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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也没了,她再不怕的。

    路人都听不下去。

    有人说“这莫不是早先那个讹人的婆子?”

    有人说“恐怕不是吧?看这次不能假。”周老夫人这次带了许多下仆来。把田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哪个讹人的能带这么些下人。

    路人看着热闹,个个议论。

    也有深以为周老夫人可怜的。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是个个都家境富足,穷人家自然知道要养活一个儿子给他投师读书是多么不易。

    这时候的书,可是珍贵的东西,寻常人家哪里有。

    连书塾这种东西,都是近年来皇帝推行,才渐渐为人所知。不过要把家里的劳动力送到书塾里受夫子教诲,却还是很少的人家才会做的事。

    多一个劳力,就多种一块田,多一田的口粮,家里人就少挨饿,过得宽裕些。送去读书,虽然看上去似乎不错,可那么些人去读,有几个能出得了头的呢?万里选一也没有。

    到时候,劳力浪费了,家里也受累。

    贫苦人家不敢豪赌。

    听到周老夫人哭喊,恻隐之心难免涌动。试想自己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竟被媳妇孙儿活活给克死了,也便不觉得周老夫人此举有什么不妥当。

    “福没享几年,一把年纪没了儿子。怎么能不恨!”

    一个个在那里窃窃私语。

    便是有些出来办事路过这里的各家下仆,都停下步子,询问是怎么回事。

    田氏知道外头的事,只是冷笑。叫了下仆来与自己把丧服换上。叫了齐田,带着阿丑,往前门去。

    里头田中姿早得了信,要去把那老东西打走,被田老夫人拦着“你妹妹怎么个打算,还得要她自己拿主意。”

    田中姿莫明“这有个什么打算。难道还给周有容守寡不成。他也配!”

    田老夫人叹气“我跟你实在说不清楚。你不要插手就是。等你妹妹拿定了主意,你再帮她也不迟。”懒得理会他。

    田氏带了孩子到门口。隔着门都能听见外头翻天覆地。

    阿丑已经换了衣裳,听外头叫得惨,有点害怕。但想想,自己是个大丈夫,要保护母亲和姐姐的,又努力把小身板挺了挺。

    田氏站在门内听了好一会儿。心越听越冷,越怒。这时候才终于拿定了主意,深吸一口气,叫下仆把门打开。

    外头正闹得鸡飞狗跳,就看到田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了。里头表情肃穆的女子穿着丧服,牵着一大一小同样穿着丧服的两个孩子出来。身后一排排家将,鱼贯而出。

    那气势,一下子便镇往了议论纷纷的路人。

    田氏带着两个孩子站在田府门口的高台上,道“家夫为陛下平复叛乱而死。妾感其大义,深以为荣,因思念亡夫,都几欲随之而去,何况老夫人呢?即身为人母自然悲痛欲绝,如今神智已失胡言乱语。因此受人围观引人轻视,竟没了体面,是妾身之责。也请诸位体念她年事已高,体谅亡夫为护一方平安而亡,勿要拿这件事情取笑于人。”

    说罢,下了台阶,亲自去扶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恨毒了她,怎么肯好生被她扶起来,又见她作戏,气得对她又打又踢,嘴里还在骂着些污秽不堪的话。但这样都不能排解自己的怒意,只恨不能杀了她。可惜手里的凶器被田家的人收走了。

    可不论周老夫人怎么打骂,踢抓,田氏都不离不弃。

    看得那些路人都纷纷感叹。见周老夫人骂得实在不堪入耳,也有几分相信。好歹也是被皇帝封赐过的诰命,若不是失心疯,怎么会骂出这些连市井里都难听到的污言秽语。

    田氏对家将说“还不将老夫人送回去,好生照顾!若再出这般事故,定不能饶!”

    家将上前,那老夫人还怎么能挣扎得过。竟然真个就被抬到早备好的车上去。

    周家的下仆还想抢人,可田氏的几个嫫嫫出来,高声呵斥“老夫人发疯,你们竟不知阻拦,如今还不将功赎过?竟要违逆主母不成?”吩咐身后的小仆“看是哪些不怀好心,以为主家没了,要看老夫人出丑的,只管记下了,打发出去!”

    周家这些下人也不免踌躇。周有容不在了,田氏身为主母有儿子傍身,背后又有田氏为靠。周老夫人有什么?一屋子他们这些下人都没眼看的‘亲戚’。到时候府里头风项往哪边去,还用说吗?

    就不说以后怎么处置。现在自己出头,万一被家将打死了呢?那也不是白死吗。

    有识相的,早早地就退开。并不上前。拉了与自己关系要好的,站到一边去。

    周老夫人被抗到车上,立刻就被家将堵了嘴。

    她气得眦目欲裂,可却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人群见没有热闹看,便也散去。不过说起周老夫人也不免得有人同情她。这个人啊,实在是太惨了,儿子没了,自己也疯了。

    也有听过书的,只说周老夫人活该。儿子在的时候作恶,如今可好了,儿子死了,竟然还不知悔改,还想杀人,感叹“竟拿了刀来!”赞叹田氏干得好。“她要不硬气,不用到明天,自己儿子就要被弄死了。这个老毒妇憋着坏呢。”

    田氏身边的嫫嫫压车回去,到周家门口琳娘就迎了出来。

    一早周老夫人拿了刀出门她是知道的。不过如今周有容不在,她巴不得田氏和阿丑有什么事才好,怎么会拦。哪怕她身边的人早报给她知道,她也只当不知情,只专心在佛前哭周有容。

    可没想到,周老夫人是被田家的人这样送回来的。打开车门一看,周老夫人被绑得跟粽子似的,一见她,就拼命挣扎。

    琳娘连忙叫人去放。

    嫫嫫拦她,冷声道“夫人有话。”

    琳娘气道“便是表哥不在,表嫂自当好生伺奉老人,怎么敢这样对自己婆婆。若是给外人知道了,她便好看?”田氏有儿子,她也有儿子。她的儿子比田氏的儿子还要年长,难道还怕她吗。

    再说,如今小孩子夭折得多,就算没有人作梗,阿丑也未必长得大。于是说话也硬气起来。

    “夫人体弱,信赖娘子才在娘家放心养病,将府邸交由娘子好生打理。如今,郎君逝世老夫人神智不清,娘子竟不知看顾,放任老夫人失心疯跑到街上撒泼打滚。夫人震怒。只问娘子,你可知错!”

    琳娘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尤要辩解“姑妈哪里就神智不清?!你们不要胡说!”

    嫫嫫有备而来“老夫人若不是神智不清,怎么会将郎君为君分忧而身亡,说成被夫人迷惑而被克死的?未必郎君忠君之事为君分忧,竟是鬼迷心窍了不成?”

    这些嫫嫫,跟平常的下人又不同。她是世仆,家中女眷世代为内仆,这种场面从她祖奶奶起便不知道跟着主家见了多少。一家家自有些传下来的为仆之道。在世仆之中,又能得主家青眼,跟在夫人身边自然并非凡辈。以前是田氏上头压着周有容,她自己又心灰意冷,如今却不一样。她们这些下仆,也不必再退让。

    琳娘被问住,她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不晓得怎么田氏身边的下仆都这样大胆起来。

    “那娘子是甚么意思?”嫫嫫虚心求教。不卑不亢。

    琳娘看着她,好半天说不出来。

    嫫嫫冷笑“娘子知道错便好。老夫人跑出去一次,能说娘子大意,若再有第二次,莫怪夫人以为娘子对老夫人怀恨在心,故意叫她出去丢人现眼了。那时候,夫人也不能再顾念你父亲对周家的恩情。”

    琳娘气道“你这甚么意思,我与姑妈素来亲厚。”

    嫫嫫轻描淡写“斗米恩,升米仇。夫人与娘子隔着肚皮,可不知道娘子是怎么想的。何况你父亲还是因为周家而死呢,娘子长年寄人篱下,难免会有不顺心的。那积年陈怨,谁知道会如何?再说,娘子与老夫人的情谊,又岂是外人能够猜测?”

    琳娘被堵了一口气。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只说“你胡说八道!”

    嫫嫫不理她,只说:“夫人思念郎君,悲痛欲绝,今日又受老夫人惊吓,等郎君尸骸回都,还要操办丧事,自是要好生休养,这段时间还请娘子看顾好老夫人,莫便她再发疯了。”

    言罢要走,想想回头又说“娘子还是想清楚些。郎君到底是不在世了。几位小郎君的身份是在,但娘子扪心自差距,其中可有经不得揣摩之处?再者,老夫人固然是长辈,压了夫人一头。但她到底儿子没了,又年事已高,说句不该说的话,未必将来归天之时,要把你们全带享福去不成?”

    琳娘听得心都发凉。她好日子过得久了,身边那些人都吹捧她怎么受宠,她便真觉得没人能拿自己怎么样。本来连田氏也要退让嘛,她还怕谁?。可嫫嫫一席话完全如当头一盆冰水,叫她清醒过来。

    如今周有容不在,别说她,就是老夫人自己都没了依靠。家里又不比世家,有得力的亲戚会为自己出面。

    本来嘛,周家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亲戚?一群拿了周有容的名声在外作威作福的到是不少。可真有什么事,这些人犯的事都会闹得自身难保,能顶什么用!

    老夫人到是给她找了些‘亲人’,可这又不是乡下打架,人多声音大就有用。

    等嫫嫫都走远了,琳娘还呆在远地。真切为周有容之死悲痛起来。丢下她孤儿寡母的要怎么活?

    下仆见她久不把周老夫人放出来,免不得上前问。

    琳娘回过神抹泪说“还不把老夫人放开。”

    可下仆正要上前,她又突然拦住。周老夫人一辈子谁都不服,要真放开了,她怎么可能管得住周老夫人?她敢说,只要现在放开,周老夫人肯定是立刻就要跑到田家去闹。

    周有容逝世非同小可,她再是巧舌如簧,也劝不往一个没了儿子的母亲。

    老夫人见有人来放自己,原已经打算起身,见琳娘拦往了下仆,往她看去,又恨又急。嘴里吱吱唔唔,不知道在说什么。

    琳娘心虚避开老夫人的目光,把车帘放下了,想想识时务者为俊杰,田氏以前性子就不错,只要自己现在不再主动去招惹她,她也必然会为难自己。帮她管住周老夫人这件事,便当是投效。好歹以前自己叫她受了气,不做些事情,怎么叫她消了气?谁叫自己没有依靠呢?

    硬起心肠对下仆说“还是先请大夫来。老夫人是失心疯,万一又发起疯来可如何是好?”

    下仆愣一愣。才点头去办。

    阿珠遇到抬老夫人往后头去的人,吓了一跳,跑去问琳娘“这是怎么了?”她已经换了丧服,但眼睛不红不肿——她本来跟周有容就不太亲近,天天在老夫人面前打转,听闻父亲逝世,震惊之余还在想着,那自己的婚事是不是要又要往后头拖了。虽然哭了几声,但对父亲已经不在世这件事,没有半点真实感。她实在伤感不起来。

    琳娘敷衍她“姑妈病了。神智不是很清楚。”见她头上还带着红簪说她“以后再戴也戴得。别人看了,要说你。”

    阿珠一百个不情愿。默默拿下来。觉得没了父亲真是一件烦心事。跟着琳娘一起送老夫人往后宅去。

    大夫被请来,一看老夫人被绑得严严实实,也是愕然。可才刚解开堵着嘴的布,老夫人张口就是一通痛骂。

    不是骂田氏,就是骂琳娘,最后连阿珠也连着骂,骂她该死,骂自己白疼她的竟跟了琳娘这个白眼狼一道要害死自己。

    这府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是要害她的。这些人看她被绑了,竟然不放她,分明就是要害她。将来她一个也不会放过,要把人家剥皮抽骨!

    嘴里污言秽语。又是哭又是嚎。还挣扎着想咬大夫,骂他跟琳娘连通一气,要害自己。

    大夫吓得连忙又叫人把她嘴堵上。

    治疯病他本就不擅长。可人都来了,像模像样地把了脉,对琳娘说“大约是骤然失子,一时气血攻心。迷了心智。心病只能慢慢来。”开了许多安神的药给来吃。

    阿珠白挨一顿骂,受了气还要去监督下仆熬药。端了药来,周老夫人哪里肯喝,只说她们要害自己,药里有毒。拼命挣扎叫骂。

    最后还是叫了四个孙武有力的仆妇来,才将药给她灌了下去。

    大夫下的药重,喝下去就开始睡。

    睡了二个时辰才醒,醒来还是要骂。下仆照样还是灌药给她喝,一直喝到第三幅,她才渐渐安生一些。喝药的时候不叫骂了,跟守着自己喝药的嫫嫫求告“我真的没有疯。是她们要害我。”

    嫫嫫不知道前事,只知道周老夫人突然发病,现在将信将疑“哪个要害你?”

    周老夫人怕被人听见,悄声说“阿珠,琳娘,还有田氏。她们看我儿子没了,便合起来要害死我。你快把我放了,我好去报官把她们全抓了。”

    嫫嫫哪里会信“您说夫人要害您到未必不是真的,小娘子要害您什么?”阿珠最得老夫人的心。

    周老夫人也不是真觉得阿珠要害自己,只是她被阿珠灌了药,心里气不过,非要这么说一句才解恨。这时候又怕嫫嫫真以为自己疯了,连忙又说“她不曾害我。是琳娘和田氏要害我。”

    嫫嫫听她随口又改了话,更觉得不能轻信。再说琳娘那边再三嘱咐了,这药不能断,不能叫周老夫人发狂,嘴里只说“奴婢给您去报官就是。老夫人先把药喝了。”

    周老夫人哪里肯喝。一药喝了她就睡,一睡醒又是喝。她再喝下去岂不是要睡死去。把头扭来扭头怎么也不肯喝。

    嫫嫫只好又叫了人来按她。周老夫人见怎么说人家都不听,气得又大骂起来。差点咬掉嫫嫫的手指头。

    嫫嫫喂完了药,出去边敷药边跟同伴抱怨“一会儿说这个要害她,一会儿说那个要害她。还跟我说不疯!结果竟跟狗一样!”

    同伴也惊奇“我还当是夫人要整治她。却没想到是真的疯了。连人都咬起来了。”

    喝了十八贴药。周有容的尸骸也运到了都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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