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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放手一搏再试试。
有了功名傍身,徐光启的腰杆子也就能挺直了,不会叫人在背后说是好弄小巧,魅惑圣听。
为了报答朱翊钧的好意,徐光启教的时候也越发尽心,恨不得将一身所学统统塞进几个皇子的脑子里。不过可惜的是,皇太子对西学并不感兴趣。徐光启的循循善诱,到了朱常汐这儿就成了“坏先生”故意让自己玩物丧志,偏离正道。几次下来,徐光启也就歇了这份心思,转而投向朱常溆三兄弟。
朱常治其实是听不太懂的,不过他见两个皇兄学的认真,心里便认为这是门极重要的学问,必得用心学了。况且徐光启走南闯北多了,有时候课上就会讲些自己的所见所闻,听起来并不比话本子差多少,他也就权当是听说书了。有些新奇事儿,学了回去在母亲跟前一说,亦能当是尽孝。
“好了。今日便讲到这里。”徐光启将案桌上的火铳和鸟铳零件收拢,熟练地装成一整个,看得朱常洵羡慕不已。他倒是一直想学,可惜徐先生不让,说这个比刀剑更威胁,轻易不让动。
打那次叫人给抓了后,朱常洵就意识到武力值的高低,有时候还意味着自己能不能活命。自回过神来后,他发奋地开始习武,现在已能同武学先生对上几招了,偶尔还能赢上一局。朱常洵心知赢的那一次八成是先生放水了,也不在意,日后总有法子叫先生不小觑了自己。
朱常治粘着怀抱了两杆火铳的徐光启,眼露羡慕。“徐先生,火铳一定很值钱吧?”徐光启微微一笑,“这是自然,听说在倭国,十斗米才能换一杆鸟铳。”
朱常治在心里飞快地换算着鸟铳折成银钱是多少一杆,越想越激动,嘴角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真是好多钱。
“擦擦。”朱常洵一脸嫌弃地将手绢丢在弟弟脸上,看起来没有半点手足之情。朱常治也不在意,接了帕子胡乱擦了一把脸,朝朱常洵挨了过去。他向闷不作响的朱常洛扬了扬下巴,“大皇兄怎么了?一副……嗯,的样子?”他特别想说死了娘,但觉得不大好。
朱常洵撇撇嘴,“可不就是……嘛。”作为兄弟,对朱常治的言外之意明白得很。他拉着朱常治去了角落里,“你知道大皇兄近来常去景阳宫见王嫔吧?”朱常治大力点头,这在宫里已经快传遍了,只还瞒着几个长辈。
“王嫔前几日病了。”朱常洵笑得意味深长,“大皇兄心里正急着呢。景阳宫只管着饭食和水,谁还管病不病啊。”
朱常治朝朱常洛的背影看了一眼,忍不住道:“没去求父皇?”
“父皇怎么会肯?”朱常洛见人慢慢散了,才带着弟弟走出来,“先前就求过几次,父皇都不允。这次王嫔似乎是烧了好几日,一直不见好,所以大皇兄才那个样子。”心里却巴不得王淑蓉早点死了干净。
当年朱常洵还小,不知道朱常溆得天花的原委。等大了后,见身边的几个贴身人提起王嫔就嗤之以鼻,丝毫没有好感,好奇地追问之下,知道了当年的事。
合该叫父皇给拘了。换做是自己,真恨不得一刀砍死。还给留了嫔位呢,真真儿是看着大皇兄的面子上给留了情。
朱常治出生的时候,王淑蓉早就关在景阳宫了。他没见过王淑蓉,感触也就不深。郑梦境一直都是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妃嫔,朱常治甚至都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的母亲会被关起来。所以问过一回,也就放一边儿了。
因朱常溆还要给皇太子课后开小灶,所以就让两个弟弟先回去。路上,朱常洵拿没开刃的小匕首比划着武学课上新教的招式,眼睛盯着刀尖,嘴里却问:“今儿怎么了?看你一直都不开颜的模样。有心事?同哥哥说说,一定不笑话你。”
朱常治不屑地撇嘴。还笑话自己?就冲那没心没肺的模样,就只能被他给笑话。父皇那么穷,肯定给不了四皇兄那么多银钱。等自己赚钱了,哼哼,一定不借给他。
朱常洵见他不说话,将匕首给收了。“怎么了?”
朱常治左右看看,朝跟着的内监挥挥手,让他们离得远些。他凑近朱常洵,有些期期艾艾,“皇兄知不知道……父皇,他很穷啊?”
“知道。”朱常洵丝毫不意外这个消息,嫌弃看了眼大惊小怪的弟弟,“父皇一直想仿制新火器,但阁臣们都不答应。嗐,关键还是私帑里头铜板叮当响,没钱。”他有些感慨,“有钱好啊。你看咱们舅舅,有钱,名头多响?满京城谁不知道郑大户,就连叫花子都爱上舅舅门口去讨吃的,比旁人家的油水足。”
朱常治酸溜溜的,“我也有钱。”
“就你那小箱子?”朱常洵竖起五根指头,“五百两黄金有没有?没吧?就那点小钱,能干什么用,咱们宫里一旬的吃食就得十几两银子打底了。若是赶上母妃有了兴致,想办个宴,还得自己往外掏钱。你那点钱,还不够咱们一年的嚼用。”
朱常治受到了打击。“你你你,你等着,回头我就……”
“就什么?”朱常洵笑眯眯地看着他,搂了他的肩膀,“回头要是赚了钱,记得借哥哥些。我听二姐说,大皇姐年底就要封号出嫁了,父皇和母后正忙着给她挑驸马呢。我们做兄弟的,总得送个礼吧?我都看好了,就是还差着些。”
朱常治却是刚听见这消息的,“知道选了谁家不?”他心里有几分难过。皇长姐出嫁了,就意味着自己的亲姐姐也差不多到年纪了。他差不多是朱轩姝一手带大的,虽然男女性情有别,有些事谈不到一块儿去,但在心目中这个皇姐的地位却是比两个哥哥还要高几分。
“不知道。”朱常洵沉吟了几分。这事他听朱常溆提过一耳朵,“但我估摸着,朝上又有事可以闹了。”
朱常治挑眉,“怎么又闹?他们还消停不消停?”
兄弟俩拐了个弯,就到了翊坤宫前的那条宫道。朱常洵放慢了脚步,不欲叫他们的话让母亲听见。
“你知道祖宗定了规矩,皇女只能嫁于寻常百姓家的。但父皇和母后,似乎不大乐意。”朱常洵压低了声音,“他们这回想从五城兵马司里头挑人。”
朱常治沉默了一会儿,带着些嘲讽,“挺好的了,没直接找上文臣。事情没到自己头上,他们闹腾个什么劲!”
“可不就是怕么。”朱常洵淡淡道,“父皇可不止一个女儿,后头还有咱们姐姐呢。再说了,若是开了先例,后面也就不好说了。规矩一坏,再想正起来却也难上天。保不准啊,那天就轮到他们自己身上,可不得急?”
朱常治眉头倒竖,喝道:“他们敢!”他还舍不得皇姐嫁到那些文绉绉的人家里头去,整日被管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回宫一趟都不容易。把头一扭,“就是求上门了,我也不答应二皇姐嫁过去。”
朱常洵嗤笑,“那也得他们看得上才求。你看看二皇姐那样儿,啊,哪里能入得了朝臣们的眼。只怕也就芝麻绿豆大的官儿才乐意巴巴地来求——看上的也不是二皇姐这个人,而是她的嫁妆。父皇早就说了,那台在库房里搁地都积灰的西琴以后就是二姐姐的陪嫁。光那台琴,恐怕就值不少钱。”
他语带讽刺,听得朱常治心里好不痛快。“不说了!”朱常治手一挥,先哥哥一步跨过门槛。
“给母妃请安。”朱常治请过安,还带着气,脸扭到一边,谁也不看。
郑梦境看看他,再看看朱常洵。“谁惹咱们治儿不高兴了?来同母妃说说。”
“没什么,”朱常治闷闷地道,“就是我心里不痛快。”
儿子不愿说,郑梦境也不逼着他。倒是朱常洵道:“母妃,治儿是想着二皇姐以后出嫁的事,心里才不高兴的。”
“哦?”郑梦境失笑,“离姝儿出嫁还早得很,有哪门子的不高兴?”
朱常洵扫了一眼对着墙壁独自生闷气的弟弟,“我同他说了大皇姐在挑驸马了,他就老大不乐意。我也纳闷,他就是再不乐意,也没法儿给二皇姐挑啊,自己同自己置的什么气。”
郑梦境掩嘴笑了,“就为这事儿啊。”她牵了儿子的手,“母妃答应你,以后让你同我们一起挑人,好不好?”
朱常治听了这话才高兴一点,转念又想起了文臣的嘴脸,犹气鼓鼓地道:“必得我出宫去上人家里头看过,不仅驸马人要好,公婆妯娌都得好,一个不好就不嫁。”他嘟囔着,“二皇姐一定要嫁个顶顶好的!”
“好好好。”郑梦境朝门口涨红了脸的女儿看了一眼,咬着唇死命憋住笑。
朱轩姝站在门口,跺着脚,冲了进来,朝朱常治身上就是一击打。“什么嫁,什么驸马,什么公婆。整日不知道好好做功课,就知道混说。”撂下话,自己先羞得逃得没了影。
朱常治揉了揉被打疼的背,嘶哑咧嘴地反倒笑得开心。
郑梦境歪在隐囊上,在心里估量着朱轩媖的婚事。朝鲜之战眼看着就要打完了,大约等班师回朝犒赏后,就会提上议程。
日子过得可真快,这一眨眼,连嫡长女都要嫁人了。只这次,她可舍不得让温顺乖巧的朱轩媖嫁给杨春元那个害她后半辈子都守了寡的混蛋。
这人么,还是得细细看。郑梦境眯着眼,心里做着盘算。五城兵马司里头的好儿郎可并不算少。即便没有,满京城的武官可多了去了,一个个看,一个个挑,总归会有一个是满意。
郑梦境还在想着,怎么才能把杨春元从驸马的人选中给踢出去,王喜姐就捏着名单找上门来让她帮自己一块儿参详。
女儿要出嫁,王喜姐这做娘的心里又高兴又难受。刚把名单放在桌上,就舍不得起来,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郑梦境赶紧起身,坐到皇后边上替她擦眼泪。“这是哭的什么,又不是嫁得远远儿的,还是在京城里啊。什么时候想了,就叫进来见一见,哪怕是住几天也是使得的。”
“陛下昨日里把名单给了我,我就一夜没睡好。”王喜姐拿手比划着,“媖儿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点大。我心里怕啊,急啊,就担心她娘胎里带出个病根来,一辈子都跟着。”
王喜姐从郑梦境手里接过帕子自己擦泪,“我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就这么日日提心吊胆地,总算是见她长成了。偏又有那不肖子……”
这说的却是朱轩媖断了腿的那回。
郑梦境安慰她,“这不都过去了吗?还想来做什么?快别哭了,回头叫人瞧见了,宫里又得传个没边儿了,说我这皇贵妃胆子越来越大,竟跋扈到把中宫给气哭了。”
王喜姐“噗嗤”一声笑了,将脸上泪痕擦干,打起了精神来看人。“来,你帮我瞧瞧,里头可有几个你知道的?”
郑梦境接过单子先扫了一遍,见杨春元的名字排在第一个。她在杨春元的名字上头用指甲划了一道,“这个不好。”
王喜姐忙问:“哪儿不好?竟都坏到传你耳朵里来?”事关女儿的一生幸福,不得不紧张。
“听说脾气不好,还有点愚孝。”郑梦境回忆着前世的记忆说道,“虽说夫妻总会拌个嘴,可要是脾气太大,将来闹到陛下跟前来,却是过了头了。还是得寻个脾气好的,拎得清的人。家世好坏倒不甚要紧。”
“对。”王喜姐让都人捧来笔墨,将杨春元的名字给涂黑了。愚孝这个根本不用郑梦境多说,她自己都能明白。婆媳之间哪里还没点事儿?等年后过了门,夫君帮亲不帮理,自己的媖儿心里该有多难过。
郑梦境顺着名单往下看,有几个却是没听过的,便跳了过去。她的目光在倒数第三个名字上停了下来。“冯邦宁?”她扭头看了看王喜姐,有几分诧异,“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娘娘的意思?”
王喜姐有些不好意思,“都有。”她挨近郑梦境,指着冯邦宁的名字,“陛下的意思是,选不选上都没关系,得给冯家一个脸面。我呢,是听说人性子不错,也有几分见识,便心动了。”
对比王喜姐的几分赧色,郑梦境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个做爹的,一个做娘的,竟全都这个样儿,能有点谱没有。
这可是事关嫡长女的大事!
冯邦宁是不错,郑梦境也不否认。当年冯保受文忠公牵连入狱的时候,他想尽了法子去救人,可见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些年来虽说官职升的不快,却还是挺稳健的,与同僚相处也好,好些人都在郑梦境跟前夸赞。
上回朱常洵被人拐了,心里还记着偷偷跑来说一声。就凭这一点,郑梦境心里就对冯邦宁有几分好感。
可再多的好感,郑梦境也绝不会因此就断送了朱轩媖的婚事。
冯邦宁万历十年就已经娶过亲了,不过原配五年后没生育孩子就病殁了。之后他也没再续娶,听说是打算以后从族里头过继一个来承香火。
这人再好,也是个二婚的。朱轩媖可是头婚,还是元后所出的嫡长女。
郑梦境忍不住地朝王喜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得亏皇后还活得好好的。否则要真定了冯邦宁,不知道自己的脊梁骨要叫多少人给戳断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