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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一回,对周姮道:“你娘说的也对。婉儿临走前,曾央告爹爹和你娘,说她此生已注定身不由己,左右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说来日为你择婿,除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务求你自己也要中意才成,也算是弥补了她那一番遗憾。爹娘答应了她。如今便来问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如有,爹娘便托人去相看相看,若没有,你娘心中倒有几个人选,也说与你听听。”
周姮虽心伤姐姐之事,然闻听父母问她心仪之人,忍不住双颊飞红,不甚自然道:“爹娘,姮儿不想这么早嫁。”
刘氏道:“不早了,人家女孩儿十三四岁,父母便已托人说亲了,你这已算晚的了。”言讫仔细觑她神色,对周仙驭道:“看模样,倒像是不用我们操心的。”
“姮儿,若真有,但说无妨。”周仙驭道。
自己爹娘能容许自己自小女扮男装,其开明程度绝非寻常父母可比,故周姮虽有些羞赧,却也实话实说道:“不瞒爹娘,年前女儿跟随书院中的老师去岳麓书院游历,结识一人,对他颇有好感。”
“是什么人?哪里人士?”刘氏问。
周姮道:“可巧也是赵州人氏,具体家住何处我倒不曾细问,只知他姓曹名佾,字景休,年十九。十五岁那年参加解试中了举人,其后离家游历山川名胜荒废了两年,这两年才去了岳麓书院读书,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呢。”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道:“听你说来这倒是个上进的后生,十五岁便中了举子,可见其天资过人聪慧不凡,将来必能大展宏图。只是不知,他家世到底如何?”
周姮有些为难,道:“我与他相识数月见过两面,虽常有书信往来,到底也不好细问他的家世。”
刘氏忽想起一事,忙问道:“他可知你是女儿身,别是你对人动了心思,他却还只当你是兄弟朋友之类。”
周姮点头,有些羞赧道:“说来也怪,我在嵩阳书院读了这许久的书,同窗们也不知我是女儿之身,只觉得女儿行事怪僻而已。他却道见我第一眼便知我是女子,爹娘,你们说怪也不怪?”
“灵慧之人,看人看事的角度自与常人不同。我只问你,你行囊中那把琵琶,可是那位曹公子所赠?”周仙驭问。
周姮抬眸,有些惊奇道:“爹看见了?不过是书信中我偶尔提及姐姐善奏琵琶,他便托人送了来,叫我转赠姐姐的,只说他家中无人会使琵琶,放着也是蒙尘,不如赠给善使之人,方才相得益彰。他一片盛情,我也不好推却。”
周仙驭听后,默然不语。
刘氏与周姮面面相觑,问:“如何?那琵琶有甚不妥么?”
周仙驭微微叹息道:“我观那琵琶的材质及雕刻工艺,怕是一把千金难求的焦桐琵琶,能将这等物事轻易送人,那位曹公子的家世,只怕甚是显赫。”
刘氏闻言,娥眉轻锁,对周姮道:“自古婚嫁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寻常富户我们自是匹配得起,可若是王侯将相那般的高门大户,我们便高攀不起了。纵然对方真心实意相中你,最多不过能给个妾室之位,便是如此,我与你爹也是万万不肯让你去为人妾室的。”
周姮长眉一轩,傲然道:“若论富贵,谁家的富贵又能高过天家去?便是那天家的富贵我也是不羡慕的,何况别个?他若是又富贵又能待我好,自然最好,若不能,便也只能在我与富贵之间择一个了。爹娘且放心,我断不会甘愿为人妾室做低伏小。”
周仙驭点头,道:“你既有这样的准备,又有这样的志气,为父便放心了。”转而又对刘氏道:“那曹汭在婉儿一事上吃了哑巴亏,虽目前不曾再苛难于我,只怕也是不肯罢休的。依我之见,姮儿之事还需速速悄悄地安排妥当为好,只是你这病总也不见起色,可怎么办才好?”
周姮听了,不忿道:“以前娘发病时,那许希只消来看个两三回便能好转,此番是怎么了?难不成姐姐走了,他便也怠慢了不成?”
刘氏拍了下她的手背,训斥道:“你这急躁脾气何时能改改?那许希不过是我们的邻里,又不欠着我们什么,平素家里人有个小病小灾的,他过来问诊施药从不肯收钱,倒是我们欠着他的。”说到这里不免长吁一声,道:“本来我瞧着那孩子极好,家里虽没有长辈了,屋田俱在,那孩子医术好,又勤勉孝顺,对你姐姐也是……是咱家没这个福分。自你姐姐走后,那孩子消沉了两个月,后来得了你姐姐中选的消息,他便变卖了房屋田产,说要出去访医求学,竟是不想再回这伤心之地了。”
周姮听后,有些失神,道:“以前我就瞧出他对姐姐是有意的,却不想他情深至此。”念起这种种不幸,复又恨道:“恨不能立时诛杀曹贼,以平心中之忿!”
周仙驭与刘氏大惊,刘氏忙伸手捂了周姮的嘴,急得泪眼汪汪,道:“我的儿,你且消停些吧!你姐姐已是这样了,你若再有个好歹,爹娘便真的不能活了。”
周姮心中深恨,却也不想无故增添父母烦忧,只好按下不提。
过了两日,刘氏之病本来就因心情郁结而起,周姮回来后,常在榻前相伴,讲些荒诞不经的笑话故事给她听,心情舒展了,身体便也渐渐好起来。
这日,周姮向父母说要去紫金山会个朋友,入夜即回。
周仙驭夫妇暗忖她定是去会那曹景休,便提醒她若真有意于他,有些事情需得问清楚了,他们夫妇也好酌情为她安排。
周姮应了,便仍做男子妆扮,拿了佩剑牵马出门。
周仙驭夫妇送至门口,因周姮从小女扮男装,在外面野惯了的,又跟隔壁本是少林武僧还俗的阮大爷学过一些武术,故而夫妇俩也没什么不放心,只嘱咐她早些回来。
周姮一路快马加鞭,只一个时辰便到了紫金山下的茶棚外,不见相约之人,倒有个青衣小厮等着她,只说是奉他家公子之命前来为周姮带路。
周姮跟着他穿林跃涧地走了片刻,转过一片枯林,眼前豁然开朗。
但见鬼斧神工的一个山坳,满坳的红枫云蒸霞蔚灼灼其华,更有一泊澄湖如镜,残荷几点。湖边数间竹屋,长门月窗古朴雅致,屋前蹊径竹篱,秋菊丛开。一人宽袍缓带,手执一杆碧竹,正在垂钓。
小厮送至此处便转回了,周姮惊艳之余,缓步踏入这如画一般的景致中。
“景休。”
曹景休应声回头,看见周姮,将鱼竿往地上一插,笑着站起身来,道:“姮儿,你来了。”说着走近身来,极其自然地执了周姮的手,问:“何时从家中出发的?累不累?”
他双眸本就极黑极亮,如今倒映着她清秀的面容,更如浓缩了万千春光在里头一般,流光潋滟得让人不敢直视。
周姮自小假扮男孩儿,性格多少有点男子般的大大咧咧,唯独在他面前,似乎才体验到什么是女孩儿的娇羞,就如此刻。
然心底却不想让他知道只不过因为他握了她的手便让她羞了,故而她仰起头强装大方道:“还好,不太远。”
曹景休看着她双颊上晕起的淡淡娇红,忍着笑意,问:“今早起来抹胭脂了?”
周姮一愣,自己抽手蹭了蹭脸颊,茫然道:“没有啊。”
“既没有,脸红什么?”曹景休弯起淡红色的唇角,眉眼含笑。
周姮反应过来,看着他掩饰不住的笑意,心中暗恼,气鼓鼓道:“自然是因为一路纵马过来有些热而已,难不成还会因为你……”话甫出口,她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曹景休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拉过被她挣脱的手,道:“我知你自然不会是因为我脸红,不过我却确确实实为了等你饿坏了,先吃饭吧。”
将周姮安置在院落中的木桌旁,曹景便进了屋。
阳光碎金般地遍洒山谷,周姮沿着竹篱漫步,手指轻轻抚过秋菊千丝,仰头看着湖对面依旧青葱的苍山,想起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一时遐思不已。
“觉得此处比之五柳先生故居如何?”周姮正神思渺渺,忽听曹景休在身后问道。
她笑而回身,道:“你都说了五柳先生,自然是缺五棵柳树了。”
曹景休笑而摇头,道:“你就别取笑我了。认真说来,我不过东施效颦罢了。不过即便这样也无妨,其余不可及,我们还可以且效醉昏昏。”他扬了扬手中青地白瓷酒壶。
周姮来到桌边,只见桌上大大小小放了十数个碟子,有云英面、洗手蟹、烤羊排、雕花果子、砌香果子、珑缠果子及一些时鲜水果,仿佛都是上次两人见面时她曾提起的。
“这些,都哪来的?”她问。
“我有一个同窗是汴京人氏,他说汴京会仙楼各色小吃很不错,书院放授衣假后我便跟他去了趟汴京,带些给你尝尝。”曹景休一边说一边布好碗筷,抬眸见周姮立在桌边怔怔地看着他,不由莞尔一笑,道:“怎么?不会这点举手之劳便将你感动了吧?”
周姮乌眸一瞪,道:“哪有?我不过在想先吃什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