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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的细小动静,直到她听见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她才转了下脑袋。
顾襄又坐回了餐椅上,此刻她正吃着莲雾,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爽,水润多汁。
半干的几根头发贴住了她的嘴角,香甜的汁水在她唇上泛着诱人的光。
佟灿灿就保持着半趴在沙发扶手上的姿势,眼珠也不知道动一动。见顾襄突然站起来,她又马上翻身,视线盯着天花板。
脚步声靠近,在她边上停下,她眼珠往左偏到底,看见一只放大的莲雾。
抬起眼,小孙女递着手,面无表情。
佟灿灿把胳膊伸出被子,慢慢朝上,然后,迅速一把抓住。
就跟短手仓鼠一样。
顾襄在沙发另一头坐下,问:“你有医院的老照片吗?”
佟灿灿吃着莲雾,说:“就是我们中心装修前的照片吗?你要看?”
“嗯。”
佟灿灿啜着汁水,去够自己的手机:“你等会儿。”
她发出一条微信,莲雾刚好吃完,顾襄又递来一只。她有些不好意思,接过来说了声“谢谢”,这次咬得很秀气,她在学顾襄刚才的吃相。
顾襄在等着她把手机递过来,但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她也不开口。
过了一会儿,听见佟灿灿说:“你的微信号是多少?”
顾襄打开自己的二维码,把手机递给她。
佟灿灿拿着她的手机又问:“能加你微信吧?”
“嗯。”
佟灿灿低头操作了一会儿,很快,顾襄的手机传来了微信的提示音。
佟灿灿把手机还给她,顾襄拿过一看——
“你已添加了J.GAO【太阳】,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J.GAO……
顾襄看向佟灿灿。
又有微信提示音。
佟灿灿嚼着莲雾说:“唔,他发过来了,你看看吧。”
顾襄说:“这是你表哥?”
“对啊,”佟灿灿说得理所当然,“他有很多老照片,医院存档的都没有他全,他平常最喜欢跑到那种老地方去拍照。”
她仰头回忆了一下,“估计整个老青东市都被他拍进去了。”
说完,她意识到什么,试探:“你刚才说‘嗯’的,你要是不想加他,把他删掉好了。”
顾襄低头点开一张新照片,这张照片没有出现在下午她看过的朋友圈里。
窗台上摆着两盆吊篮,老式的咖啡色办公桌,桌上有一只白色搪瓷杯,一叠报纸,一摞文件夹,桌后是一排书柜,边上还立着一台铁皮电风扇。
靠背椅子上挂着一件白色医生袍。
像是八|九十年代的场景,照片底下还显示着拍摄时间。
她视线一晃,错开这个,把照片缩回,又去看对话框最上方的那段文字。
嘴上问着:“你没有老照片吗?”
“我?”佟灿灿摇头,“没啊。”
对话框最上方的文字写着:“你好,我是高劲。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老照片,我先给你发几张,你也可以看我的朋友圈。如有其它需要,你可以跟我说。”
顾襄站了起来,准备回房。佟灿灿仰起头看着她。
顾襄想了想,去厨房把整盘莲雾都拿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放到茶几上。
佟灿灿目送她回房,歪头想着,她人真好啊……
她又拿起一只莲雾,顺手解锁手机,一打开,就看见了之前的聊天见界面。
佟灿灿:“哥,给我医院的老照片。”
高劲:“太多了,你要哪些?”
佟灿灿:“不知道,有多少发多少。”
高劲:“是你要?”
佟灿灿:“不是,是小孙女要。”
高劲:“我直接发给她,不是更简单。”
佟灿灿:“对哦,你等下。”
佟灿灿没有退出对话框,她舒舒服服躺下,又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
手机一直没有动静,高劲并不在意。
他已经换上睡衣,泡好豆奶,这会儿他正在翻箱倒柜,理出一堆相册。
拍了拍看不见的灰尘,他打开其中一本,边翻边自言自语:“医院……医院……”
工作太忙,这兴趣爱好他已经放下两三年,没有保存好,也没整理过,有几张相片都粘在了一起。
他在读书时期拥有自己的第一部胶卷相机,陆陆续续拍了十多年,期间又换过两部,不知不觉就洗出了这么多的照片。
这些照片原本早已被遗忘在时光角落,没想到有朝一日,岁月还会想起他们。
手机响了一声,是佟灿灿发来的微信。
佟灿灿:“【莲雾图片】小孙女很好啊,就是不爱说话。我觉得以后住在这里也不错。”
高劲笑笑,没有回复。
“医院……唔……”
他抽出一张照片,放到一边,继续往后翻。翻完一本,开始翻第二本。
等他全部翻完,豆奶已经凉透,一看时间,居然已经过了十一点。
比加班还迟。
她无法再看手机上的显示时间,不能自在的选择公交车,也看不清照片右下角的拍摄日期。那三本日记她翻了无数遍,只能通过常识分辨年份和月份,但双位数的“日”她依旧无法准确读出。
她连支付账单都变得困难,就像今天逛街看中的那件裙子,“2899”四个阿拉伯数字,她没法给它们准确排序。她担心是9982或者9289,抑或6628,许许多多的可能性,这些可能性让她踟蹰不前。
顾襄指着前方墙壁上的楼层数说:“这是‘19’,它在我的眼里,可能是91,是16,或者61。”
高劲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向墙壁上那硕大的两个阿拉伯数字,他十指交叉着,抵着膝盖,思考片刻后问:“91、16、61,这是你看到的,还是你的推测?”
顾襄一怔,看向对方。
高劲温柔地试探:“假如展现给你的乘法题目是5x6,你能做出吗?”
顾襄撇开头不再看他,她脊背挺得很直,下巴微扬,在高劲眼中,她像是在置气。
就像一只傲娇的小孔雀,她最漂亮的羽毛被拔了,但她依旧因自己是小孔雀而傲娇,不愿低下头。
高劲觉得他的胸腔中产生了一股热浪翻涌般的冲动,他凝视着她的侧颜,用力压下这股情绪,更加温柔地念出她的名字:“顾襄……”
顾襄垂着眸,半个后脑勺对着他,她的名字入耳,像是羽毛挠上耳朵。
她动了动,依旧不看他,说:“是,所有的数字,我都不能看清,全都是我的推测。”
她认命地深呼吸,重新看向楼层数,“现在,‘19’在我的眼中是镜像状态。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坐电梯,坐错了楼层,那天我在电梯里看到的数字‘19’,其实是‘16’,它是倒置状态。”
“在我眼里的9个阿拉伯数字,它们都是颠倒的,但我可以用常规辨认出它们,只有6和9没有办法。所以通常情况下,单数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她最后还要再强调一遍自己并非失去了对数字的所有把控。
高劲并不反驳,他点点头。
顾襄瞄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当数字组合在一起之后,它们没有一个有序的队伍,忽前忽后不断调整,在我看来十分凌乱。对于单数的辨认,给我时间我就能做到,对于多位数,我没有办法。”
高劲适当地提问:“你的书写和计算都没有问题?”
顾襄点头:“我的心算能力没有任何问题,就连一般的数独题,我只靠大脑就能算出,连眼睛都不需要。”
高劲再次对着小孔雀点头。
顾襄满意,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写当然也没问题,闭着眼睛写数字而已。所以我只是视觉反馈出现了问题。”
高劲继续点头,见顾襄顺毛了,他见缝插针地再问:“那么,其他的具体情况呢?比如失忆这方面?”
顾襄想了想,放下矿泉水,突然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转身面朝高劲。“你知道记忆宫殿吗?”
高劲说:“有一点基本的了解,但了解的不多。”
顾襄说:“去年十月我在国外旅游,准确的说是在集训,因为十二月我有一个记忆力方面的比赛要参加,每次赛前,我都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训练自己,这是我的习惯。”
“事发五小时前的记忆我已经没有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只看到自己在医院,报警的是一名游客,据推测,我是在海边的礁石上摔了一跤,昏迷了一段时间后才被路过的游客发现。”
太蠢了……
说到这里,顾襄顿了顿,然后才继续。
“后来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自己十二三岁之前的记忆,这段时间就是我生活在青东市的时间。小学毕业后我就去了北京。”
“在初中以后发生的事,我基本都记得,所以我清楚的知道,在我到了北京之后,我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记忆宫殿,这个记忆宫殿,我后来可能用了十年,从未更换,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是从医院醒来以后,我十二岁前的记忆没了,记忆宫殿也没了。”顾襄看着高劲,说,“我根据自己的习惯推测,事发前我可能正在海边训练,我在我的宫殿里记忆着大量的数字,然后我摔了一跤,后脑着地,我的记忆宫殿不见了,这个宫殿,极有可能就是用我童年时期最熟悉的建筑建造的。它的消失,也带走了我童年的记忆。更甚者,我的读数障碍,也是因为宫殿的消失。”
“所以我想,先找回我的记忆宫殿,一切也许就能迎刃而解。”
顾襄说完了,问他:“你觉得扯不扯?”
高劲许久没说话。
顾襄垂眸,然后偏过头,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事发后她寻遍国内外的各个脑科专家,她的脑部扫描没有任何异常,专家无法解释症状原因,部分人认同她的推断,他们认为她的症状不是永久性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够痊愈,无数失忆后恢复记忆的例子摆在眼前。
但也有人永远遗忘了过去,再也找不回了。
顾襄等不及,读数障碍让她寸步难行,她不接受时间的摆布,她要自己去掌控。
她的脚一动,终于听见高劲缓缓开口:“网上谣传过一个科学论点,说人在学习的时候,大脑会长出新的细胞,神经元会杀死它们,简单的解释,就是大脑在自动清除旧知识,保留新知识,这叫神经元杀死脑细胞。”
他看着顾襄,“这个谣言,我不会用谬论来定论它,我想我可能会形容成……这是一个未知。科学在成长,探索在进步,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