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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说话的当口,猛然在漆黑的夜色中,一声轰鸣忽然响起。声音来自郑家的院落之外,很是突兀全无征兆,而在这声爆响之后,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起,春雷怒绽,惊天动地,把钱采茵后面的话都淹没在了这喧嚣轰鸣中。
钱采茵与郑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无数银蛇划破夜空,在漆黑的夜幕下狂舞。一刹时不知有多少鞭炮烟花在郑家的院外炸响,连关清、范志高以及两个郎中都惊动了出来,跑到院落里向外看。范志高问周大夫道:“你们京师今天什么日子,为什么要在夜里放爆竹?”
“不……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啊。再说谁到我家门口放爆竹?”郑婉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钱采茵却已经若有所悟,柔声道:
“只怕这只是开了个头,后面还会有鞭炮,今晚上别想肃静了。关大哥、范大哥,你们陪先生回房去,婉儿姑娘你也回房,再有鞭炮别出来,还有照顾好病人,别让人受了惊吓。”
她的年纪毕竟大一些,说话还是有些分量,把几个人打发走,自己转身回了房间,见范进正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盈盈一福道:“老爷,这是有人故意不让你休息了。今晚上只怕还会有人接着来捣乱,要不要让关清在外面等着抓人?”
“抓住的也是虾兵蟹将,正主不会露面的。”范进摇摇头,“抓那些办事的没什么意义,找不到指使者,一切都是惘然。这种泼皮手段,不像是上得了台面的人所用,倒可能和郑国泰被砍伤有关系,看来他受伤不是和谁口角,而是得罪了人,或是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范进冷笑几声,“本来我于京师而言只是过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京畿治安自有衙门负责,我犯不上多管闲事。可是既然现在他们连我也牵连在其中,就别怪我跟他们不客气,等殿试之后,我慢慢陪他们玩,看谁玩的过谁。”
钱采茵道:“奴在京师里见过的事很多了,每到大比之年,各种阴险毒辣的手段都有,有放鞭炮不让人休息的,也有下泄药,让对手泄的七荤八素,没力气考试的。这鞭炮多半要放上半夜,让老爷不得休息,明天无精打采写不好文章,于功名大有影响。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不知道老爷行囊里有人参,明天带了去应考,困的时候嚼几口人参就能提神,他们这番谋划也白费心思。”
范进朝钱采茵一伸手道:“我的人参,就在眼前,不必去行囊去取了。这帮扑街仔知道他家范大老爷明天要去殿试,今天放一场烟火给我庆祝,别辜负人家好意,过来陪我……”
在距离郑家两条胡同的一条陋巷里,几个黑影凑到了一起。望着郑家方向那一道道银蛇,还有阵阵劈啪做响的鞭炮,捂着嘴低声笑起来。一人道:“等到三更的时候,再去放一回,人找好了没有?”
“刘团头找的人,都是外地逃荒来的,给半个窝窝什么都肯干,对咱们的事一无所知,就算被抓住也说不出什么。”
“那就好。这狗书生明天不是要去殿试么,我看他一晚上没觉睡,到时候头昏脑胀拿什么去考状元?耽误老子收房子,老子就毁了他的功名!看看大家到底是谁吃亏!”
另一个男子道:“大哥,其实要我说不如像上次那样,从外面把门锁上放火,一把火烧个干净。看看今后谁还敢欠钱不还……”
话音未落,这人就被方才说话的黑影踢了一脚,随即那人便骂了起来。“你活腻了!上次烧的是一家穷鬼,死光了没人为他们出头的。现在是什么人,堂堂会元老爷!你放火烧死他,衙门不会善罢甘休的,不是次次都有那种好运气可以过关,你想给他偿命啊!”
“那倒也不是,只是连皇亲咱们都……”
“闭嘴!”那黑影再次呵斥道,声音格外严厉:“你想多活几年,就少提那件事,给老子忘了它!你要是再提什么皇亲,我第一个就弄死你!我看这花炮放的差不多了,咱们也该撤了。那小鬼还没来得及收拾呢,先去对付他。”
殿试时间在三月十五凌晨,于早朝的时间一样。大明的早朝制度,由洪武皇帝制定,其本人是个精力过人的工作狂,却把所有人都按他那样要求。百官每天光是上朝,就已经不胜烦具,于早朝时间大为抵触,更对于每天上朝从无休息的制度大为不满。
继任君王与大臣一样,都为这种过早的起床时间为苦,是以后来在群臣及皇帝的共同努力下,大家都理智地选择忘掉洪武制度,自由掌握上班时间。早朝的时间虽然照旧,但频率已经降为三日一朝,后来更延续到五日一朝。
殿试属于特殊情况是没法偷懒的,在四更刚一过,范进就已经穿戴了崭新的冠袍带履,带了笔墨砚台,准备上殿赴考。钱采茵是个极细心的女子,范进身上的衣服熨烫平整又用熏香熏了,芬芳宜人,钱采茵则绕着范进走了好几圈,最后满意地道:“人要衣装,老爷这一身就是直接去翰林院都尽够了。就是一晚没睡,又……还是带上人参吧。”
范进一笑,在她耳边道:“我有多威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必要带人参么?”
钱采茵脸微微一红,她自然知道这男子有着多么旺盛的精力,一夜未眠于其而言,似乎不算什么事。但是今天毕竟是殿试,是要见到皇帝的。于百姓心中,皇帝便是至高无上的主宰,亦是真龙下凡,是整个帝国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只是远远的看见皇帝一眼,就是天大造化,何况是蒙皇帝亲自主考答卷,即便什么都不中,都已经足以告慰平生。
这种时候不管是多么淡定的人都难免紧张,务求让自己状态达到最佳,比较而言范进却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钱采茵心内纳闷之余,又有些佩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宰相风度吧?不管什么样的大事,到他眼前总是无事,能遇到这样的男子,纵然只是露水情缘亦是自己一生之幸。
她所不知道的是,范进与这些人对皇帝的看法截然不同,在他看来,所谓皇帝,也不过就是个未成年至尊肥宅,为了看连载就叫一群太监把自己堵在保明寺,不完成更新不让走。对这样的皇帝有什么可怕的?说实话,他倒是更担心张居正,至于皇帝并不怎么放在心里。
他起的比较早,到皇极殿时天还不到五更,本以为自己来的已经算早,放眼望去但见无数衣冠禽兽已经聚集于此,显然能做京官的基本素质之一,就是能早起。来的人虽然多,却没发出多少动静。大抵距离皇极殿近了,就都开始顾念着大臣体面,生怕担一个失去仪之罪。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也将成为飞禽大军组成部分之一,而不需要成为猛兽大军一员披坚执锐疆场撕杀,范进心内有了一丝欣喜,低声哼唱道:“他道我文章好字字锦绣,传口诏老秀才独占鳌头。叫差官与院公备轿伺候,我要到五凤楼拜会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