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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姜父素来脾气暴躁,脸红赤目的很是骇人,“你再嫁多少次,也是老子的种,今个你不把我姜家的银子给挨个收回来,就甭想离开!”

    自打接手苏家的买卖,姜琴娘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可这般厚颜无耻的,她还真真头一回见着。

    鼓囊囊的胸口起伏不定,一张小脸微微泛红,显然她是被气着了。

    “呸!”罗氏朝姜父吐了口唾沫,“姜瘪三你敢动琴娘,当我家没人是不?”

    罗氏说完,当即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好在乡野之间挨家挨户,这边一喊,那边就能听到。

    不多时,白铁头操着扁担冲过来,他身后还跟着扛锄禾的白长寿,另外起先受到公输一两银子恩惠的人家,三三两两也站了出来。

    姜父不料云村的人竟然都是站姜琴娘那边的,他撩了撩袖子半点不惧,只对姜祖德吩咐道:“回村喊人,云村的这是要跟咱们罗村的过不去!”

    姜祖德恨恨应了声,转身就往罗村跑,边跑还边大声喊:“云村的欺负人啦,云村的欺负咱们罗村没人,要把人往死里打啦……”

    他这不嫌事大的挑唆,让白铁头恨得牙痒痒,有心去追,又担心姜琴娘会吃亏,只得握着扁担站她面前护着。

    张氏紧张极了,暗地里扯了扯白铁头,想叫他莫要出头逞强,奈何白铁头手一拂,根本不管她。

    “琴娘,你这是何必呢?”姜家一众堂叔伯开口了。

    “是啊,琴娘你怎胳膊肘往外拐,把自家的银子给不相干的人?”

    “就是!琴娘你也未免太白眼狼了,好歹咱们都是姜家人,即便要给,那银子也该是先给咱们不是?”

    “要我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姜家总是你的娘家,只有娘家势大了,你在外头才站得住脚,琴娘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

    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底,无非是都在眼红公输给的银子罢了。

    姜琴娘面容冷若冰霜,嘲弄的目光扫了姜家人一圈,众人就见她丹朱红唇缓缓勾起一丝弧度说——

    “我就是把银子扔河里打水漂,这辈子你们也休想拿到半文!”

    她心头一怒,伸手就要去夺人:“你是何人?还我家夫人来!”

    点漆星目微撩,飞快蹿过滟潋流光,楚辞看了眼澄琉。

    那一眼,清冷如冰,带着棱棱锐角,将澄琉慑地倒退半步。

    这……这到底是什么人?

    “琴娘?琴娘这是怎的了?”楚辞身后传来老夫人古氏的声音。

    他绷着脸,抱着人转身,再面对古氏之时,怀里的姜琴娘已经离他约有一拳头的距离,没有肌肤紧挨,也没有过分亲近,规规矩矩的,比谁都懂礼。

    澄琉捂住小嘴,这人竟然如此两面三刀!

    “老夫人,大夫人脸色很不好,应当是操劳过度,还是请个大夫来诊诊的好。”他说着这话,让古氏看到姜琴娘苍白的脸色。

    随后,他也不说把人递出去,居然折身回厅,三两步上榻,小心翼翼得把怀里的人安放到柔软的褥子上。

    古氏反应过来,忙对白姑挥手:“快,请唐大夫过来。”

    白姑嘴里应是,手脚不慢,眼瞅着就跑出去了。

    古氏到榻边,俯身看了看,当即皱起眉头。

    姜琴娘原本略有婴儿肥的嫩脸,此时清减了一圈,下颌都尖了,她闭着长卷睫羽,眼下有青黛,整张脸白的没有血色,便是那丹朱红唇,也不复光泽。

    瞧着,真真让人心疼。

    “澄琉,你来说说,你家大夫人这几日都在忙甚?”古氏法令纹深刻起来,那模样颇有些吓人。

    澄琉噗通一声跪地上,将账册举过头顶,一五一十的道:“大夫人这几日都在看账,偶尔问起婢子外头的情形,婢子观大夫人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愁眉不展,兴许是受了那些流言蜚语的影响。”

    古氏抿着唇,暗自剜了还晕着的姜琴娘一眼,碍于楚辞在,她也不好多说。

    “真是个眼皮子浅,心思还深的,嘴长别人身上,还能如何,也不知到底在介怀个甚?”古氏低声埋怨了句。

    转头,她便对楚辞笑着道:“扶风先生让您见笑了,您看还是依咱们刚才说好的,您今日便可从书院搬过来,两天后是黄道吉日,恰可行拜师礼,如何?”

    早在榴花林那日,楚辞就察觉姜琴娘并不是很想聘请他过府当西席,索性他今日就亲自登门,几句话功夫便和古氏谈妥。

    他拱手,一派斯文:“楚某,恭敬不如从命。”

    古氏脸上笑开了花,同时她暗自庆幸,好在不曾偏听姜琴娘的话!

    今日一见,这扶风先生学识渊博不说,举止还端方君子,就刚才迫不得已抱人的时候,还离身远远的。

    这等重规矩,懂礼仪,还曾是王公勋贵的启蒙恩师,做她孙儿的西席再合适不过了!

    “那束脩,先生以为俸多少合适?老妇见识少,不曾去过京城,故而不知先生从前是几何?”古氏口吻小心翼翼中带着些讨好,生怕得罪了楚辞。

    楚辞一本正经的道:“束脩么,不论多寡,图得个朝夕糊口,不去寻柴米就好了。”

    这反而让古氏不好接话了,她犹豫了会,又看了眼依旧没转醒的姜琴娘,索性道:“那月俸五两可行?”

    当下大殷,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才七八两,稍微阔绰一些的,也就十两罢了。

    苏家作为安仁县富户,其实家底很是殷实,所以古氏话一出口,就觉得说少了。

    “不然,十两?”她又急急补充道。

    楚辞左手拇指食指相互摩挲,这一家子,头一回在榴花林,姜琴娘出手就是十两,要他随意拿去吃茶,今个束脩,还是月俸,一张嘴又是十两。

    他失笑,摇头正色道:“老夫人严重了,如此厚待楚某受之有愧,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束脩最多二两足矣,若是再多,楚某怕是不能给府上小公子启蒙了。”

    听闻这话,古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张口就拍板:“那就二两,外加一季两套衣裳,先生过府后,需要甚尽管跟琴娘提就是,她都会一一安排好。”

    这头姜琴娘还昏迷不醒着,两人几句话就将西席此事决定了。

    须臾,白姑请了唐大夫进门,左右也不过才过去一刻钟。

    唐大夫是个头须皆白的老翁,他背着药箱,快步进来,药箱都来不及放下就伸手给姜琴娘把脉。

    “唐大夫,我儿媳这是怎的了?”古氏关切问道。

    到底苏府上下,都还需要姜琴娘操持,她这一倒,古氏心里就没底了。

    唐大夫皱着眉头道:“血气不足,还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又受了惊吓,寒气入体,故而病来如山倒,要好生调理啊。”

    闻言,古氏板着脸,不说话了。

    楚辞余光瞥过去,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头,忧思过重?她竟是过得这样不开怀么?

    唐大夫摸出根银针,让姜琴娘虎口一扎。

    “嗯咛……”姜琴娘睫羽抖动,颤巍巍地睁开了眼,又圆又大的黑瞳带着些许茫然和懵懂,纯粹天真,像只兔子,让人想……欺负!

    “可算醒了,琴娘,你觉得如何?”古氏眉目舒展,难得温和了一分。

    姜琴娘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从古氏身上滑过,随后落到了楚辞身上。

    她一愣,又眨了眨眼,讶然道:“扶风先生?你怎在这?”

    楚辞见她眉眼嫩气,娇憨似小姑娘,不自觉弯了弯唇角:“我受梅鹤山长所托,来跟老夫人问安,正要拜别,大夫人就晕厥了过去。”

    这说辞,姜琴娘本能不信,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古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说:“你安心歇着,好生养好身子,我已经和扶风先生定下了,他晚些时候就搬进府来,过两日就行拜师礼。”

    姜琴娘更惊讶了,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看楚辞又看看古氏,良久才呐呐的说:“那我让下头的人准备准备,莫要怠慢了先生。”

    古氏按住她:“不用你操心,此事我让白姑去办。”

    姜琴娘只得又半躺回榻上,她身段极好,肤白细嫩,鼓囊囊的前胸,将前襟撑成勾人的弧度,往下的腰身又很细,纤若约素,一握掌中轻,裙裾下的腿修长笔直。

    若要旁人来说,这身子一看就不是个正经的,娇媚如妖,比之风月楼子里的姑娘还勾人。

    偏生她脸又长的正经天真,晃眼看过,像不谙世事一般。

    比如她此时,虽是不经意,可那般躺着没有遮掩,就像是无声的邀约。

    楚辞眼睑半垂,遮了幽深流光,他默默转过身,也顺势将姜琴娘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唐大夫一心一意开方子,才不会注意这些。

    他三两笔写好方子,吹干墨迹给了白姑,又叮嘱了两句,适才领了诊金出门。

    古氏回头过来,就见楚辞站在榻前,背对着姜琴娘,面无表情。

    不等古氏有旁的想法,楚辞率先开口道:“大夫人既是无碍,容楚某先行回书院收拾行囊。”

    古氏只差没楚辞给供起来:“先生可是需要人手帮忙?”

    楚辞谢绝,气度高洁,也不曾多看姜琴娘一眼,拂袖翩然而去。

    古氏殷勤的将人送出府门,态度再是卑躬屈膝不过。

    姜琴娘稍稍休憩了会,有了微末力气,她径直起身,澄琉扶着她欲言又止。

    “怎的了?”姜琴娘疑惑。

    澄琉眼见没外人,才低声道:“大夫人,那个夫子不是个好人。”

    姜琴娘随口一问:“你怎这样说扶风先生?他如何不好了?”

    澄琉跺脚,遂弯腰低头凑到她耳边,将起身他抱人时的小动作说了一遍。

    姜琴娘怔了下,回过神来,她冷着脸呵斥澄琉:“扶风先生是读圣人书,明圣人理的端方君子,日后此等话莫要再说,记住了?”

    澄琉莫名被训斥了顿,她咽下已经滚到喉咙的劝慰,委屈低头应下。

    姜琴娘若有所思,她自然是信澄琉的话,可老夫人已经决定聘请扶风先生过府当西席,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就不能说。

    不过,眼下云锻之死像是悬在头顶的铡刀,随时都会落下来,姜琴娘也就没多少心思去计较旁的。

    她等着古氏回来,同她支会了账目,索性提拎着唐大夫抓的药回了自个的汀兰阁。

    古氏不忘叮嘱:“今个晚上是扶风先生头一回进府,我预备给他接风,你赶紧回去休息,身子好些晚膳之时就一并过来用,另外,将一年二十四两的束脩准备好。”

    姜琴娘眼皮一跳:“扶风先生日后都住在咱们府上?那他白泽书院那边如何处置?”

    古氏不在意地挥手:“书院那边课并不多,大部分时日扶风先生还在府里给重华启蒙。”

    姜琴娘遂不再多言,她应下,沉默地回了汀兰阁,左思右想,都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待到日暮时分,姜琴娘再见着一身青衫落拓的楚辞之时,她忽的就明白过来有哪里不妥当了。

    重华的院子在勤勉楼,那勤勉楼同她的汀兰阁仅一墙之隔,日后扶风先生楚辞授课,悉数都在勤勉楼!

    一个是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一个是守寡妇人,平素距离只有一墙,这没事都能倒腾出一摊子的事来。

    这回,姜琴娘忽的就看不明白古氏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她就是心头太难过,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扶风先生,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她扶着姜琴娘,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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