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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艳丽大声叫道:“我来了,你别跑。”
等她追过来时,我已经跑得远远的,绕着一处小花坛和低矮的假山,冲着马艳丽做着鬼脸。
“好呀,有种你别绕着跑,让你尝尝马氏家法的厉害。”
“哎呀呀,不好啦,老公打老婆啦,家暴啊。”我故意大呼小叫地嚷道。
…………
快乐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就在不经意之间太阳早已西斜,西边的天空铺满了瑰丽绚烂的红霞,在流光中艳丽非常。远处的山峰连绵迤逦,好像亦被晚霞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彩色衣裳。
我和马艳丽肩并肩地坐在草地上,共同欣赏着眼前壮丽的美景。多美的景色啊,多好的时光啊,多么灿烂的生命啊。如果我能让时光停留,我宁愿一生一世坐在这里,即使化作顽石也在所不惜。
可是时光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它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能力把它留住,我……当然也无法留住它。
忽然,从一个踟蹰而行的老人手里握着的一个收音机里传来一首老歌,却很应了此时的景色,此时的心情。
“时光一去不回头,往事只能回味。”老歌里唱道。
是啊,往事只能回味,对明天而言——明天迟早都会来临,今天的事就会成为往事,成为只能在明天的回味中重温的往事,而回味中重温的往事,却会比今天的事多出许多许多的感慨,多出许多许多的心酸。
我和马艳丽正被夕阳下绚烂的天空陶醉的时候,忽然我听见不远处的一个妇人说了一句话,声音虽轻,但这句话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立即破坏了我在这夕阳下的美丽心情,如一把冰镐一样迅速击碎了我冰清玉洁的心。
“咦,她不就是电视上的那个女人吗?看看她,在这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闹的,果然有神经病,而且病得不清呢。哎呀,这种精神病人怎么能放出来呢,应该永远关在铁笼子里才不会害人啊。”
她一边唠叨着,一边对着我指指点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果然,旁边有好几个人都对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我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动弹,只是咬紧了嘴唇,把手握成了拳头,拄在地上,勉强撑住不断颤抖的身体。我的眼睛虽然仍旧看着西天的晚霞,可是落入眼中的只有苍凉的空白。
马艳丽见我神色有些异常,忙安慰我道:“这些爱嚼舌的女人就喜欢胡言乱语,不要听她们的。”说完,又握着树枝起身冲过去,冲着她们大喊道:“你们再敢胡说,小心我打你们。”
女人们嘀咕道:“疯劲来了。”却忙乱地避了开去。
其实我知道,这些人并非胡言乱语,毕业典礼上的事情已经成了我挥之不去的丑闻,这两天电视新闻中一直在滚动播放着体育馆里发生的事情,我是这件丑闻的主角,成了市井百姓茶余饭后快活消遣的谈资。这对于我原本骄傲的自尊心来说,不啻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可是,虽然我内心波澜起伏,但是我表面上仍然表现得相当平静,好像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任何挫折都会看得非常平淡那样,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她们想说就让她们说去吧。”
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心自归我心,我意自属我意。于是我仍旧端然坐在那儿,坐在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和马艳丽肩并肩地坐着,一动不动,看夕阳,看晚霞,看太阳渐渐落山,看天光渐渐暗淡,直到远处公路上的路灯一排排地全都亮起来,直到远山的天际线和渐渐升起的似是雾霭的薄暮渐渐地融为了一体。
花园里只剩下我和马艳丽两个人了。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看见我们身后留下了两道狭长的影子,两道影子紧挨在一起,在草地上勾勒出一道金黄色的边框,幻变出无限梦幻般的色彩。如果太阳有心,就请不要收走那最后一道余光吧,请把它留给我们,让我们永远这样,肩并肩地坐在一起,融化在你那闪动着梦幻般色彩的光芒之中。
当路灯全部亮起来以后,当远方全部被暮色侵袭以后,当马路渐渐变得空旷以后,当眼前已实在看不清什么景致以后,马艳丽终于推了推我的肩,悄悄地对我说道:“琼,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现在就回去吗?”我心里默默地说道。
我没有动弹。
轻风吹动着我的长发,缕缕发丝在风中潇洒地飘扬。轻风吹动着我的衣襟,片片衣襟在风中温柔地荡漾。我不想现在就回去,如果我的眼前已因为黑暗而看不见任何美景,我愿意让我自己成为这个世界里的一道美丽的风景,长留在这个世界的心里。
一分钟,十分钟,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时间就这样匆匆地过去。我仍然端坐在草地上,任轻风吹扬我的长发,任轻风荡漾我的衣衫。
我似乎仍在细细地品味着这夜风的美好,我似乎仍在默默地咀嚼着这暗夜的寂寥,所有的爱和心痛一起袭来,我已几乎无法承受这最后告别时对我的伤害了。
哦,再见了,夕阳。哦,再见了,夜风。哦,再见了,我的爱人。
夜已很沉,沉得似乎可以听见夜鬼在遥远的地方一声声地凄凄哭泣。我已不知现在的具体时间了,时间对我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我终于同意了马艳丽的请求——回去吧,还是回去吧,即使有再多的流连,即使有再多的忘返,到头来生命还是要回到它原本出发的地方。
我要回去的地方当然就是医院,当然就是那间堪比牢狱的孤独可怕的病房。
从草地上站起来是多么痛苦的一种选择。我默然无语,站起身,跟在马艳丽身后,慢慢地向病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悄无声息,谁都没有说话,谁的心里都好像装着沉重得难以提起的心事。我们就这样默然无语,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向病房的方向走去。
通向病房的这条路好像隔着千山万水,通向病房的这条路好像恁般崎岖曲折,但是我们不顾千山万水,但是我们不顾崎岖曲折,我们一步一步,不停息,不转弯,默默地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可是当我们就要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我们突然站住了,呆立在病房门外,惊讶地看着那间病房。
病房里灯光大亮。
我记得溜出去的时候时值下午,天空还亮得很,那时根本不会开灯。灯一定是天晚了以后才被人打开的,开灯的人一定已经发现我不在病房里了。像我这么重要的一个病人却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这可是当班护士的严重失职,他们一定已经为寻找我而忙里忙外,乱成了一团。
可是当我走进医院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任何慌乱的痕迹,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一切都是安然有序,一如既往。除了我那间病房突然亮起的灯光外,没有任何令我不安的反常情况。
那间病房的灯是谁打开的?难道是晚间来查房的护士?如果是这样,这里现在不会这么静悄悄呀。开灯的一定另有其人。是谁呢?到底是谁呢?
是谁开的灯根本不用去猜了,因为当我一脚踏进病房的时候,一切都了然于眼前。
病房里竟然站了一堆的人!
如果我细数一下,这堆人应该有六个。站在中间、背负着双手的是瘦弱细长的于校长,在他身边不停地搓着手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的人就是马教授,另外还有四个人,均上下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其中三人戴着墨镜,头发梳得整齐而油光发亮,却不知是什么来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几个人,也没有见过穿着这身衣服的人。
他们正在我的病房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