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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人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至少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至少她们陪着你度过了二十年的时光。”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严灼心心里有数不尽的悲伤,他情不自禁道:“在我六岁前,我一直和一对夫妇住在一个农家的院子里,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喊她们洪叔、婶婶,我记得她们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洪叔对我很好,就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他给我做木马,陪我放风筝,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让我拽着他的长胡子,婶婶养了好多只鸡,每天她都会给我煮一个鸡蛋,她做的菜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每到晚上,她都会把我抱在怀里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睡,我一直都以为她们就是我的父母。”回首蓦然,严灼心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
每个人在小的时候,父母都是那样疼爱她的,洛诗禾听得入迷,回想起小时候的事,只觉得回味无穷,并站起来问道:“后来呢?”
严灼心道:“后来......”他停下来苦笑一声,停顿片刻后道:“后来,有一天当我醒来的时候,洪叔和婶婶已经不在我身边,我只觉得摇啊摇,根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一直在哭,直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过往的事严灼心一直藏在心里,他心想,既然已经提及,索性今天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洛诗禾。严灼心道:“过了好几天,那个漂亮的女人把我带到一个叫明镜临渊的地方,让我和其他几个孩子生活在一起。”
听到明镜临渊这四个字十分刺耳,洛诗禾大吃一惊道:“你是日月宫的人?”
严灼心点点头道:“带我到明镜临渊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月宫如,也许是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到明镜临渊的孩子,所以她对我比对其他所有孩子都要好,我们一共八个孩子,年纪不相上下,她和一个叫扬逸子的男人共同照顾我们,名义上她们是我们八个人的师傅,事实上,在我们八个人心里,她们一直是我们的父母。”
严灼心的话令人难以置信,洛诗禾道:“日月宫四明使四暗使,你是......?”
严灼心转头对她轻轻一笑道:“信使是个根本不存在的人,甚至连日月宫的许多人都不知道信使的真实身份。”
洛诗禾还是不敢相信,惊奇的道:“你是信使?”
见她不相信,严灼心道:“仅凭一人之力,在短短数年间天玄阁就能掌握武林中所有人的秘密,如果没有日月宫在背后支持,你觉得我能做到吗?”听了此言,洛诗禾心头的疑虑全消。严灼心徘徊着道:“五年前日月宫那场变故,只有信使掌握的消息渠道没有受到任何打击,有些东西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理由,江湖上每个人都怕小公子严灼心,其实他们真正畏惧的是天玄阁掌握的秘密,从我成为信使那天起,我一直试图用手里掌握的消息渠道希望能揭开我们八个人的身世之谜,可惜人海茫茫,二十多年前的事根本无从查起。”他忍住咬牙道:“知道我身世之谜的人也许只有洪叔和婶婶,可我心里清楚,这么多年过去,洪叔和婶婶或许早已不在人世,又或许当年她们就被月宫如给杀了。”说到这,严灼心深吸一口气仰头闭上双眼,停了片刻道:“我记得走出那个农家小院的大门,就能看到洪叔和婶婶劳作的农田,村口有棵很大的柳树,洪叔常常抱着我坐在那棵大柳树下面和村民的男人们聊天,他会讲很多笑话,总是乐呵呵的,我依然记得洪叔和婶婶对我所有的好,可她们的脸在我心里越来越模糊,每当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努力回忆她们的样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她们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他的话音越来越悲伤,不经意间已经泪流满面。
知道这些事的人少之又少,严灼心之所以告诉洛诗禾,一者,他相信洛诗禾会替他保守秘密;二者,每个人都需要安慰和理解,他把压抑在心里的事说出来,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更重要的是,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对每个人来说都是软肋,他愿意说给洛诗禾听,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洛诗禾,将心比心,以心换心,他用自己的软肋证明对洛诗禾诚意,希望以此换来洛诗禾对他信任。固然这是一次豪赌,可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只有自己首先付出诚意,别人才会回报你真心。
洛诗禾明白严灼心的心意,她开始反思,她不是世间最无辜的那一个,反之她拥有很多。人不能一直盯着失去了些什么,应该多想想自己拥有什么,洛诗禾放宽心喃喃道:“在爹的弟子当中,二师兄是唯一一个对爹忠心不二的,能否拜托你替我找找他的下落。”
严灼心心想,陈道安如果听到这番话,心中当时何等慰藉,他道:“我们既然是朋友,你的事,我尽力而为。”直到今天,洛诗禾才算真正把严灼心当朋友,她对严灼心勉强的一笑,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严灼心见她对父母之死已然能够接受,就道:“你还是回杨家马场吧,你一个孤身在外谁都不放心,对杨兄来说,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洛诗禾摇了摇头道:“表兄的好意我先领了,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接受这一切。”
她这么说,严灼心就放心了。眼看时间也不早了,严灼心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到望月楼找我。”洛诗禾点头答应,严灼心并与她告辞而去。
隔日一早,严灼心还在昏昏欲睡,望月楼的伙计就来敲门道:“公子、公子,你快醒醒,洛大小姐找你来咯。”
前日才分别,洛诗禾就找上门来,想必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严灼心赶忙穿上鞋袜从楼上跑下来,一见面洛诗禾道:“一大早就来找你,真是不好意思。”
严灼心“哎”一声道:“谁让我自找的呢?我说过,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洛诗禾被他逗得微微一笑,严灼心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坑蒙拐骗我可不会。”
洛诗禾又一笑,而后低着头一板正经的道:“我想让你陪我去趟洛英山庄。”
这个时候去洛英山庄?不是开玩笑吧?严灼心再也玩笑不起来道:“你真的决定要去?”洛诗禾点点头。严灼心瞧她心意已决,只怕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她执意要去那就陪她去吧。
老实说,严灼心没那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胸怀对过往的事情既往不咎。恨往往是因信任而生,如今的李香书今非昔比,去见他无异于自寻烦恼。然而,躲是躲不过去的,你不去找他,他迟早要来找你,倒不如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面前,说不定他反而不会把你怎样。况且洛诗禾都有胆子去见李香书,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要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成。
当即离开望月楼随洛诗禾往洛英山庄方向走。离洛英山庄越近,洛诗禾脸上的表情越凝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严灼心懂她心里的感受,洛诗禾越骄傲,她对感情的投入就越忠诚,伤的也就越重。一片真心换来家破人亡的结局,她当然要向李香书讨个说法。可惜她想要的说法李香书未必能给,道理很简单,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洛家在江湖上地位显赫,某些人要想实现野心,洛家不正是那些人拦路虎吗。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野心、私欲、嫉妒、憎恨,哪怕与世无争也难免有人恶意中伤,人生在世总要面对诸多磨难。
已经能看到洛英山庄,洛诗禾的步子反而越走越慢,直至停了下来。严灼心关顾着胡思乱想,等他注意到洛诗禾没有跟来时,再回头,洛诗禾泪眼汪汪。洛英山庄就在眼前,严灼心走回到她身边轻声道:“怎么不走了?”
洛诗禾擦了擦泪水苦闷着自言自语感叹道:“我还来这里干什么?”
严灼心劝道:“都已经到这里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洛诗禾只是悲凉,她摇着头道:“去不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还是回去吧。”她说完转身没有一点不舍的往回走。严灼心知道,从此刻起,洛诗禾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她或许会有一段很漫长的痛苦时光,她或许会想念过去,但她不会沉迷于过去,从此以后,无论有多难,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洛诗禾没有进洛英山庄的大门,严灼心因此错过了和李香书见面的机会。要不是洛诗禾坚持要到洛英山庄去,他或许还没有那份勇气。当然,只要洛诗禾想通了,他就不觉得遗憾。
回到望月楼,洛诗禾借酒浇愁,虽然她大病初愈,可严灼心没有阻拦她。心病对她而言才是最致命的,她心中有太多的苦无处诉说,也许只有在烈酒的麻痹下,她才肯把心里话全说出来。起初她只是一直在喝酒,慢慢的,感觉天旋地转她开始痛苦起来。哭哭啼啼,唉声叹气不是严灼心能接受的,悲观的情绪会不断蔓延,也把身边人的心情拖入悲伤当中。不过今天不一样,严灼心纵容她哭泣,天塌下来他都不会阻止她发泄内心的哀伤。
洛诗禾喝得半醉时,发现严灼心只是默默看着她,她以为严灼心不在乎她的感受,她以为严灼心冷血无情就开始骂严灼心。她真想严灼心和她大吵一架,或者严灼心狠狠打她一巴掌,但严灼心都没有那么做。在洛诗禾眼里,严灼心的沉默是对她的无礼和蔑视,她不甘心,就把桌子上的东西摔了个遍。她那样胡闹,望江楼还怎做生意,掌柜的想来劝劝她,不想被严灼心拦住,看在严灼心的面子上,别人不好多说什么,只好任凭她发泄心中的怨恨。
闹够了,也没力气了,她就坐下来和严灼心哭诉,说到痛心处,她恨不得把整颗心全掏出来给严灼心看看。严灼心依然只是默默的听着,他让掌柜的换了一桌酒菜,洛诗禾想喝酒,他并奉陪到底。只是一杯杯酒下肚,再听着洛诗禾悲痛之言,他心中黯然神伤。经历江湖一场巨变,小公子严灼心在江湖上的名声是够响亮,他却觉得辛捷楚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赢得一众美名,如果输了辛捷楚,他岂不是输得一败涂地。越想他越悲伤,所有的不得意一时全上心头,他早就说负面的情绪会不断传染,这下可好,只有喝醉才能安慰自己苦闷的内心。
整整一天,严灼心和洛诗禾就像秋日里挂在枝头的两片落叶,她们担心的不是迟早要从枝头落下,而是什么时候从枝头掉落,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不夸张的说,每个人都是脆弱的,没有人喜欢那种颠沛流离的滋味。
一觉醒来天就黑了,洛诗禾喝了太多酒醉得不省人事,严灼心让望江楼的伙计套上一辆马车,他把洛诗禾扶上马车,亲自驾车送她回空山宜居。马车上的颠簸使洛诗禾逐渐清醒过来,她感觉浑身轻松,心里的包袱似乎随着这场大醉一扫而空。她依旧能感觉到心里的痛,但那点痛对她而言已经无关紧要。回想起来,她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严灼心,是严灼心故意对她装作冷漠,让她把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而她却误会他无情无义,骂他骂得那样凶,她此刻心中十分愧疚。一直以来,她从没有把严灼心放在眼里,她只觉得严灼心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江湖浪子,这个浪子对她的情义此时让她颇感欣慰。记得那次在洛英山庄严灼心抱过她,记得在风灵镇她差点杀了严灼心,记得腊月初七的当晚严灼心对她秋毫不犯,记得在洛树云夫妇坟前严灼心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对严灼心慢慢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她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大醉后让她感觉头一阵阵的痛,她又闭上眼睛。
严灼心把马车停在空山宜居门口,将洛诗禾扶回房间躺下,给她盖好被褥。站在床前看着洛诗禾的脸,他对洛诗禾的美貌的确痴迷,作为一个男人,至少在此刻他对洛诗禾心潮澎湃。洛诗禾刚受过一场伤,正如他和杨柳青说的,她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严灼心长舒一口气走出去把房门关上。洛诗禾一直在装睡,房门“咯吱”一声关上的同时她把眼睛睁开,她呆呆的目视前方躺在床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严灼心的离开让她心中稍许有些遗憾。
严灼心出门后一直没有走远,他在洛诗禾房门前徘徊,不经意抬起头看见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人们普遍认为,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就算过年,再过半个月就是除夕,他怎么丝毫没有感觉到过年的气氛,苏东坡的诗越唱越让他伤怀。
接下来,时光过得飞快。春花楼要更名为百花阁,屋里屋外都需要翻新,辛捷楚更没有闲心管严灼心,尽管严灼心每天都要往她那里跑几趟,结果还是不了了之。无奈之下,严灼心只好每天去找洛诗禾诉苦,他和洛诗禾反倒好像成了一对苦命鸳鸯。好消息是小鲤鱼和杨少诚重归于好,到底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家都盼着不久以后能有一场热闹。当然也有烦心的事,李香书迟迟没有寻上门来,这本该是件好事,山雨欲来风满楼,李香书心狠手辣,就怕他心中憋着什么坏,大家又怎能能掉以轻心。
小鲤鱼和杨少诚是好意,两人提议大家一起过年,一来或许可以借机让严灼心和辛捷楚和好,二来希望洛诗禾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能够回到杨家马场。可惜事与愿违,辛捷楚决绝的回应二人,如果严灼心在场,她不会踏进杨府一步,洛诗禾也委婉的拒绝了两人的好意。为了让大家开开心心的过个年,只好严灼心留在空山宜居陪洛诗禾。
除夕当夜,严灼心与洛诗禾在空山宜居的院子中摆下一桌酒席。红色的灯笼高挂起来,万家团圆的日子,别人家里都是一团和气,只有空山宜居冷若冰霜。
每逢佳节倍思亲,一桌的好菜摆凉了两人也没有动过。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二人的心情降到冰点,相对无言长久的沉默就好像一朵乌云压在两人头顶,沉默换来的只有更久的沉默。这个除夕夜注定刻骨铭心,入夜后,欢庆的烟花爆竹腾空而起,在眼前开出绚丽的火花。多美的景致,多美的烟花,此时此刻有红颜知己陪在身边是多么幸福的事,两人微笑着相互看一眼,而后安静的注视着夜空。在这个温暖的夜晚,两人的心从未靠得如此近。
不眠之夜,严灼心和洛诗禾久久难以入睡。闭上眼,看到的的都是绚丽的烟花开满夜空,也开在她们心里。这样一个浪漫的夜晚,和陪伴在身边的人一起分享,两人心中有许许多多美好的幻想。夜深了,长安城里的烟花还在绽放,这个夜晚是上天赐给她们最好的礼物,对于两颗冰凉的心来说,给她们温暖的只有彼此。怎能辜负了上天的恩赐,两人心有灵犀起床推开房门。不需要任何言语,仅仅一个微笑,两人并站到一起紧贴着对方看着漫漫夜空。
既然是梦,就一定有醒来的时候。当夜空渐渐归于宁静,严灼心把洛诗禾送回房。房门关上下一刻,严灼心整颗心都在砰砰直跳,他想把她留下,终于还是开不了口,却又舍不得从门前离去。洛诗禾何尝不是那样,她从没有过那样的感觉,她急于把房门关上,是因为她害怕看到严灼心,因为这个夜晚让她觉得心碎。可是,即使她把房门关上,心里那份渴望并没有就此消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靠在房门上,自己的心跳她能听得清清楚楚。
时光好像一直停留在那一刻,两人隔着一道门心境是如此殊途同归。过了很久,洛诗禾心跳着轻声问道:“你还在吗?”
严灼心被吓了一跳,稍作镇静道:“我在。”
又安静了下来,洛诗禾的心终于不是那样慌乱,她问道:“你在想什么?”
严灼心变成了傻子,他回答道:“我不知道。”同时问道:“你呢,你在想什么?”屋里没有说话,他心急的问道:“你还在吗?”洛诗禾没有立刻回答,严灼心不知道怎么了,问道:“我能进去吗?”
寂静,接下来只有寂静,严灼心十分后悔他说这句话。就在这时候,洛诗禾小声道:“如果你想进来,那就进来吧。”严灼心心里很是欢喜,他立刻推开房门,洛诗禾就站在眼前。他停顿片刻,大着胆子走进屋里去顺手把房门关上。他情不自禁把她拥在怀里,听到她和自己一样慌乱的呼吸声,听到她和自己一样的心跳,感受到她和自己一样发抖的双手。世上只剩下她们两人,两个内心一样滚烫的人。
那个夜晚,严灼心没有从洛诗禾的房间离开,整个晚上,两人心里开出的烟花灿烂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