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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花果山里,能在所有地方都来去自由的妖怪没几个,孙小六是其中之一,这当然是那位溺爱他至深的干爹的手笔。
门后面是个小庭院,无花无树,乱蓬蓬的草地上立着一块巨大的刻字石碑,石碑表面崎岖粗糙——这风景极能代表妖怪们的审美情趣;两边厢是一溜儿公事房,那些管理这个监牢的妖精们都在里面办公。
孙小六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的想法,径直穿过庭院,来到一座巨石垒起的拱门前。
大约是背光的原因,门后一片漆黑,里面吹出阵阵阴风。
站在拱门外面,跟以前无数次一样,孙小六陡然紧张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然后飞快地把蓬散的头发捋到一起。
“快点快点,给俺。”他抓着头发对小白道。
小白一脸不快,嘟着嘴道:“小六你每次都这样,搞得俺也好紧张。”
一边说,她一边拿出根束发的布带,拍了拍孙小六的肩膀。
孙小六听话地蹲下,小白帮他把头发束在脑后。
“还有衣服。”
花果山四季如春,气候温暖,除了那些修成人型的,一般精怪都不怎么穿衣服,公的大多是一条裤衩了事,母的会学着人类在胸口上多加一条束胸,毛长的族类也会不加——像孙小六这样穿了条大绔的都少,更遑论衣服。
但小白深知孙小六对监牢里那位的重视程度,所以常备着这些。她伸手在空气中一抓,一件对襟短褐出现在手中。
孙小六一把抓过衣服套在身上,系好纽子,又拉了拉衣角,急切地问道:“怎么样,还算整齐不?”
小白照例翻了白眼,对孙小六如此紧张难以理解,但她是跟小六一起长大的,说不得也只有陪着他一起疯。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样一打扮,小六看起来好歹还有点妖国皇子的样子了。
就是这身衣服寒碜了点。
两人准备万全,这才举步走进拱门。
拱门后面是一条用石头建成的,密不透风的地道,很宽,从路面一直向下延伸到地底,里面没有任何光线。禽兽多能夜视,所以这对进出这里狱卒来说压根不是个事,当然对孙小六和小白来说就更没问题。
这只是防止监牢里面囚犯逃跑或者暴乱的手段之一。
这世上五仙五虫之中,唯有人不能夜视——这个监牢里,关的多是人类,至于其它神魔妖鬼也有一些,只是稀少。
出了地道,便算是进了监牢。
监牢在地底,更比走道里阴寒,却有些光线——花果山花大力气在牢顶的石板上镌刻了聚光的阵法以保证关在这里的囚犯不会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发疯。
之所以不用火把这类东西,大约是不想犯人们逃跑时可以举着火把照亮那条满是机关陷阱的走道。
孙小六和小白走进的这个区域,有二十二间牢房,每一间里都有一个囚犯。
这些囚犯大多是来东胜神洲淘金却不幸踢到花果山这块铁板的人族修士,他们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也没有足够的赎金,所以大概可能也许差不多要一直关到死。
这里面只有一个例外,他不是因为来淘金被抓的,他是因为来刺杀被抓的。
他是人类,却不是修士,只是个武技超群的凡人。
孙小六如履薄冰地走到那间牢房前面,收起平日的跋扈和玩世不恭,老老实实地拱手鞠躬,用人类的语言说道:“师父,俺来了。”
牢房里那个一身麻布囚服的犯人背对着铁栅栏坐在床上,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孙小六大气不敢出地静静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犯人才长出一口气,叹息一声。
“妖猴,我说过,不许叫我师父。”那声音浑厚而自带威严,听起来年纪并不老,透着显而易见的冷漠和不屑。
“我教你武技,你放我走,这不过是一桩买卖。”
孙小六听了这话并不尴尬,讨好地笑道:“师父说哪里话,人类自来有一字之师的说法,您都教了俺这么些年了,怎么也不止一字啊。”
那犯人的背微微颤抖,但很快止息,他从床上下来,转过身看着孙小六。
大概因为长年不见阳光的原因,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只是骨架极大,那身麻布囚服穿在他身上被撑得像要撕裂;他大约四十岁左右年纪,长着一张严正刚强的国字脸,满面虬须,双目不时迸出精光。
“你也是妖孽中的异类,天生没有穴窍,学不得妖法仙术,也只能跟我学一些技击之法,大约也算得上是我们有缘。”
孙小六丝毫不计较那“妖孽”两个字,点着头笑道:“对对对,师父说得对”。
一旁的小白都看得一脸不忍,心道小六为了学这个人类的技击术,也真是拼了一张妖脸,但这种技击术,顶多是训练一些格斗技巧和力量,碰上会术法的对手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你还没到人家身边,一道风刃就能让你身首异处,学来又有什么用。
但孙小六自己却不这么想,因为他当年亲眼见过这个立志要杀死他堂兄孙冰的人类技击高手是如何战斗的。
堂兄的一个侍卫,一头妖帅境的狼精,能一眨眼发出数十道风刃,却被这人类以不可思议的身法一一避过,在狼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欺身到狼精跟前,一刀斩下狼精头颅。
那一战,孙冰损失了一个妖帅境侍卫和十七个妖将境侍卫,最后还是他亲自出手才把这人拿下。
那一天,孙小六看到了摆脱废物这个称号的希望。
此后十年,孙小六便一日不辍地跟着这位人类刺客学习单纯依靠肉体力量和协调性的技击术。
那人据说与妖怪有不共戴天之仇,起初当然不肯答应,孙小六不得已只有使出绝招,找来孙冰,当面承诺,若孙小六学有所成即放他活着离开东胜神洲,而且随时可以再来找孙冰报仇,他这才答应下来,却绝不肯承认孙小六是他的徒弟,每日只是完成功课便不愿再跟孙小六多说一句话,今日这倒算是破例了。
孙小六跟着这人学了十年,仗着精怪天生的力量和敏捷优势,其实早已把这人愿意教的那部分学完,只是当年约定,孙小六出师的标准是能在正面交手中击败他这个“师傅”,所以迄今这人还没法得到自由。
不是孙小六笨,实则是这人藏着几手一直不肯教,而且他这么骄傲的人类,自然也不肯打假拳故意输给一只猴精。
孙小六今日来这里,倒跟这两年的每一天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打几套他早已烂熟的拳,然后那人类再点评几句,接着孙小六满脸感激地离开。
之前孙小六为跟他套近乎,每每都故意打错几个地方,以期望能跟这位一直瞧不起妖精的人类多说几句话,以拉近距离,但今天他不打算再这么做。
隔着栅栏一套拳法打完,孙小六却不收势,而是一跃而起,落下时四肢撑地,双肩微微耸起,全身肌肉似紧实松,攻势如箭在弦。
那人本当是跟往常一样走过过场,所以看得也是漫不经心,谁知孙小六不按常理出牌,突然就摆出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起手式。
没错,力量蓄而不发,却有奔雷之势——这绝对是某种拳法的起手式。
孙小六突然动了,他开始四肢交错移动,绕着一个不存在的圆圈高高低低,开始很慢,渐渐加快,几个呼吸之间,场间只见道道光影,仿若平地而起的龙卷风一般。
一旁的小白都看傻眼了。
跟着孙小六来这里十年的每一天她都能回想起来,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孙小六。
以前来这里看孙小六打拳,顶多也是觉得小六的力量越来越大,身体的协调性也越来越好,倘若跟最低级的妖士比,小六打个十来个是不成问题的。
然而今天的小六……
小白突然觉得有些词穷!
如果说小白只是惊讶,那个人类却是实实在在的震惊了。
孙小六现在的这套拳法,压根儿就不是他教的,而且他也敢肯定,这世上,还没出现过这种拳法。
也就是说,这套拳法,是这猴精自创的!
以他的视力,完全能看得出来,场间的那个圈,一直都在不停变化——时高时低,时大时小,前后左右虚虚实实不一而足,至于那些微小到他都要很仔细才能看得出来的变化,几乎每一弹指都在发生。
他很清楚,每一次的变化,都是一次致命的攻击。
在他看来,孙小六这套拳法,已经把他作为一只猴子的优势发挥到了极限,每一个动作,都脱胎于山林间嬉戏追逐、大闹乃至战斗的猴子,攀援、跳跃、摘掏摸滚抓,每一次伸手蹬腿,不仅敏捷异常,而且杀机四伏。
这不止是一套崭新的拳法,还是对技击术一次崭新的突破!
惜乎这妖猴有力无劲,拳法威力不尽如人意,如果我把那些真正的发力技巧教给他……
对于爱武如痴的他来说,这个想法有着无法抵御的诱惑——能够见证一套惊世拳法的诞生甚至为这套拳法添砖加瓦,是一个武者最大的荣耀啊。
教,还是不教?
“孙小六,我们再做个交易吧。”人类用干涩嘶哑的嗓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