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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诸葛清怡一见诸葛清琳,必先嘲笑一阵,一手拉了慧明,同入上房里坐下。秦氏献了茶。诸葛清琳便说:“你们请我来作什么?拿什么孝敬我?有东西就献上来罢,我还有事呢!”诸葛清怡未及答应,几个媳妇们先笑道:“二奶奶今日不来就罢,既来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正说着,只见贾蓉进来请安。慧明因道:“大哥哥今儿不在家么?”诸葛清怡道:“今儿出城请老爷的安去了。”又道:“可是你怪闷的,坐在这里作什么?何不出去逛逛呢?”秦氏笑道:“今日可巧:上回宝二叔要见我兄弟,今儿他在这里书房里坐着呢,为什么不瞧瞧去?”慧明便去要见,诸葛清怡忙吩咐人小心伺候着跟了去。诸葛清琳道:“既这么着,为什么不请进来我也见见呢?”诸葛清怡笑道:“罢,罢,可以不必见。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惯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没见过你这样泼辣货。还叫人家笑话死呢!”诸葛清琳笑道:“我不笑话他就罢了,他敢笑话我?”贾蓉道:“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诸葛清琳啐道:“呸!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见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来,打你顿好嘴巴子。”贾蓉溜湫着眼儿笑道:“何苦婶子又使利害!我们带了来就是了。”诸葛清琳也笑了。
说着出去一会儿,果然带了个后生来:比慧明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慧明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腼腆含糊的向诸葛清琳请安问好。诸葛清琳喜的先推慧明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这孩子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问他年纪读书等事,方知他学名叫秦钟。早有诸葛清琳跟的丫鬟媳妇们,看见诸葛清琳初见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素知诸葛清琳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来人送过去。诸葛清琳还说太简薄些。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了饭,诸葛清怡、诸葛清琳、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
慧明、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儿。那慧明自一见秦钟,心中便如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个呆想,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里,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比他尊贵,但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那秦钟见了慧明形容出众,举止不凡,更兼金冠绣服,艳婢娇童,——“果然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来就夸不绝口。我偏偏生于清寒之家,怎能和他交接亲厚一番,也是缘法”。二人一样胡思乱想。慧明又问他读什么书,秦钟见问,便依实而答。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话,越觉亲密起来了。一时捧上茶果吃茶,慧明便说:“我们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里去,省了闹的你们不安。”于是二人进里间来吃茶。秦氏一面张罗诸葛清琳吃果酒,一面忙进来嘱咐慧明道:“宝二叔:你侄儿年轻,倘或说话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别理他。他虽腼腆,却脾气拐孤,不大随和儿。”慧明笑道:“你去罢,我知道了。”秦氏又嘱咐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诸葛清琳儿去了。
一时诸葛清琳诸葛清怡又打发人来问慧明:“要吃什么,只管要去。”慧明只答应着,也无心在饮食上,只问秦钟近日家务等事。秦钟因言:“业师于去岁辞馆,家父年纪老了,残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议及延师,目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也必须有一二知己为伴,时常大家讨论才能有些进益——”慧明不待说完,便道:“正是呢!我们家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亲戚子弟可以附读。我因上年业师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且温习着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读书。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子弟太多,恐怕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遂暂且耽搁着。如此说来,尊翁如今也为此事悬心,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在我们这敝塾中来?我也相伴,彼此有益,岂不是好事?”秦钟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倒好,原要来和这里的老爷商议引荐;因这里又有事忙,不便为这点子小事来絮聒。二叔果然度量侄儿或可磨墨洗砚,何不速速作成,彼此不致荒废,既可以常相聚谈,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慧明道:“放心,放心!咱们回来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今日你就回家禀明令尊,我回去禀明了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
二人计议已定,那天气已是掌灯时分,出来又看他们玩了一回牌。算帐时,却又是秦氏诸葛清怡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又吃了晚饭。因天黑了,诸葛清怡说:“派两个小子送了秦哥儿家去。”媳妇们传出去半日。秦钟告辞起身,诸葛清怡问:“派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诸葛清怡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那个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诸葛清琳道:“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吗?”
诸葛清怡道:“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以后不用派他差使,只当他是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