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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官员交往,三娘子绝不会掏心掏肺,这些话更是只能藏在心里。可是面对范进这个书生,她却本能地想要对他说出一切。她有一种预感,自己对他越真诚,他回报也会越多。她愿意信他。
范进点头道:“我明白。吴老的话说的有道理,做官就是要学会平衡,而不是一味扶持一方。边军也好商人也罢,各自有各自的不易,各自也有各自的罪孽。单纯说谁好谁坏没意义,只是看是否过分。这些大商人手眼通天,而且负担着九边的军粮运输,不能单纯把他们看作坏人。就像边军,不能盲目看作好人一样。不过不管怎么说,商人就是商人,我们防范边军,是因为边军一旦得势,就可能生出不臣之心,行大逆不道之举。而商人如果因为自己的某些利益问题就可以驱逐督抚,同样是破坏了尊卑上下,坏了这个天下的规矩。”
“话虽如此,但是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呢?除非抓住他们支持辛爱的证据,否则拿不到把柄,一切都是枉然。可是谁又能去拿他们的把柄?这些年下来,大商人和军队早已经互为表里,派出去搜捕的部队还没点好兵,商人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保证什么都抓不到。自从俺答病危榷场中断,辛爱就能获得源源不断的物资,而我这里却什么也得不到。这就是商人的力量,他们可以策划一场封锁,打出的旗号是为了保护大明,实际上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野心。”
“辛爱成为大汗之后,必然会发兵来攻,那些商人难道不会受害?”
“他们之间早有默契,辛爱还要指望他们提供物资指引路径,自然不会加害他们。相反,辛爱掠夺来的很多物资,都要通过这些人来处理,还能让他们发一笔横财。再说,这场仗打完以后,朝廷为了安抚辛爱,肯定会开放更多的榷场,对这些商人来说,榷场越多,利益就越大,他们自然希望快点打仗。而且前两年边关来了很多外地商人,让本地商人感觉到了压力。他们需要让人知道,边地是个危险的地方,把那些商人吓回去,才好方便自己控制这里。”
“那他们就想错了。如今江陵相公当国,那可不是个会被武力吓住的人。如果辛爱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贸易的机会,结果只能是榷场全面关闭,大家回到过去的态度。大不了继续打下去就是了。”
三娘子摇头道:“那样不是打下去,而是我们土默特部落会灭亡,图门汗将吞并我们,实现他祖父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一统草原,成为天命大汗。”
她用那双桃花眼看着范进,认真说道:“土默特不能灭亡。这与我的身份无关。现在我是以一个大明臣属的立场在说这件事,只要土默特存在,蒙古就不会统一,而蒙古不统一,就会一直衰弱下去。让草原上的健儿死于彼此攻伐,大明朝的边关才能安宁。如果现在的蒙古只有一个汗,大明的皇帝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她说道这里又苦笑一声,“其实如果最后走投无路,我可能还是会嫁给辛爱。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土默特,保证天下不陷入战火之中。虽然我是个蒙古人,可是我听过干爹讲中原的风貌,江南的烟雨,京师的富庶,文士风流曲水流觞。这样的好生活,是神仙过的日子,他们……不该被毁掉。我自己吃些亏也就认了,只要朝廷能明白我的心意,我就心满意足。”
望着三娘子的脸,范进心头也是一阵波动,脱口而出道:“夫人放心,我答应过的事,肯定能够做到。土默特不会灭亡,而你也不用委身于辛爱。我会给你们提供物资,也会提供其他的帮助。辛爱有的,你都会有,而你有的,辛爱却未必会有。”
三娘子愣了片刻,随后起身行礼道:“妾身谢过老爷恩典。不管事情成或者不成,有范老爷这份心意,我这些年的辛苦就没有白费。一切,都是值得的。”
范进看看她,“夫人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老爷,而是不想让老爷为难。边关的物资大多掌握在商贾手里,范老爷毕竟是外来人,总不能靠尚方宝剑,逼迫商人拿出物资来资助我。而官府的物资也是一样,郑军门可不想卷进汗位争夺里。他不会允许范老爷公开支持我,落人口实。”
“我要做的事,他们拦不住。”范进自信地一笑,“夫人来之前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带人抓老鼠。这些老鼠又大又肥,个个满是油水。我找到了老鼠窝,从里面找到很多赃物,都是老鼠偷来,准备过冬的。单是老鼠窃取的粮草,足以养活宣大边军一两个月,也足以让眼下宣大的粮价下降三成有余。如果拿来支援三娘子,不知结果又如何?”
三娘子神色一喜,“如果有这么多粮食运进部落,辛爱手下的人马,我能拉过来一半!不过……这么大笔的粮草,想要运到塞外怕是不容易。”
“怎么运输的事我来想办法,只要能起作用就好。除了粮食,还有一些盔甲兵器,以及一些火药。这种东西是草原上最紧缺的,你们虽然可以掠夺一些匠人,但是没有火药,所以缺乏火器。”
三娘子摇头道:“我们确实没有火器,不过不单纯是火药的问题,最大的原因还是用不上。草原健儿有自己的作战方式,一些火药并不能改变什么,相反还会让范老爷担上不必要的风险,这万万使不得。”
“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心意是另一回事。这些火药,算是本官的一点心意,夫人不要推辞。”
三娘子听到心意二字,心头又不免一颤,不知范进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几重意思。沉吟片刻,忽然莞尔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低:“范老爷以如此重礼相赠,不知又要什么……回报?”
这种问题在这个时候问出来,不免有些轻佻,又有些挑斗的味道。再配上三娘子此时的表情,就更是相当于把山珍海味堆在乞丐面前。公平来说,她对于将要发生的那一幕是期待而非视为交易。目光扫过房屋,从公案、地面再到书房里用来休息的罗汉榻,脑海里却闪现出范进作品中的若干镜头,一个莫名其妙地念头闯入脑海:不知道他这住处有没有葡萄架。
范进的声音传来。
“我要的回报很简单,就是无恨。夫人对大明忠心耿耿,朝廷能给的回报却十分有限,这不公平。我给不了符合付出的公平,只能求夫人无恨。哪怕有朝一日朝廷的表现不能让夫人满意,只要夫人记得有个叫范进的笨蛋曾经竭尽所能为夫人效劳,对大明没有记恨之心,范某就心满意足。”
房间里陷入沉默,方才的旖旎气氛渐渐被另一种氛围取代,三娘子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钟金哈屯对天盟誓,只要范老爷在大明一日,土默特永不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