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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是我提前放进去的,若非老天助我,又岂能让我得逞。”
“皇姐、皇兄、皇弟,这是天命。老天爷注定的。”朱常洵右手高举,指向天空。话音刚落,就咳得厉害。
朱轩姝替他抚着背,“我倒宁愿没有这份天意,好叫我的弟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朱常洵倒进她的怀里,“皇姐且安心,我命硬得很,死不了。先回叫白莲教的匪贼捉了去,我不也平安回来了吗?我呀,命大。”
“就你这犟脾气,迟早死在这上头信不信!”朱轩姝气不打一处来,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方松了手又心疼地揉起来。
马车行地飞快,但因车多人多,辎重也多,所以是到了夜里头才回到宫里的。
郑梦境忙着将朱轩媖送回咸福宫,只派了刘带金随朱轩姝他们一同回翊坤宫去。
大家都是匆忙忙的,灯也点得不够多。几个皇子各自上了提前在宫门等着的肩舆,回了翊坤宫。刘带金走在最前头,步下飞快。
朱常洵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住,翊坤宫必定灯火通明,能将自己给照得无处可逃。只要过了这晚,明日就能有药了,再撑一撑。
朱轩姝也怕这一点,所以在院子里就让几个弟弟各自回屋了。再与朱常治擦肩而过的时候,彼此对了个眼神,朱常治会意地点头,脚下一转去找了朱常洵。
“今夜我要同四皇兄一道睡,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纷纷退出屋子。
朱常治眼疾手快地将往后倒的朱常洵抱住,“要不然,我先去找了李建元,让他入宫一趟?他还算是我们的人,又是菩萨心肠,嘴也够严,不会乱传的。”
朱常洵摆摆手,“你且等着看,今夜父皇就会将他叫进宫来。你贸然让人去找,太打眼了。”
朱常治急道:“不独你一个,二皇兄也还伤着呢!”
“那你去问问他,按着他的性子,必会同意我的说法。你先等等看,李建元今夜必会入宫来。”朱常洵说完就好似失了全身的力气,滑倒在地上。
朱常治拿他没法子,拍了几下发现人也没醒过来,赶紧将他搬上床。也不敢去外头寻人,担心引起旁人的注意。
比起翊坤宫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慈庆宫里已是乱作了一团。
王喜姐自宫门起边一路哭,此时已哭晕在朱常汐身前不知多少回。
“药呢!怎么还没取来!”朱翊钧又急又气,火地不行,直冲着内监们发怒。
田义躬身道:“已是去取药了。”又道,“陛下看,要不要差人出宫将李建元找来?”
朱翊钧此时已顾不上会不会被人知道天家发生了这等手足相残的龌蹉事。当日朱常洛射伤太子,那是在多少双眼睛底下发生的。便是想瞒也瞒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快去找来!”
田义行了一礼,不再多说话,脚步飞快地出了殿。
郑梦境在一旁看着方掐了人中醒过来的皇后。王喜姐已经没了力气,只靠着郑梦境,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床上人事不省的朱常汐。
“娘娘,便是看着荣昌的份上,也得保重身子才是。您还不知道吧,荣昌就要给您生个小外孙了。”郑梦境低声劝慰道,“若是娘娘撑不住就此病倒了,荣昌那头往后谁去看着呢。底下人哪里会尽全心,还是得娘娘盯着才是。”
王喜姐呜呜咽咽地又哭了一会儿,才道:“我如今呐,真真是后悔了。生了这个孽障后,不知多少次都睡不好,吃不下。如今又来这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罪,真是前世造的孽,菩萨要活生生地报应我。”
郑梦境忙打断了她的话头,“娘娘说的什么话,太医署不正在配药吗?等药来了就立即给太子用上。”
王喜姐哭着摇头。她已是看出来了,朱常汐面色泛黑,出气多进气少,便是有了药,恐也是神仙难救。
猛然想起罪魁祸首来。王喜姐从郑梦境的怀中挣扎开,一下扑向朱翊钧,跪在他跟前连连磕头。“陛下,奴家侍奉天家数十年,兢兢于宫务,育嗣亦上心。不说有功,却也辛劳。今日奴家且求了陛下,念在这点情分上,莫要轻饶了凶手才是!”
皇后是个好皇后。朱翊钧知道,对她虽无儿女情长,心里到底是敬着的。但此事还未查地水落石出,他又怎能轻易就将朱常洛下罪。
“皇后起来吧,这事儿朕……自会替你做主。”朱翊钧亲扶了哭成泪人的王喜姐起身。思虑许久后,还是下了令,“将皇长子看管起来,多派几个人。”又叮嘱,“莫要将此事传与慈宁宫去,慈圣太后病重,她素来宠溺皇长子,听闻此事必加重病况。”
“奴知。”陈矩领了命,立即就出了殿。
等请来李建元的时候,太医已经配了药给朱常汐用上了。但朱翊钧为了给自己放心,还是让他给太子搭了脉。
李建元的手抚上朱常汐的手腕,只一摸,心下就狂跳。他下意识地望向几个太医,见他们朝自己缓缓闭了闭眼,又打开。
心下了然。
李建元不由苦笑,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当日父亲执意离宫。能在太医署呆久了的人,统都是人精。他们不说,只等着自己开口。
这面对又是父亲,又是天子的朱翊钧,他如何能开得了这个口?!
“如何?”王喜姐紧紧抓着手中已经绞破的帕子,急切地询问。
李建元很久都没有说话。
殿内众人,先是奇怪,随后明白了过来。
王喜姐登时便晕在了郑梦境的怀里。
朱翊钧不敢相信地大喊道:“不是已经用了药吗?!”他的眼中迅速积起泪水,声音也逐渐转小,语气近乎哀求。“是药没起用吗?还是要另外再配方子?只要能救得了太子,多名贵的药材都用上。凡是宫里有的,统统都取来。”
李建元跪在地上,朝他磕了个头。这好似一个信号,殿中所有的人,太医,内监,宫人,纷纷跪下。
朱翊钧抹了把脸,将泪水都糊在了脸上。抬起头望着顶上的梁。中年丧子,而且还是太子,他无法接受。即便这个儿子不聪慧,不懂事,但他还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做好了将这个国朝交给他的准备。
他的心里,对朱常汐永远都怀着一份希冀。想着也许明年,太子就会懂事些了,能好好处理朝政,亦能同皇长子解开心结,做兄弟。念着自己驾崩后,继承大统的朱常汐可以雷厉风行地解决自己所不能解决的问题。
为他千挑万选了翰林最有学问的人来做先生,替他寻来徐光启教授火器,让东厂最优秀的锦衣卫手把手地带着学武艺。
现在,没了。
只因一支擦伤了他的箭。
没了。
“太子,还有多久?”朱翊钧强忍住心中的悲恸,哽咽地问道。
李建元摇头,轻声道:“毒性其实并不强,只是太子体弱,又受了惊吓,所以扛不过去。若当时就有药,立即用上,还能有救。如今……大抵就是明日的事了。”
朱翊钧踉跄地走向外殿,朝李建元挥挥手,“送……送、送李御医出宫吧。”
外头由近及远的哭声传来,不多时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
“太子!汐儿!”朱轩媖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还好身边有徐光启扶着。她撕心裂肺地一路叫着朱常汐的名字,跌跌撞撞一路进来与朱翊钧擦身而过,都忘了行礼。
朱翊钧泪眼模糊地望着里头哭倒在朱常汐身上的皇后和大公主,立在那处,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的太子,他的嫡子,他内心给予了无数希望的儿子。
田义余光见陈矩要送李建元出宫,先一步走了出来。陈矩见状,退回原处。
“李御医,咱们走吧?”
李建元点点头,跟着田义出了宫门。
田义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李御医,其实这次不独太子中了毒,翊坤宫的二皇子也叫毒虫给咬了。您瞧着,要是妥当,可否去瞧瞧?”他没有回头去看李建元的表情。
“走吧。”李建元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应了。
田义走到禁闭的翊坤宫前,敲了敲门,“开门,咱家领着李御医过来了,给二殿下看病。”
宫门上的锁被打开,李建元随田义一起进去。
田义立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见唯一亮着的地方便是朱常洵的屋子,不由奇道:“旁的殿下都歇了?”
吴赞女走过来,向田义行礼道:“二皇子一直吵着要见四皇子,二皇女扶着他去了。现下四位殿下都在一个屋子里。”她又朝李建元福身,“奴婢这就领了御医过去。”
方才朱常溆出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吴赞女不敢出声,只紧绷着一直在朱常洵的门口立着,待里面一声叫唤便进去。可惜今日娘娘也去了慈庆宫,这处没个主事的人,二皇女也没提要叫太医。心里正担心呢,就盼来了李建元。
“殿下,李御医到了。”吴赞女敲了门,等了一会儿才听见朱轩姝让他们进去。
朱轩姝独个儿坐在外殿,强自镇定。“让李御医进去看看吧。”见田义和吴赞女也要跟进去,赶紧拦住,“溆儿他……现在不想见外人,就让李御医一个人进去便好。”
田义同吴赞女对视一眼,收起了眼中的狐疑,垂首立在朱轩姝的边上。吴赞女特地挑了个离里头近一些的地方,可惜有屏风挡着,看不见。
李建元绕过屏风,却见竟是有两个患者。他看看人事不知的朱常洵,再看看勉强自持的朱常溆,一时有些闹不明白。
田义不是说,叫毒虫咬了的是二皇子吗?怎得现下看来,却好似是四皇子?
朱常溆捏紧了自己备好放了银票的荷包,压低了声音,“还请李御医先给四皇弟先行诊治。”朱常治扶着他让开了位置,好叫李建元坐过去把脉。
一搭手,李建元就知道自己此次赴了鸿门宴。他心下捉摸不定,不知道田义清不清楚这四皇子同太子中的是同一种毒。
应当……是知道的吧?否则这般特地领着自己来又能是为了什么?
李建元不动声色地松了手,神情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朱常洵。
同为皇子,却不同命啊。若太子的底子能有四皇子这般健壮,哪里还会救不过来。
“可还能救?”朱常溆病容憔悴,却显得眼睛极亮。他备下的可不仅仅是荷包。
无端搅进这一桩皇家辛秘事中的李建元努力掩饰着心中的惊慌,“有救。”他甚至都不敢用话去试探两个皇子——朱常治袖中的一角,露出银光让人心惊。
“那就速速用药。”朱常溆朝朱常治使了个眼色,让他收好了匕首。
二人在一侧盯着李建元用了药,才松了口气,
朱常溆用袖子将脸上的汗擦去,“方才对李御医多有得罪了。”他恭恭敬敬地向李建元行了一礼。
李建元连连摆手,称不敢。又端详了朱常溆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二皇子……似也被毒虫给咬伤了?”
朱常溆大大方方地伸出了手,“还请劳烦李御医为我诊治。”
李建元在翊坤宫待到天快亮了才让田义领着出宫。
朱常治坐在朱常洵的身边,看他面色红润起来,才出去向稳着宫人们的朱轩姝报信。
“谢天谢地。”朱轩姝抚着胸口,“待这事儿了了,我必去佛前磕一百零八个头。”
朱常治却没放松一丝,“没大好前,还得先瞒着父皇同母妃。皇姐可是忘了,现下四皇兄还叫人疑着呢。”
朱轩姝叹道:“那我们哪里还有法子?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她警觉地朝门口看了看,“昨夜似乎做的有些过了,我今日隐约又听到宫人再议论。若是他们转头告诉了母妃,那可就全完了。”
他们的母亲对他们几个宠是宠,可该有的底线一寸都不让。若是知道了洵儿所做之事,朱轩姝不知道母亲会不会来个大义灭亲,捅到父皇跟前去。
连着几夜没好好休息,朱常治也累的不行,一屁股坐在圈椅上。“事情做都做了,能有什么法子?也不知太子哪儿到底如何了。若是真的……人……没了……”
朱常治打了个冷战。
那接下来父皇和朝臣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当日侍奉的锦衣卫不提,必会拿几个替罪羊出来。
而大皇兄和四皇兄,也是必须得折一个进去。
大明朝不杀皇亲,只有拉去凤阳圈禁,在高墙之中叫关着,若是遇到新帝开恩,倒还有可能出来。
可事涉谋杀太子,只要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便是大赦天下也不行。一辈子都给废了。
朱常治摸着胸口,觉得等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他也该同皇姐一样去佛祖跟前一百零八拜。
丧钟响起,传遍了整个京城。
朱轩姝和朱常治面色一变,同时起身,疾步走到外面。
院中一个小太监跪着,“二皇女、五殿下,太子殁了。”
朱轩姝闭上了眼,该来的,总归要来。到底是谁送去凤阳圈禁,就看后面事态会如何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