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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笺慢慢抚平,前头免不了一堆敬语和问候。
仔细一看, 落款是僖嫔沈如婉, 还真没什么印象。
虞璁早就习惯了这种非常麻烦的书信礼节, 熟练的跳段看了下去。
全篇大概有六七百字,只有九字是童谣本尊。
——的的确,买羊角。
秋风转, 脱蛇壳。
Emmmm......
这是萨满的咒语吗?
皇上捏着信纸沉默了一会,想了想不能打击妇女群众的创作热情, 还是吩咐鹤奴研了墨, 认认真真的给她回了一封信。
这童谣,主要是用来谱曲作歌谣, 培养孩子们在艺术上的早期启蒙。
不一定要反应什么民俗, 也不用搞得跟诗经一样文绉绉的,简单易懂又有趣就行。
虞璁本身也就在大臣面前能端端架子, 给后妃写信的时候, 还是忍不住用普通人的视角。
他解释了一通,表示以后为了节约时间, 简单问安便好, 又讲解了童谣的用意和写法, 顺便随手写了一首作例。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我问燕子你为啥来, 燕子说, 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嗯, 非常通俗易懂。
皇上啃了会儿笔头,又写了几笔嘉奖僖嫔勇于第一个吃螃蟹,并吩咐她把这封信带去坤宁宫,有空给妃子们念一遍。
“黄锦,把这信封好带回去,”虞璁想了想道:“再赐金玉首饰一套,翡翠扳指一个。”
距离用午膳还有一会儿,他不紧不慢的看了会儿折子,又想了想杨一清老头子下午估计怎么过来怼自己,突然感觉有点压力。
杨一清那是什么人,两朝老臣,上能率军夜袭击退蒙古大军,下能拔除宫内大宦官奸贼刘瑾,那也是嘉靖朝最开头时还活着的神人。
老头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说话还得喘一会儿,但是论口才,虞璁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虞璁就算在现代听过几场辩论赛,也只是说学了个皮毛,能清晰有条理的讲事实摆逻辑。
可是杨一清在当时刘瑾专权跋扈之际,只靠寥寥几语,就让当时的中官张永以命死谏,直接把这王八蛋整下了台。
——你放到现在,就张瑾桂萼这种货色,还真不一定能说的动谁为了几句话就替自己慷慨赴死。
哪怕最后没死成,当时张永要冒的风险,也绝对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嘉靖皇帝还是小狮子,不对小世子的时候,他爹兴献王就语重心长的教导过一句话。
“这楚地之中,有三大才杰——刘大夏,李东阳,杨一清。”
前面两位都出生的早,在正德年间便猝然长逝了,现在还身子骨颇为硬挺的,也只剩杨一清一个人了。
虞璁就因为当时看书时被杨大人种种举措震得一愣一愣的,如今穿越之后见到他本尊,说话都难以把小心翼翼的劲儿给憋回去。
皇帝还特意嘱咐了上下内外,谁敢动这老爷爷一根指头,让他少活一秒钟,都等着被剁吧剁吧喂野狗去吧。
当然,他嘱咐的人不是暗卫便是负责监察的大臣,张璁作为卖命工作的中老年劳动力,还真不知道自己已经半个身子进了雷区里。
陆炳低头看着锦衣卫那边递来的名簿,忽然感觉皇上啃笔头的时间久了点,怕是又遇到什么难处了。
他想了许久,还是放下了簿子,慢慢走到了虞璁的身边。
从前入宫之后,两人君臣之别日益分明,他也习惯了不再言语,只远远的巡查守候。
如今皇上越来越喜欢撒娇耍赖,自己也渐渐能大着胆子,主动走过去陪陪他。
虞璁一瞥见陆大人闷不做声的走过来,相当自觉地就瘫了过去,靠着他道:“真是想的头疼。”
陆炳并不想干涉政治,也并不觉得自己能为他分忧什么难事。
如果自己做得到,按当下皇上的性格,恐怕早就说了。
“你怎么又木着脸了呀陆大人~”虞璁名正言顺的开始摸鱼,随手抓了把南瓜子边吃边把一堆事都扔在脑后,突然又机灵道:“阿彷,我又想起来一个笑话。”
神情平淡的陆大人身子一僵,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女初嫁,哭问嫂曰:此礼何人所制?嫂曰:周公。女将周公大骂不已。”
皇上哪管陆大人是个老实人的设定,笑眯眯继续道:“及满月归家,问嫂曰:周公何在?嫂云:他是古人,寻他作甚?女曰:我要制双鞋谢他。”
从前讲的那个还隐晦些,这个一讲出来,陆炳听懂的一瞬间轻咳一声,扭头起身道:“臣还有公务——”
虞璁在那捂嘴乱笑,也没拦他起身逃走,索性滑到软毯上又滚了一圈。
鹤奴窝角落里默默目睹完全程,心想这皇上也真不是个正经皇上啊。
下午一到,皇上睡的呆毛都翘起来了,蘸水压了半天都压不下去,索性就翘着呆毛去见杨一清。
这种心态,大概就是通宵开荒去回来发现又要跟导师做开题报告。
嘛不成也得成了。
当然皇上虽然实际上并没有睡醒,表面上还是给宫女们捯饬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杨大人进殿之后,一眼就看见了皇上额前翘着的一缕头发。
老大爷咳了一声,例行公事的解释了下自己的来意。
按照这之前的会议里讲过的,他将代表其他持反对意见的一众大臣,在梳理清晰条目之后,过来跟皇上做最后一次的驳论。
如果杨大人都被皇上说的心服口服,那其他人也当然得闭嘴。
虞璁表面上古井无波,其实心里也没底。
等会要实在不行,他豁老脸出去抱着老杨同志的大腿哭一场去?
忘了是哪位圣贤说过,这能摆事实讲道理的时候,就大声盘逻辑列根据。
讲不了道理,就谈情理,声泪俱下动之以情。
要还是不行,那就只能拍着桌子把水搅混了。
当然老人家心脏不太好,真拍桌子搞不好他就成千古罪人了。
杨一清听了赐座之语以后,慢慢悠悠走过来坐下。
虞璁可看清楚了,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别说文稿了,提词的小纸片那都没影儿。
皇上提气收腹,沉声道:“杨大人请讲吧。”
白胡子老头坐在那儿,慢慢道:“这一辩,是老臣输了。”
——嗯??
不对??
还没开始啊朋友!!
虞璁回过神来,但是一肚子的话全都没用武之地了。
你这上来就20投也太干脆了吧。
杨一清看着年轻的皇上一脸愕然的样子,笑道:“皇上,臣就算能列出十条,难道皇上就摆不出百条来吗?”
虞璁心想这是友军啊,忙不迭也笑道:“杨大人也理解了朕的意思?”
“这文理科举,还有三典修撰,老臣看来,确实可以助益国家。”杨一清慢慢道:“至于……儒学的尊位,还有其他大臣特意叮嘱的事情,哪怕老臣再不同意,也撼动不了陛下吧。”
当年他的老朋友杨廷和,执意让这孩子从太子之门进京登基。
他说不就不,连帝位都可以甩手不要。
后来争太皇太后的尊号和入太庙之事,皇上甚至把无功名的进士引为上臣,让他们来使手腕赶走宫中的老人。
这帝王,是个不达执念不罢休的主。
此事就算能耽误一时,未来也自然还是会又摆上议程。
自己佯装不表赞同,顺理成章的被推举为代表,也不过是卖个顺水人情而已。
虞璁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杨大人还是知事理啊,对了,太医院日常给您请平安脉了没有?”
“回禀陛下,”杨一清思索了片刻,还是报喜不报忧:“好许多了。”
虞璁此刻让老人了了难处,自然多了不少注意力来关心更多的事情:“那背后之疽呢?”
老头儿愣了下,眼睛睁的浑圆。
皇上怎么知道,我背上长了个疽?
这‘疽发背而死’,在史书里出场率特别高。
前有项羽旁边的范增,后有朱元璋身边的徐达。
所谓的疽,基本上就是封闭或半封闭的脓疮,越长越深,然后进一步引发真菌感染之类的并发症。
在现代看来非常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在古代却致死率相当高。
——当然,这可能和当时的医疗意识、清洁理念太落后有关。
现代人都知道摸患处之前要洗手,因为他们懂细菌是什么。
可古代人看来,这两者似乎并无关联。
“陛下……”杨一清保持着根深蒂固的观念,起身行礼道:“老臣顽疾处处,不必过问,谢陛下体恤。”
虞璁看着他想转移话题的样子,突然开口道:“黄锦,关下门。”
“杨大人,劳请您脱下衣服,给朕看看患处。”
-2-
要说外科手术,古代老早前就有典籍记载。
要不是华佗被曹操那个医闹鼻祖给弄死了,今儿的医学技术恐怕也会收获更多的良方利术吧。
皇上这话一出,气氛就突然有些尴尬。
陆炳和鹤奴同时抬起头来,杨一清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此处污浊丑陋,勿扰陛下圣听。”
虞璁沉默了几秒,还是再度道:“脱了吧。”
老头一辈子没碰见过这种事,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外袍脱掉,露出上半截背,和那个鼓鼓囊囊的肿包。
——大概有半个手掌那么大,明显能看出来是个囊肿。
这种囊肿外层往往都包裹着表皮,但内里会越来越烂,以至于碰撞衣物时都会疼的人相当难忍。
虞璁沉默了一刻,开口道:“太医怎么说?”
“禁食发物,勿动气执念。”杨一清不习惯被皇上这样看着,想把衣服穿上。
“你等一下。”虞璁扭过头,对陆炳道:“你去把太医院使唤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虞璁示意黄锦端来茶点,陪杨一清说说话,自己则仍旧站在那疽子旁边,观察附近的病变情况。
他不是专业的医生,这个时代也没有抗生素消炎药。
但是这种皮肤病,他觉得是完全可以用现代的法子去搞定的。
——在青春期油脂分泌旺盛的时候,虞璁脖子后面也长过一模一样的疽子,只是没有发炎脓肿到杨一清的这个地步。
如果放任他的这个包这样一直烂下去,烂透到某些血管附近,那才真的会生生拖死他的性命。
真菌会顺着血管游离去其他重要的中枢部位,并且可能引发更多严重的并发症。
趁着现在还能引流,还不如冒险一试。
他如果这时候不干预这件事情,老头儿只能眼巴巴的等着脓包烂透。
太医院这些年肯定开了不少下火清新的方子,可脓垢一日不引,就一日腐蚀肌血。
陆大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崔院使给叫了过来。
老头儿一看到杨一清背上都红肿的疽子,登时以为皇上要来兴师问罪,还没等走的太近,直接跪了下来:“微臣知罪!”
“起来。”虞璁没心情跟他客套,而是嘱咐黄锦道:“去取烈酒煮烫,再端个火盆过来。”
他话音未落,一扭头,看见所有人都一脸茫然的在看着自己。
对,自己这个身份很麻烦。
搞不好杨一清还会以为自己要怎么折腾他。
“陶仲文方士曾获神女托梦,特意转告了朕,”虞璁脸不红心不跳的扯道:“苍山神女得知,杨大人为国为民,操劳毕生,有意出手相助,将良方告知转托他告知于朕。”
“此事必须由真龙相助,过渡金玉之气,否则无从施展。”
这话一出,杨一清惶然的神色终于放松了许多:“真如此言?”
虞璁点了点头,看向太医院使道:“可有药剂,能令人暂时麻痹,不知痛觉?”
“内服还是外喷?”崔大人忙不迭道:“臣这就去抓方子!”
还有外喷的中医麻醉药?
虞璁没想到还能有这条件,点头道:“外喷的。”
“还有,你去取银刀纱布来,纱布一定要选最轻薄的棉纱,多取些来!”
杨一清还在回想有关‘苍山神女’的托梦,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
崔大人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御医,各自端了药炉过来,还冒着热气。
“陛下,此乃茴香散,喷在某处便可使人无知无觉,毫无痛感。”崔大人指着其中一炉道:“兵营中此物为常用药,用来治刀枪造成的创伤。”
他掏出了纱布和银刀,再度解释道:“陛下要银刀,臣这里只有帮忙清除创面恶痣的快刀,不知可行?”
“杨大人。你且信我。”虞璁接了银刀,在火炉上烤了又烤,与杨一清开口道:“此术耗时极短,无需担心。”
杨一清虽然心里还犹豫着,可皇上连我这个词都用出来了,他也不方便再推辞,只点了点头。
每道纱布都轻薄便利,为了追求尽量无菌,他又召来宫女当场用沸水再煮一遍,再一一架在火炉上即刻烤干。
“可能有些疼,”虞璁回忆着从前当医生的姐姐是怎么帮自己的,动作也变得格外小心。
在喷过茴香散之后,他先用提纯后的烈酒蘸着纱布擦拭一遍表皮,自己掐着时间等了几分钟。
洗净的手指轻轻按压了下那鼓胀的疽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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