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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最前面的是首辅王家屏,后面的则是张位、赵志皋两位次辅。赵志皋这几日得了重病,为了今日太子册立的大典,还是抱着病体过来了。幸好今日老天爷赏脸,没下雨,也没照着大太阳晒得人心里发慌。
“去吧,回翊坤宫见你母后去。”朱翊钧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满意地点头,“让她也瞧瞧你今日的精神。”
朱常溆脸上带着浅笑,恭恭敬敬地向天子行了一礼。
脚还没跨出门槛,报喜的太监就到了眼前。还是两个。
“恭喜陛下,恭喜太子。荣昌公主方产下一位公子,母子均安。”快人一步跑到天子跟前的太监报了喜,往后退了几步,心下知道今日这大喜的日子,天子必会有赏,是以并不急着立刻离开。
朱翊钧果然喜上眉梢。朱轩媖迟迟未曾生产,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没曾想竟然这孩子挑在今天从娘亲的肚子里蹦出来。
这个外孙可真真是会挑日子。是个聪明的!
朱翊钧向第二个太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上前。
那太监不急不躁地上前一步,他要说的事,可比荣昌公主生产重要一百倍。“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总兵刘綎率军亲自冲坚,游击周敦吉、守备周以德分两翼夹击,于后山夺关,追奔播州杨贼至养马城。后与南川、永宁路合,连破龙爪、海云险囤。播州大捷!”
话音方落,朝臣们看着朱常溆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如果先前侄子出世,还能说巧合。这个捷报却是向众人揭示着大明祖宗、各路菩萨仙人的意思。
朱常溆乃天命所归。这是连老天爷都认了的。
朝臣们跪拜太子越发诚心了,就连朱翊钧也觉得是祖宗在保佑着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儿子,幸也荣也。当即就宣布了大赦天下。
朱常溆藏在袖中的手握得越发紧。这对自己而言是好事,可以少去许多旁的声音,可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捧杀。
正在翊坤宫中等着太子回来的郑梦境也是这样想的。往后她和朱常溆要走的路会越发地艰难,便是行错极小的一步,都会招致旁人异样的目光。
事情已成定局,还有什么法子呢。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走,将所有的苦处都给咽下去。
郑梦境扬起笑脸,一连串的赏赐从嘴里吐出来,令吴赞女立刻清点了礼单,将这些早就预备下的东西送去徐家,给朱轩媖添喜。
“娘娘可真是有福气。”一位外命妇恭贺道,“奴家先前在宫外倒是见过一回太子……”
坐在她身旁的妇人奇道:“怎得?太子还出宫过?”她环顾左右,见也有人和自己一样觉得奇怪的。
天皇贵胄不在宫里呆着,怎么跑去宫外了?
那外命妇一脸骄傲,“我可见过好几次呢,太子在宫外看起来都与旁的公子哥儿不一样,通身的贵气。那一回我离得近,见太子让千户给两个乞丐兄弟赏银,令他们这对患难兄弟去寻个营生,找个活计糊口。大明朝能有这样的太子,真真是国祚。”
朱轩姝听着底下的人连声夸赞着弟弟,也觉得特别骄傲。这件事她也知道,不过是听朱常洵偶然间提起的。
想起这个流落在外的弟弟,朱轩姝心里就不是滋味。一直最想让溆儿做太子的就是他了,如果今日洵儿也在此处,不知心里得有多高兴。
朱常溆自太庙回来,同郑梦境打了个照面,行了礼,就离开了。翊坤宫满是内外命妇,他到底是男儿,不能多待。
太子所居的慈庆宫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先前朱常汐住过的气息全部一扫而空,半点也不见。
朱常溆在慈庆宫里里外外走了一圈,问着身边的太监,“可是母后布置的?”
那太监弓着腰,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旁,此时听主子问话,上前一步回答:“正是娘娘。前前后后得有好几回了,每回都觉得差些什么。”他朝里殿努了努嘴,“还特地将殿下屋中的一张旧书桌给搬了过来。”
朱常溆微微一笑,最懂自己的果然还是母后,“那张桌子便是母后不叫人搬来,我自己也要去取。”
这太监是朱翊钧在下旨册立太子后特地给朱常溆拨过来服侍的,先前并不是在翊坤宫待着的,所以对翊坤宫的事知道的并不多。不过见太子如此重视,心里便记下了这一笔,以后定要让那些负责洒扫的宫人仔细着些。
慈庆宫对于朱常溆而言并不陌生。当年朱常汐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是每日都会来一趟。现在物是人非,朱常汐薨逝,自己则成了慈庆宫的新主人。
跟着朱常溆的太监一直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他的表情,哪怕微微动了动眉毛,他的心就开始提起来,想着是不是哪处有不对劲的地方。
见他这般小心翼翼,朱常溆觉得好笑。“你叫什么名儿?”此人虽是拨给了自己,可之前一直都是在慈庆宫负责布置,两人没什么接触。身边服侍的人多了,朱常溆也没什么耐心去记住每个人的名字。
那太监心里乐了,看来自己是入了太子的眼。当下小步跑到朱常溆的跟前磕了个头,“回太子的话,奴才名唤单保,以前是司礼监的,上旬调到了慈庆宫,往后就是服侍太子的人了。”他笑呵呵地又磕了个头。
听说翊坤宫的主子们都是好性子。皇后娘娘过去还是淑嫔的时候,就不爱动板子打人,后头一连生了四个皇女皇子,也都是像极了娘娘的脾性。宫人也是惜命的,知道哪处好,爱往哪处去。
“单保?”朱常溆将名字在嘴里默念了几遍,“这名字倒是不错。”他背过身子转进殿里去,“你师父是谁?”
太监入宫都有分个师父跟着,所以朱常溆有此一问。
单保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朱常溆的身后,带着笑音地答道:“回殿下的话,如今在陛下身边服侍的秉笔,便是奴才的师父。”
朱常溆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里走。原来是父皇跟前有人,难怪会分到自己这里来。
单保见太子不说话,有些担心会不会将自己从慈庆宫给赶出去。他师父虽然是田义,但也私下使了不少银子才有现在这身份。若是让太子给赶回司礼监,先头那些银子可就都白花了。
朱常溆倒是没这念头。见多了宦官祸国,可他也没到投鼠忌器的地步。大明朝的皇帝爱重用太监,一则是因为打小相处出来的感情。冯保、刘瑾,这些人都是皇帝身边的大伴,可能自出生起就在身边服侍了。二来是不断加强内廷的权利,利用他们与无法控制的外朝形成一个平衡。
在朱常溆看来,没必要对太监视如猛兽,利用得当还是可以做出点事情来的。只有了魏忠贤的先例后,他不敢再赋予内廷太大的权力了。这乃前车之鉴。
朱常溆没说让单保走,也没说旁的什么多余的话。单保小心了一阵后,心里给这个新主子记了一笔。这是个不大好伺候的贵人,往后自己得小心着些。可能留下来,他还是高兴的。
礼成后,朱常溆就着手上疏,想将自己同郑梦境先前商量过的事正式提上行程。但如何说服父皇同意,却是有些难,还得让朱载堉在旁协助一二。
为此,朱常溆跑了一趟钦天监,亲自同皇叔父秘密商定后,就去做准备了。
意外之中的惊喜是朱常洵寄来了信。他是没资格看邸报的人,但是大赦天下还是听说了。虽然晚了一些时日,但总归还是知道了。实在情难自已下,便写了一封信差人送去郑府,让自己的舅母替自己跑个腿,送去宫里。
没能亲眼看着哥哥穿着皇太子的冠冕祭拜太庙,受朝臣跪拜,对朱常洵而言的确是个遗憾。可不管怎么说,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好的,那便一切都好。
宋氏接了信,立刻就套了马车入宫。郑家是宫里的常客,守门的侍卫也都见多了,远远见着是郑府的马车,只草草检查了一下,就放人进来了。
郑梦境一听是朱常洵送来的信,高兴地都哭出来。“嫂嫂快取来我瞧瞧。”又迭声让人将朱轩姝找来,“太子同治儿还在学里,等他们回来了再看也一样。”
朱常洵的信并不长,开头写了自己现于北境某处,一切安好,还说朱轩姝先前缝在衣服里的银票派了大用场——半句抱怨也没有。后面就是恭喜母亲封后,还有兄长被册立为太子的事。
郑梦境将信翻来覆去地看,还觉得不够,嘴里埋怨道:“这孩子,怎得也不说现下在哪儿,便是告诉了我们,也能寄信与他啊。”心里却觉得高兴极了。念了那么多日子,总算是有个音讯了。起先没消息的时候,郑梦境没少做噩梦,生怕儿子在外头无处遮风挡雨,病了渴了饿了,身边也无人服侍,过得好不凄凉。
现下看这封信,笔力有劲,一如既往,似乎过得并不是那么差。郑梦境就放下心来。
“给我瞧瞧。”朱轩姝凑在母亲身旁,早就想看了,只是见母亲一直在看不好意思开口要。现在有几分等不及,就着母亲的手看起来。“这小子,还知道写信回来。”
她拍了拍心口,“幸好那时我一时想着要给他做一件衣裳,派上用便好。”
宋氏笑道:“在外头旁的不论,银钱是能通鬼神的。要我说呐,殿下这事儿可真是做的好。”
郑梦境也很是赞许地点头,“上回我就想问了,这法子是谁告诉你的?”
朱轩姝红着脸,有几分不好意思,“是我自己从话本子里头看到的。虽母后说多看这些不好,但现在看来嘛,还是有几分用的。”
郑梦境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往后还是得少看,哪里会有这许多的什么才子佳人?都是那些酸腐文人自己胡乱瞎想出来的,就为了哄人玩儿。”
朱轩姝噘了嘴,也不反驳。这几日郑梦境为了能较好她,多次请了宋氏入宫来给朱轩姝讲讲宫外的事,听多了之后,朱轩姝也就慢慢地脱离了原本的天真,回归到了现实中来。
不过有些小爱好,一时半会儿还是丢不掉。
朱常溆和朱常治下了学后,早早在文渊阁外等着的太监就来报说宋氏来送朱常洵的信。二人听了后,连肩舆都没坐,一路从文渊阁跑回了翊坤宫。
朱常治第一次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瘸了腿的兄长也能跑得和自己一样快。
一路跑到翊坤宫,朱常溆都顾不上请安,开口就问:“洵儿的信呢?在哪儿?取来我看看!”
郑梦境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信,笑着递给了儿子。
朱常溆拿了信立刻如饥似渴地看起来,越看鼻子越酸。
“好好儿的,怎么哭了?”郑梦境被他的眼泪给吓到,那信自己也看过许多回,上面并没有写什么特别催人泪下的东西啊,“我都没哭呢,你又是哭的什么。”
朱常溆吸了吸鼻子,“洵儿一定是在外头过得很不好。”
郑梦境忙道:“此话怎说?”一定是自己收到洵儿的信,太过兴奋,所以才没发现其中的破绽来。
朱常溆哽咽了一会儿,等平静下来后便道:“洵儿的性子母后不是不知道。若是真过得不错,哪里会不同我们说?便是这般一字不提,才最是叫人揪心。”他望着朱轩姝,“若是有法子,洵儿断不会拆了皇姐给他缝制的衣裳。你不知道,那夜接了衣裳后,洵儿别提多高兴了,穿在身上都舍不得脱下来,便是躺着了还一遍遍地摸着。”
殿内一片寂静。
郑梦境幽幽一叹,“那有什么法子,这路,是他自己选的。没人能替他走完。”
朱常溆手劲加大,将信纸的边缘给捏皱了。
不是的,这条路并非是洵儿自己选的。他也是那个推波助澜之人。若是有错,也有自己的一份。
晚上朱翊钧过来用膳的时候,觉得大家都特别安静。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这样抑郁的气氛,实在令人奇怪。“这是怎么了?”他看了一圈,“怎么一个个都不高兴的模样?”
郑梦境强打起精神来,“今日我嫂嫂入宫来,送了洵儿的信。”
这下朱翊钧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信在哪儿?快拿来给朕瞧瞧。”见宫人去取信,还埋怨郑梦境,“小梦也是,都不同朕说一声。”
郑梦境只说了句,“奴家忘了。”就埋头吃饭,再不想多说一句话。
朱翊钧将信前前后看了几遍,叹道:“洵儿在外头历练倒是有好处,看起来长大了不少。”他望着放下了筷子的郑梦境,“信中的用词看得出来斟酌了许久,总算是改了他过去的鲁莽性子。”
郑梦境懒懒地应了一声,徒留朱翊钧一个人在那儿兴奋,“回头朕得找人去查一查,这信是从何处送来的。好知道洵儿现今身在何方。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朕这个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
朱常溆往嘴里扒了最后一口饭,目光灼灼地盯着父亲手里的那封信。
一定要加快动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