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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放眼军中,的确没有人比朱常洵更适合担当这个职位了。参与过同北夷之间的激烈交战,有实践的经验,对火器又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用得非常好。这样的人,在李家军中挑不出第二个来。

    张东俊望着再一次高升的朱常洵,心里的不甘流露在了脸上。于公,他知道大公子的选择没错。如果这一次与鞑靼交战,能善用火器,想必伤亡不至这么大。可于私,他实在无法忍受。

    与哥哥的想法不同,对朱常洵抱有好感的张素娘为了庆贺朱常洵的高升,特地做了些好菜。没怎么接触过同龄女子的朱常洵红着脸谢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听话,只闷头将菜都吃了。

    张素娘笑眯眯地在边上看着,觉得比自己吃都香。

    朱常洵的家书很快就寄到了京城的郑家。宋氏立即向宫里递了牌子,要求觐见皇后。这是皇后的娘家人,自然没有理由阻止。

    郑梦境看着儿子手写的信,总算是放下了心中的那块大石。

    万幸万幸,洵儿那次没去。

    昨日刚行了公主册封大典的朱轩姝赶紧讨过来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强忍着眼泪没掉下来。“倒是像洵儿的性子,这一封报平安的家书,可算是我收到的最好的贺礼了。”

    他竟然还料着了自己要大婚,特特恭喜自己。可见先前的心思没白费,这个弟弟,总是不经意的时候招人疼。

    郑梦境从女儿手里接过了信,小心放好,“带金,差人跑一趟启祥宫,让陛下和太子今晚都过来翊坤宫用膳。就说……辽东来信了。”

    刘带金福了身子,笑着应了。这段时日娘娘心系四殿下,皱纹不知长了多少,头上的白发也多了。这封信来得可真是时候!

    “奴婢这就去。”刘带金决定亲自跑一趟,这样的喜事,交给谁她都不放心。

    启祥宫中,朱翊钧和朱常溆正为了武昌府传来的消息而眉头紧皱。

    和锦衣卫的消息一同入京的,还有楚府宗人辅国中尉朱华赿的密疏。

    朱华赿娶的妻子,乃是楚恭王妃之兄王如言的女儿。他在奏疏中写明,自己的妻子亲口对自己承认,楚王朱华奎乃是王如言的侍妾尤金梅之子,而楚王的双胞胎弟弟宣化王朱华璧,乃是楚恭王妃族人王如綒的家人王玉之子。

    此二人皆非宫人胡氏所出的楚恭王遗腹子,而是楚恭王妃自王家抱来的。

    朱华赿声称自己的妻子王氏可作为证人,另还拉了其他楚府宗人,如东安王朱英燧、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蠹为自己作证。

    因先前朱常溆的提议,锦衣卫特地跑了一回武冈,在附近寻了老人打听当年的事。果然有人透露当年朱显槐那样跋扈,正是因为得知内情。楚恭王妃为了隐瞒这事,不得不任由其在府内为所欲为。

    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朱华奎的身世的确存疑。

    “父皇,”朱常溆看着压抑着怒气的父亲,低低地说,“我们是不是该正式查一查了?”

    现在有了朱华赿的密疏,还有锦衣卫收集到的证据,正式彻查没有问题。

    朱翊钧慢慢地磨着后槽牙,“等等,再等等。”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捏成拳头,“容朕想一想。”

    针对宗亲除籍的奏疏越来越多了,甚至可以预见到之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奏疏送上来。在这样越演越烈的情况下,真的合适将这件事拿出来吗?会不会被朝臣怀疑自己试图用这件事来混淆视听,想要拖延解决除籍的奏疏。

    朱翊钧背着手,在殿里慢慢地踱步。如果楚宗听说这件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和河南三王一样重金贿赂朝臣吗?毕竟楚藩是四大富藩之一,他们拥有这个财力。

    朱常溆在父亲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父亲的脚步越来越快,手上不断变换的动作也逐步加快。这一切都显示着父亲此刻内心有多挣扎和烦躁。

    不过他相信,父亲最后一定会决定彻查。毕竟大明朝向来都对血统混淆这件事无比重视,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马堂。”朱翊钧扬声唤来守在殿外的秉笔,“你去让东厂……”

    话还未说完,就见刘带金跑了过来。

    朱常溆向父亲使了个眼色,“刘都人,可是母后哪儿出了什么事?”看刘带金的模样,应当是喜事。他不着痕迹地又朝父亲看了一眼。

    刘带金福了福身子,“辽东那边来信了。”

    朱翊钧和朱常溆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喜悦来。

    “快快准备銮驾和太子的肩舆,上翊坤宫去。”朱翊钧决定暂时将楚王案放在一旁,先看看这次朱常洵给家里头送的信。他想知道,这次儿子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对抗鞑靼的那场战役中去,可曾受了伤。

    比朱翊钧更激动的是朱常溆,他几乎已经要压不住内心的狂喜。自李如松追击鞑靼受重伤的奏疏送入京城后,虽然在郑梦境那边并未表现出什么,可私底下,朱常溆不知道为了这事哭过多少次。

    生死未卜的弟弟,若不是为了自己任性的执着,又岂会被贬出宫,又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

    一切的一切,源头都在于他。若是弟弟就此身故,他往后又要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母亲。死了的那个,是她嫡亲的儿子,而自己,不过是借用了壳子。

    也许母后并不会责怪自己,可他如何能过得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幸好,幸好现在送来了信。这就意味着弟弟还活着。只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若是老天爷愿意让自己这个心愿实现,就是再让他瘸条腿也无妨。

    朱翊钧在路上一直催促着请轿长速度快一些。他时不时地将身子往前倾,总觉得请轿长们抬着銮驾走得太慢。边上的马堂担心了一路,生怕陛下从銮驾上给跌下来,两只手从头到尾都虚虚张开,准备随时随地好接住天子。

    “陛下来了!”翊坤宫守门的小太监往里头报了一声,自己上前去迎驾。

    宋氏早就回去了,宫里只有朱轩姝和郑梦境还在反复地看信,几乎要将信上的内容给背下来了。

    朱翊钧不等銮驾停稳,就下来了。他上前牵着郑梦境的手,“如何?洵儿的信呢?在哪儿?快让朕瞧瞧!”

    “这儿。”郑梦境笑吟吟地将手里的信递给朱翊钧,“瞧陛下急得模样。”

    朱翊钧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就连身后的儿子把头凑过来挨着自己也没顾得上说他。看完后,才长吁一口气,“还好,洵儿没去。”虽然笔迹看起来有几分潦草,不过应该是训练太疲累的缘故。

    朱常溆的眼神暗了暗,倒也不曾说什么,只道:“洵儿没事真是太好了。而且李如松也还活着。”他向郑梦境笑了笑,对方也拍了拍胸口,示意自己放下了心。

    前世因为李如松在这场战役中身亡,此后李家军因无良将率领,而精锐部队大都死于这场战事,所以一蹶不振。明朝最能抵抗努|尔哈赤的军队就此瓦解,整个北境防线再不比从前稳固,直接导致了萨尔浒之战的明军惨败。

    而大明朝的亡国之象,也是从萨尔浒之战中就显出了端倪来的。

    也许郑梦境对这些并不是特别清楚,但朱常溆却是知道的。也因这个缘故,所以他在寄往辽东的书信中特地暗示了弟弟,要留心李如松的举动。他写得非常模糊,相信旁人都看不懂,只有这个与自己心有灵犀的弟弟才真正明白自己其中所写的含义。

    而今,李如松活下来了。

    朱常溆不信其中没有弟弟的手笔。他一定是跟着去了,否则李如松又有什么理由能从那场惨烈的战役之中苟活下来呢?

    朱常溆努力让自己面上的表情显露出欣喜的模样来,不扫了大家的兴。他不知道弟弟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但这样凶险之事,以后再不敢了。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弟弟的命就又交代在了自己手里。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冤家吧。他注定了要将弟弟的命收于掌心之中。

    朱常溆垂下眼,以后再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万不能因为自己,而再让弟弟陷入困境之中。

    即便这对改变历史的走向有利。可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拿朱常洵的命去填补这个窟窿。那是自小就以自己马首是瞻,永远无条件相信他,愿意为了他去做任何事的亲弟弟。

    也许前世的时候,皇兄也是这般看自己的。所以才会在临终的时候,将最重要帝位交予自己手中。因为他相信自己可以完成他未尽的遗愿。只可惜自己没用,让皇兄失望了。

    朱轩姝看了看朱常溆,趁着众人都没留心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怎么了?”莫非溆儿看出了信中的不妥来?

    朱常溆摇摇头,“只是想起这次皇姐大婚,洵儿没法儿参与,实在是遗憾。”

    朱轩姝笑了笑,“我也是这般想的。”她手一翻,露出攥在掌心里的一颗斗大的东珠来,“也不知洵儿花了多少银子才弄来的,说是给我的大婚之礼。这家伙,也不想想财不可露白,若是叫人知道他的贴身钱,出了事可怎么办。”

    朱常溆看着那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浑圆东珠,都说珍珠难得,其中最难得的东海之珠。听闻女真族的女子向来能以佩戴东珠为荣,只有贵族女子才能用。弟弟真的是很上心,一点都没因为身在千里之外而忘记他们。

    “姝儿,洵儿在信上说给你寄了贺喜之礼,可是这东珠?”朱翊钧好奇地问道。他见朱轩姝点头,便讨了来看,不由叹道:“也不知从何得来的。这样的东珠,就是宫里也不多。”

    朱轩姝温柔地望着这颗东珠,“我倒宁愿他将这些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宫里什么都不缺。反倒是他,在宫外也不知道好不好。虽然每次都在信上说自己很好,让我们别担心,可到底眼见为实。”

    “等以后有机会了,自然能见到。”朱常溆向姐姐撒了一个谎。

    朱翊钧朝儿子瞥了一眼,没吱声。

    他们两个都知道,一旦投于李家军,便是李家的家奴了。身为奴仆的朱常洵,哪里还有什么自由可言。私兵与募兵是不一样的。

    郑梦境一直心心念念的,希望可以有朝一日重见儿子的心愿,怕是要就此破灭了。

    无论是朱翊钧,还是朱常溆,都不愿向郑梦境揭露这一点。他们宁愿这个对自己重要无比的女子,永远都抱着美好的幻想。

    “但愿如此。”不知内情的朱轩姝与母亲同样抱着这个念头。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节,宜嫁娶。

    朱翊钧选了这一天作为女儿出嫁之日,是有些私心在里头的。他想着这一日,朝臣都是休沐的,这样去参加女儿婚礼的人就会多一些,也显得热闹一点。人选上已经无法和先皇后之女相比了,其他的却不能再委屈这个女儿。

    朱轩姝穿着嫁衣端坐于车内。马车走得很平稳,非常慢,几乎叫人感觉不到行进。可朱轩姝就是知道马车在走,正在慢慢地靠近高家。

    一个从此以后,与自己过去完全不同,极陌生的地方。

    吴赞女跟在车外,时不时地低声询问着里头的朱轩姝,可有什么需要的。不过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她有些担心,先前越靠近大婚之日,公主的模样就越发显得奇怪,今日尤其。

    希望这大婚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虽然有朱轩媖前头的特例,高家一直希望天子可以继续以前荣昌公主为例,让朱轩姝直接与高家住在一起,而非另外居住公主府。谁都知道,公主的日常住行,那规格是不一样的。同住一处,自己也能沾点光。

    不过这样的念头,在朱翊钧特地给女儿寻了一处已有的宅子作为公主府邸时就消散一空。

    朱翊钧对此还有些歉意,“若非现在私帑空虚,朕也不想这般委屈姝儿。不过这所宅子虽然老旧,不过占地也极广,宅中花园的奇珍异草,都是从御花园移栽过去的。朕同你母后特地挑了以往你最喜欢的花草,你一定会喜欢的。”

    朱轩姝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淡淡道了谢。朱翊钧没往其他地方想,只当女儿因为要大婚而心中羞涩,并不曾多问。

    朱轩姝的目光随着帘子飘动而不断瞟向外头。这条路她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但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像是今天这样让她感到不安。是因为大婚的缘故吗?对高家人还不熟悉,不知道之后相处起来会不会有些艰难。自己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子,怕是很多事都做不来。

    手上的帕子被绞了又绞。

    大姐姐说,婆家人都不会太难相处,就是看在自己的公主身份,也会礼让三分。大姐姐一定不会骗自己的。再者,从徐家来看,大姐姐的确和他们关系很好。

    溆儿也特地去了趟国子监,给自己的未来驸马敲过了边鼓。高家若是识趣,应当明白。当今天子是自己的父皇,当朝国母乃自己的生母,而今的国本、未来的天子,是自己一母同胞的手足。他们……应当……不会欺负自己吧?

    朱轩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在想些什么,不由自嘲地一笑。怕是这些顾虑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吧,公主府官员不少,还有天子特地拨的侍卫,只有自己去欺负别人的份,哪里会叫人给欺负了。

    可为什么心还是跳得这么快呢?

    难道是因为治儿回宫后说的,高家嫂子性格泼辣?自己最不会应付这样的性子的人了。还是因为婆母性子有些吝啬?不过也没关系,父皇、母后给自己的陪嫁足够高家吃用十辈子的了。

    朱轩姝,你不用担心,以后会好好的。虽然再与过去的宫中生活不同了,可你依然是父皇母后的女儿呀,治儿也答应了你,会经常上门探望的。就算以后父皇母后不再了,太子也一定会惦记着你的。不用怕,不用担心。

    朱轩姝不断地想着法安慰着自己,连车停了都没发现。

    帘子被吴赞女高高撩起,“公主,该下车了。”

    朱轩姝如若初醒,“啊?哦。”她在吴赞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车。

    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女子一生只这一回,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母后在宫里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礼仪流程,都已经记得很熟了,绝不会出事的。

    朱常溆和朱常治今天特地到场,就为了给姐姐撑腰。眼看着穿着嫁衣的皇姐越来越近,朱常治有几分不高兴起来。他凑近朱常溆咬着耳朵,“早知道我就带着皇姐一起跑了,一点都不想把皇姐嫁给别人。”

    朱常溆面不改色地重重踩了他一脚,“说什么呢,今天可是皇姐的大喜之日,给我笑起来。”

    “哦……”朱常治把嘴咧得大大的,希望等会儿皇姐一眼就能看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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