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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份的?”

    “不是嘴上贴了假胡子,用衣服遮住脖子,叫人看不出喉结,就能被当作男子的。”史宾淡淡道,“当年林凤逃离吕宋,听说是去西边儿了。你若是他的儿子,没道理不带上你。”

    “所以,你不仅是女儿,还是庶女。”便是海贼,也是重嫡庶的。听说当年林凤逃离,路上将嫡妻和几个嫡出的儿子都给带走了,没听说有带上妾侍和庶子女的。

    林凤儿磨着后槽牙,“你知道的真是有点儿太多了。”

    “猜的。”史宾苦笑,“我若真知道许多,就不会往这条路上走了。”

    林凤儿松开史宾的衣襟,回到椅子上坐下。她现在不能放走史宾,若人在推下去前,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于众人面前,恐怕下一个被推出去的就是她自己。

    海贼们以强为尊,她没有足够的武力值,每每比试都是讨巧。手下这些人,之所以还愿意听她的话,更多的是因为她够聪明,善计谋,会说佛郎机话,同马六甲的佛郎机人打交道,从而换来能安身立命的火器。

    史宾的双手在被推进门的时候就解开了。他扭了扭手腕,“所以……你现在作何打算?还要将我杀了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林凤儿铁青着脸,将头扭开。这艘船是她向佛郎机人买来的,是他们淘汰下来不要的船,隔音非常差。她自己都时常能在睡觉的时候听见外头的哄笑声,难保史宾死前不会一嗓子把真相给嚎出来。

    史宾试探着问:“你们还在吕宋?”

    “怎么可能呢。”林凤儿苦笑,“吕宋现在满是佛郎机人,我就这么一条大船,怎可能与他们为敌。”父亲的基业,她注定抢不回来了。

    史宾通过林凤儿的只言片语,估量着这批海贼的人数。方才在船上,目测越有三四十号人。他自己的那条船上还有一些,不过并不多。如果林凤儿手里所有的壮汉这次倾巢而出,那么她的大本营,算上老弱妇孺约有一百来号人。

    果真是并不多。这么些人,根本不可能与佛郎机人相争。何况一旦兴兵,大明朝也不会坐以待毙,昔年联手围攻之事会重演于今日。

    林凤儿从史宾闪烁的眼神中看出他心里想的事,讥讽道:“别想了,想再多,你也不可能只身一人从我手里逃出去的。岛上的人也不会帮你。”

    史宾不置可否。“可容我写一封信回月港?”看来他是有负陛下和娘娘所托了,幸好当时没有全都一起出来,月港还留了几个人,库房所存的财物足以应付第二次出海——大都是瓷器、茶叶和丝绸,这些东西保存得当就坏不了,尽快出海售卖就能全部回本。

    “写信回月港?!”林凤儿大笑,“你当我是傻吗?将你带回去之后,替你跑腿送信?让大明来围剿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女人,所以就觉得我看起来特别傻?”

    史宾微微愕然,摇头道:“没有,你能撑下来,很是不易。寻常女子断做不来这等事。”也是自己想岔了,信中内容必会叫这些人知晓,到时候他们只要守在必经之途,岂不是羊入虎口?

    林凤儿嗤笑,“傻子。”她一条腿高高抬起,踩在椅子上,半点没有寻常大明妇人循规守旧的模样,反倒充满了不羁与野性。

    “在回岛之前,你就给我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林凤儿沉吟,“我会让人把你的饭菜都送进来。你记住,一个字都不许多说。”她疵着牙,“要想活命,最好听我的话。”

    史宾点点头,“林姑娘放心,我惜命的很。”

    “呵。”林凤儿起身往外走,半截儿,又转了回来,将史宾的双手给绑起来,“我还是不放心。”

    史宾非常配合地伸出双手,等她绑完了,问道:“脚呢?要不要用东西把我的嘴也给堵了?”

    林凤儿奇怪地看他一眼,“这是在海上,你即便有脚也逃不掉。绑住你是怕你吃不了苦自尽。”听见史宾肚子里的咕噜声,她弯了嘴角,“饿了?我找人给你送东西来。”

    “有劳。”史宾施施然地坐在榻上。忽而又站了起来,“这是你的屋子?抱歉,我唐突了。”

    林凤儿到底是姑娘家,自己怎么能坐在人床上,实在太过逾越了。

    林凤儿倒是无所谓,“反正你是太监,我怕的什么。”说罢,开了门径直出去了。

    门口几个贴着门偷听的海贼们因林凤儿突然开门,一个接一个地摔倒。他们跌跌撞撞地起来,红着脸,“大、大当家。”

    林凤儿恢复了低哑的声音,“好听吗?”

    海贼们头摇得都快掉下来了。

    “再有下次,别怪我翻脸无情。”说罢,脚下一转,去了厨房。

    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捅了捅最高的那个,“喂,二当家,该不会老大就喜欢那种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吧?”

    高个儿的男子正是方才林凤儿第一次出现时跟在她身边的,他们两个打小就认识,其父原是林凤的手下。他也是所有人中唯一知道林凤儿是女子身的人。

    方永丰铁青着脸,朝被关上的门呸了一口,掉头走了。

    矮个的男子摸不着头脑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二当家这是怎么了?”

    边上一个方蓄起胡须的半大小子笑得淫|荡,“大概……就是岛上婆娘们说的吃醋吧。”他早就看出二当家对大当家有意思了。

    “去去去,少胡沁。”矮个男子拍了下他的脑袋,“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这些玩意儿。有这功夫,还不多去看看舆图。”

    小子摩挲着生疼的后脑勺,“哦——”了一声,心里念着等回了岛就同他婆娘告状去。

    林凤儿端着一个玉米馍馍和一小叠腌菜,出现在他们身后。“有事儿?”

    两个人赶忙摇头,在她的的瞪视下逃开。

    林凤儿推开门,把吃食放在桌上,给史宾松开了手,“吃吧。”她自己从碗里拿了个腌鸡腿,转了个圈在椅上坐定,翘着脚美滋滋地啃了起来。

    史宾也不嫌东西差,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拿起馍馍就着腌菜吃起来。

    林凤儿拿着鸡腿啃得满嘴油,讥笑道:“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吃相真是文气。”

    手里没有帕子,史宾只能用袖子擦了擦嘴,“习惯了。”

    “吃完了?”林凤儿把鸡骨头往空碗里一丢,端着就要出去。

    史宾叫住她,踌躇了一下,“他们……似乎过得很好。”从方才门口几人的对话中,他很确定。

    林凤儿上下打量着他,“与你何干?走狗。”话虽难听,但语气中遮不住的骄傲。

    史宾也不计较。他原本心里只想着如何逃回月港去,重新东山再起。现在却换了念头,如果能同林凤儿打好关系,摸清大明海境周围的海盗出没,日后出海就会容易许多,起码能逃得开。

    也不知道林凤儿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离开她并未将史宾的手再给绑起来。史宾在小小的舱内走动着,手摸过用新木补过的柱子。

    想来起事后,林凤儿过得必不容易。

    心思一转,史宾想起了另一位在他看来,也过得极不容易的人。离开京城数月,不知她如今在宫内过得可好。

    娘娘。

    此时的郑梦境,正在宫里和朱翊钧商量着要给儿子们找人来教火器的事儿。

    “可以先不教他们怎么使,教会这是个什么东西就行。”郑梦境竭力地说服着,“总不能真教出个不食五谷之人吧?现今天下……不是特别……太平。”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若哪日遇上了,认得那东西,自己还能逃一命。”

    朱翊钧听了她说的“不怎么太平”的话,眉头皱起,“不过是北境和东南的海寇,能有什么不太平的。大不了届时就藩让他们上湖广去就是了。”

    现在是这么个理,但日后呢!郑梦境不敢多说什么,只道:“有心向学本就是好事。兴许……他们是这块料呢?保不准日后新制了火器,把那佛郎机人也给赶跑了,也不是不可能啊。”

    “罢罢。”朱翊钧叹了口气,“总说不过你。那朕就着人从工部寻个人来同他们分说一二吧。”

    郑梦境忙道:“且不忙,奴家听溆儿说,工部的人不善此道,若只懂个皮毛,还不如他们自己个儿看书呢。”

    “书?什么书?”朱翊钧有些糊涂,“朕怎么不知道?”这种书市井上绝不可能售卖,天家的藏书阁里也没这等书。

    郑梦境有些茫然,“奴家也不懂这些,不妨等溆儿回来了说说看?”

    “也好。”朱翊钧理了理衣服,长吁一口气,“近来朝上整日就顾着吵闹拾遗之事,朝鲜之战也顾不及了。他们、他们……唉。”

    郑梦境收好手里的绢帕,替有些头疼的朱翊钧轻轻揉着穴道,“他们又怎么了?哎,朝鲜那边儿,咱们可赢了?”

    朱翊钧苦笑,“哪那么容易呢。朕看了战报,大明朝的水师,竟还比不上朝鲜的。”朝鲜庆尚右水使元均与全罗左水使于闲山岛会师后,遇倭船三十余艘,二人击沉二十六艘。朝鲜之战的海战,几乎都是朝鲜人自己打下来的。

    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心有不甘的朱翊钧转念想到了史宾。

    大明的水师尚且如此不济,更遑论史宾买的商用私船。上头应该没什么火器吧?没有火器的船只,若是遇着海贼倭寇,还有佛郎机人,岂非得束手就擒了?!

    朱翊钧暗暗咬牙,心里有些不忿。正因水师不利,才叫海寇侵袭沿海。可阁臣们似乎都不太赞同火器的仿制,大明朝本就在这上头有些吃亏,若再不加把劲,恐怕沿海一带就要叫缓过气来的佛郎机人给占了!

    大明朝的舆图,看着大,可实际上有不少都只是依附于大明而已。很多地方,并不能直接控制。实际能缴纳税赋,旨意送抵且实行的,只有舆图上将近一半的地方罢了。

    朱翊钧近来看舆图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每每将目光投于周遭诸国,他的心就越来越往下沉。

    步步蚕食,当年两宋就是这么被一举攻下的,直至亡国的。

    大明绝不能亡在自己手上!

    “漳州还没信传过来吗?”朱翊钧问陈矩,“这都多久了?”

    其实早就有信传送进京了,只是陈矩一直琢磨着,不敢将信给天子同皇贵妃看。见他们近来事多,也不提起,心里正放松,谁料今日天子一时竟想了起来。

    陈矩跪伏在地,“奴才有罪。”他差人去乾清宫拿信,“史公公的信,其实早就到了。只是奴才不敢给陛下看。”他飞快地往上看了一眼,“怕……陛下同娘娘,担心。”

    此话一出,郑梦境立即就明白了。史宾怕是出事了。她身子微微往后倒,有些发软地靠在朱翊钧的身上。

    “小梦别怕,不会有事的。”朱翊钧把人扶住,自己的心怦怦跳得飞快。史宾出事,就意味着自己给出去的几万两银子也全都打了水漂。

    信很快就送到了翊坤宫。朱翊钧展开信,细细看起来,郑梦境也不管不顾地凑过去看。

    信上不过短短几句话。言明史宾已多日不曾有消息传来,但有回月港的海商说,远见到史宾的船叫海寇给劫了,他们怕惹事没敢上去搭救。现下怕是凶多吉少。

    “凶多吉少?这是说,是说……”郑梦境急得快哭了,扯了扯朱翊钧的衣服,“不会有大事的吧?人当是还活着?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瞧不着史公公的尸首,奴家断不会信的!”

    朱翊钧轻轻拍了拍她,面色沉如古井。若那些海商说的是真的,那么史宾现在怕是已经落入海寇之手,他能不能活下来,全靠海寇的一念之慈。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大明的水师太过孱弱,无法震慑住周遭海寇。史宾不过是众多被劫的海商之一,往前还有更多的人遭遇不幸。往后,若水师再不兴起,亦将有更多的人受难。

    朱翊钧有心想要在大明全国搜罗懂火器之人,但他也明白此举之艰难。世人以士农工商排列,士林最为清贵。能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人,家境绝不会太过穷困,相反,正因为是富贵人家才会有闲钱去买来这等书给孩子看。这些人,也是越发看重科举之人。

    若自己真能招来人,如何安排官职?非科举晋身,他们再有才干,也只能游离于底下的小官小吏。若以武入朝,更加叫文官看不起。

    恐怕更多的,知道火器和有心开发新式火器的人,还是将全副心思都放在科举之上,就是去招徕,也不会有太多人愿意以此晋身的。一着不慎,就是天子身边的近佞。

    朱常溆听说父亲找自己过去,下了学后同兄弟们匆匆道了别,就先回了翊坤宫。“父皇,田公公说父皇唤儿过来。”

    “不错。”朱翊钧理了理方才有些混乱的思绪,“朕问你,你从何处听说有人会撰写火器这类书的?”

    朱常溆看了眼郑梦境,发现母亲朝自己点点头,目光中满是鼓励。他微微低下头,又飞快地抬起,“父皇这是打算兴火器吗?”

    朱翊钧不欲让儿子知道自己的盘算,打了个哈哈,“你母妃说你们想学火器,但工部的人不合适。若是有人能写得好此种书,必也精通此道。此等人才大可寻来京里,给你们讲课。”

    “孩儿听董先生提过,就是那个善书画的。”朱常溆绞尽脑汁,才想起这么个人来,“说是他一同去考乡试的一位同窗,似乎懂一些这个。”

    “你说的是董玄宰?”朱翊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还有认识懂火器的人?朕……怎么没听他提过?”

    朱常溆拱手,道:“董先生只善书画,而不善庶务,兴趣喜好不在于此,略提一提已是很了不得了。”

    “也是。”不过董其昌早就借病致仕了,当时作为讲师,也只教了皇子们一年罢了。“既如此,朕就差人去松江问问。哦,对了,他可有说那人是谁?”

    朱常溆看也不敢看父亲,生怕自己的眼神透露出小心思,“好像也是松江那一带的人,似乎是出生在太卿坊的。溆儿只知道他姓徐,同董先生一起考的时候落了榜,旁的都不知道了。”

    朱翊钧点点头,“好。你既有心想学,父皇替你将人寻来便是。”科举不是易事,既然落榜,想来科举上必是有些艰难,若家境不好,还可以利诱。

    “谢父皇。”朱常溆拜了一拜,心里想着等徐光启入京后,自己该怎么说服父亲将一部分军费投到火器中去。

    亡国之恨,他不想再尝一次。必要让努|尔哈赤吃个大亏,才能叫他心中再无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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