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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锦袍。
一条绣银的革带绑在腰间,只显得身材颀长,加之他本就面容英俊,轮廓深刻,瞳孔深邃,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反而有一种明明如月,难以高攀之感。
陆锦惜注视着他,淡淡颔首,又扫了一眼气喘吁吁的薛迟:“猜也知道你是等迟哥儿才来得这么晚,也是辛苦你了。时辰不早,你与迟哥儿便一道坐在后面。”
“是。”
薛廷之躬身应道。
薛迟却吃了一惊,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看了看周围人,还是没说出口,跟着躬身行礼,便闷闷不乐地朝第二辆车走去。
陆锦惜就站在第一辆车旁边,看着丫鬟们扶了薛迟上去,又看着香芝扶了薛廷之上车。
这时候,卫仙才嗤笑:“虚伪!”
正常人都会这样想。
毕竟多年前对薛廷之不闻不问,如今又要领一个瘸子去三贤祠,谁知道有没有用这个庶子来衬托自己嫡子的心思呢?
陆锦惜哪里能看不出卫仙的想法?
可她半点不在乎。
薛廷之是个心怀利刃之人,虽还不够老辣,可心思细密也不是寻常人能比。如今的薛迟不过就是个小屁孩,怎么可能盖得过他去?
是以,她只一笑,也不回卫仙,便扶着青雀白鹭的手登上了马车。
卫仙在原地站着,都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气得大叫:“陆锦惜,你就这么寒酸吗?竟然又让我跟你一辆车?!!”
那声音,府门外走的人都能听到的。
可又有什么办法?
陆锦惜就这么安排的。
卫仙即便有千般万般的不满,大叫之后,依旧只能捏着鼻子认栽,到底还是上了车。
只是在出城去往小钟山这一道上,她竟硬是叽叽咕咕,讽刺了陆锦惜一路。
青雀白鹭都听得麻木了。
唯有陆锦惜还饶有兴趣,一面掀车帘看着外面车水马龙,一面听着卫仙的话,偶尔还认同地搭上两句。可不管是心境还是表情,那都是纹丝不动。
卫仙差点气了个半死。
谁能想到,陆锦惜竟是这么个挨得住的人?几番试探,几番讽刺,都跟水泼在石头上,什么反应都没有。
所以,出了城之后,卫仙便也不自讨苦吃,干脆也去看外头风景,懒得说话了。
这时候,车里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一路上,周遭都是宝马香车。
将军府的三辆车,在周围一片的车流之中,都被淹没得没了影子。出城排了许久就不说了,出城之后竟然也堵了一路。
从内城到小钟山,快的话本也就是一个半时辰的模样,可他们却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
小钟山在南城外,山前便是白月湖,向来风光旖旎,虽不比西湖,在北地也算是难得的秀美,因此得名。
三贤祠建在山脚下。
阅微馆则恰依山势,临水而建,高出平地十余丈,为两层楼阁厅榭,近可观山,远可望水,乃是一派匠心独运。
若是寻常出来游玩,自是个极好的地方。
但如今放眼望去,不是车就是人,还有那些嗅着了铜臭的贩夫走卒,全都聚到了这里,说话声,嬉笑声,叫卖声,交织成了一片。
将军府的马车,才刚到山脚下,竟然就走不动了。
外头的车夫擦着冷汗给里面禀:“夫人,前面已经堵住了,只怕要等那些送了人的车离开,咱们才能进去了。”
陆锦惜一听,顿时扶额。
卫仙的脸色也不好看,早料到会挤,但也没想到会挤到这个程度,虽是更容易制造机会让陆锦惜“出出墙”,但也实在让她没有游玩的兴致啊。
一时之间,整条道上都是怨声载道。
“看来一时半会儿又过不去了。”
陆锦惜靠坐在窗边,叹了一声,也是觉得自己何苦来受这一遭罪,只将遮挡的帘子掀开。
一阵拂面的暖风,带着一点桃花香息,便从远处飘来。
伴随而来的,当然也有喧天的人声和车马声。
路边仅有的几家酒楼茶肆里,已经宾客满座,几乎看不到空位,更不用说沿路一架比一架豪华的马车,堵住了周围的道路。
素日里香火都挺旺的三贤祠,就在前面一点了。
门口的位置,竟然都围满了人。放眼一看,全是文人打扮的书生士子,有老有少,彼此絮絮低语,声音却不敢很大。
各家穿着体面的仆役,也竟像是不敢插到这些人中间一样,只站在角落里。
“天哪,这不都是今年的举人老爷们吗?”
“怎么都聚到这里来了!”
“他们怎么都在三贤祠外面,不进去上香?”
“土鳖,这都不知道。这么多大儒在这儿,是个读书人都不会错过。如今站在外面不进香,势必是大儒们在里面。”
几驾车的车夫,忍不住为此争论了起来。
陆锦惜听见了,眉头却微微蹙起,目光落在三贤祠的门口,没有收回。
三贤祠内,光线有些昏暗。
几个小道童捻了香,恭敬地递给站在堂中的七个人,其中大多都是白胡子的老头或者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人,唯有一个顾觉非,年轻且英俊。
小童将香递给了他,他便低声道了谢。
转头一看,周遭的童儿们早就换了面孔,不是他六年前参加会试时来拜时的光景了。
唯有眼前“明道”“伊川”“南稼”三贤之像,依旧肃穆。
燃香在手。
顾觉非这么看着,其实心里没有多少尊敬的意思,先贤已逝,眼前不过是泥塑木偶,又有什么可尊敬的?
他只是面上沉肃,心底轻慢。
遥想这六年清苦时光,他终究也只是一笑,上前将这一炷香仔细插i进了三贤像下的香炉中。
这一刻,堂中有一声苍老的叹息响起:“上回见让想来此上香,还是六年之前,及冠不久,尚且有几分年少轻狂气,如今却是都不见了。可见大昭寺那六年,实在磨去了你不少的锋锐啊。”
顾觉非回过头来,便看见一旁已经上完香的六位大儒了。
方才说话的,乃是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年纪已经很大,但满头的白发却用雕成竹笔形状的青玉簪束起,双目却圆融通透,干净竟堪比稚子。
此刻,面上有几分可惜,可赞叹却有十分。
顾觉非由是一笑,拱手道:“都是年少轻狂事,还请计老为觉非留些面子,不敢再提了。”
“哈哈哈,你啊你啊!还是没变!”那老头儿听了,便不由笑了起来,“不过也对,磨磨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所谓过刚易折,慧者天妒。你这六年,算天妒,也算是天眷了。”
周围几个老头儿,见着顾觉非这模样,也是微有唏嘘。
他们与顾觉非是亦师亦友,素来因其大才,与之平辈论交,更莫说今日要一起开学斋,收学生。
眼见顾觉非浪费了这六年,又岂能不感慨?
倒是顾觉非自己反应平平,但一摆手道:“诸位先生这几日已经将觉非耳朵都念叨空了,今日自有无数优秀的学生,待诸位先生遴选。我等还是先出此祠,待上了阅微馆,再继续叙旧吧。”
“哈哈哈……”
几个人都听出他话里那一点轻微的无奈来,便一起笑了起来,却也果真不再多说,只两三个凑一起随意地走着,朝三贤祠外去。
外面早已经有无数人候着。
挨着门口那一群书生们,远远看见了人影,更是早就兴奋了起来,同时立刻安静下来。
待得几位先生出得门来,站到了台阶上,所有人便是躬身一拜:“晚生等拜见诸位先生!”
七个人,气质不同。
但不管长什么样子,是什么年纪,竟都有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味道,只有神态举止间透出那一股诗书气韵,让人觉得不凡。
即便白发苍苍,那也是一个“儒”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陆锦惜听见这动静,远远就已经瞧见了。
当然,也看见了站在最中间的顾觉非。一身青袍,好似倒映着山光水影,挺拔则如苍松翠柏,即便与当世几位大儒比肩而立,竟未输半分气韵。
巨大的青铜香鼎,就放在三贤祠门口。
此刻正有袅袅的青烟腾起,飘飘摇摇,消散在湛蓝的天幕下,似欲与白云缠绕。青山碧水间,这等场面,竟让人有安宁祥和之感。
但她的目光,只落在顾觉非的脸上。
唇边是儒雅俊逸的弧度,眼眸里好似流淌着山涧醴泉,举手投足间尽是丰神俊朗的章姿。
好一张画皮啊。
世间谁人见了不心生倾慕呢?
可她却只想起了那一封从薛老太爷庄子上送到她手里的信函……
本来她已经打算收手,放顾觉非这一棵老草一马,谁想到他竟然苦苦相逼,还把计谋用到了薛老太爷的身上。
真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陆锦惜望着那一道身影,只在对方的目光朝着这个方向扫来的时候,慢慢地松了手指,任由车帘垂落下去,隔绝外面的一切视线。
唇边一抹笑意,柔软里却带着点冷峭了。
自打拆了那一封信,她原本躲着的打算就已经改了。
如今是顾觉非自己送上门来,她真的不啃都对不起自己!
至于啃完之后……
责当然是不会负的。
顶多就是处理起来麻烦了一些,但也死不了人。
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大半都以为感情这东西很美好。
但实际上,不过那么回事儿。
陆锦惜觉得,事情发展到如今,自己十分有必要让顾觉非这等大龄男青年,领略一下人世间种种七情六欲的美好与残酷……
嗯。
主要是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