目光中,她有点尴尬:“我是来看林连城的。”

    那个年轻女人不认识她,但想必已从她的病号服上猜出她的身份,声音不禁有点尖锐:“当晚,和连城在一起的人就是你?”

    她点头默认了,于是对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你告诉我,他那么晚去找你干什么?你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

    不能说。

    她继续沉默着,因为不能告诉任何人。当天晚上林连城喝了酒来找她,后来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她这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最后还是林连江的适时出现,才替她解了围。

    她被允许进去探望。隔着玻璃,能看见病床上的人,他很安静地躺着,床头的仪器应该已经撤走了大半,林连江在她身后说:“白天情况终于好转并稳定下来了,如果没有意外,明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

    她仍是沉默着点头。好像自从来到这里,许多心情就被尽数堵在胸腔中,无法宣之于口。

    那天晚上,林连城显然是喝高了,将她约出来。

    她没有想到,他喝了那样多的酒,竟然还敢亲自开车。车速飞快,简直像疯了一般,她被吓出一身冷汗,而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忽然说:“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你喝醉了。”她不得不提醒他,“况且,我已经结婚了。”

    他却不以为意,甚至笑了笑:“我没醉,我也不管你结没结婚。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你知道吗?可是我不会和她结婚。”他喝了酒,有些语无伦次,但始终将目的表达得很明确:“承影,我们重新开始。”

    她没办法和他沟通,只能要求他:“……你先把车停下来。”

    他侧过脸看她一眼:“是不是我停下来,你就会答应我?”

    也不知他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喝成这个样子,带着明显的醉意,却又固执得可怕。这样的林连城,让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仿佛时光倏然倒退,退回到十几二十年前,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可即便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对旁人再不讲道理,也总是会忍让着她。

    长久以来,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会在她面前提出无理的要求,更加不会强迫她做任何事。哪怕当初分手,他再不舍,也终究还是同意了。

    所以,那一晚,真是个例外。

    夜深人静的马路上,几乎顺通无阻。

    当他开着车闯过一个红灯,毫无预警地转到左侧岔路上的时候,十字路口的探头闪过短暂刺眼的光,承影终于开始心惊肉跳,并且觉得头晕恶心。

    “林连城,你停下车,我们好好说话!”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后头传来急促响亮的喇叭声。

    她一边抓紧安全带,一边强忍住身体的不适,透过后视镜看到几辆熟悉的车子正从远处迅速逼近。

    是沈池的人。

    显然林连城也很快地察觉了,挺直的鼻梁下,唇角微微抿起来,却并没有要减速的意思。

    她只觉得胃里翻涌,又仿佛是胸闷,连气都喘不过来,整个人难受极了。这种状态,之前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周,如今大概是晕车了,便发作得尤其厉害,最后只能渐渐脱力地靠在椅背里。

    后头的车陆续跟了上来,最后几乎与林连城的车并驾齐驱,逼停他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她昏沉沉地靠着,没有精力再去责怪或阻止,迷糊中就听见林连城的声音:“……放弃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她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力气虚弱地笑一笑:“都过去了,我们是好朋友。”

    “我不要做什么好朋友。”他就像是孩子般在赌气,“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这句话在她心里盘旋着,却在转过头看到他的瞬间,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借着车外的光,可以清楚看见他轮廓明晰的侧脸。

    林连城和沈池不同,沈池的英俊近乎锋锐,仿佛夤夜寒星,太具有侵略性,但凡他出现,几乎就很难让人移开视线。而林连城,从小就是个漂亮的男孩,五官线条干净柔和,眼泛桃花,人见人爱。

    过去她曾不止一次地感慨:“连城啊连城,你简直比我们学校里一大半的女生还要好看……”

    而他是对这种形容总嗤之以鼻,显然非常不满意。

    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上多了成熟的男人气息,可容貌依旧俊美。她侧过目光,看着这张脸、这个男人,自己的年少时光、青葱岁月,全都和他有关。在这个人的身上,承载着太多属于她的东西。无论世事怎样变迁,也改变不了那些记忆。

    挥不去,抹不掉。

    哪怕他曾做过错事伤害了她,哪怕如今她爱的人早已不再是他,可他依旧是林连城,全世界也只有这么一个林连城。

    而他现在喝醉了,也不知是在和谁赌气,口口声声说着不想结婚,口口声声说要重新追回她。

    这些话,她都相信,相信是出自真心的。

    她有点唏嘘,仿佛突然发觉,原来时光已经走出这样远。当年他站在寝室楼下,半挽着衣袖,冲她微笑的情景,明明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我们……”她终于开口,可是话只说到一半,就被车辆突如其来的转向给打断了。

    紧接着下来,天旋地转,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有巨大的撞击感袭来。她在昏迷之前看见林连城的脸,靠得很近,仿佛是在护住她。

    所以,他伤得也更严重。

    她就那样站在病房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林连江说:“很晚了,回去吧。”

    她转过身,有片刻的犹豫:“大哥,我可能明天就出院了。”

    林连江深深看了她一眼,了然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林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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