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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家的孩子们当然不知道逃难意味着什么,以为跟着大人出去,只是换个生活的环境,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倒是心情很愉悦和甜蜜,甚至还觉得应该在外面多待些日子才好,回来还可以给其他孩子讲讲所见所闻,让他们刮目相看。
大人们的心情就截然不同了,张氏看着这没有门扇的房屋,知道再回来,几乎没有可能了,心里难受得像锥子扎,退一步讲,就算没有死到外面,回来了,这家还能待下去吗?连烧炕的马粪都卖掉了。若冬天一来,不是饿死,也得给冻死。所谓“家”不过是四面墙而已。唉!做梦也没想到,世事会把他们逼到这步田地,县衙里的老爷们,早都跑到有饭吃的地方去了?不是说爱民如子吗?怎么只是说说呀?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 村里人听说他们要离家出走,都拖着疲惫并忍受饥饿的身体前来为他们送行,或者是为了目睹一下他们异乎常人的“壮举”,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拉着国良和老李的手,张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停了停,带着哭腔说:“孩子不要赶夜路……日落了就找个地方歇息,唉!我知道你们也不想走,这一去,遇见的都是生人呀,”老者说着话,眼圈就红了。国良虽没哭,但表情比哭还难看,轻咳一下说:“知道了,老叔,你回去吧,”又对着其他人说:“都回去吧!我们找到有饭吃的地方了就给你们捎口信啊,”
小侠也挤在人群中,她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国良叔,等俊礼来了,我们去找你们,”
国良点点头,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小侠明白他的意思,使劲地点点头。
事实上,不管是留在村里的人,还是要出去的人,都面临着严重的生死考验,别看大家现在还相互说着话,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一辈子也就算交代了。
然而,无论生活怎样苦难,似乎总是消除不了王国良内心的“诗情画意”,他和 老李带着家人慢慢出村,看着村口那些送行的人,看着天地间一副荒败的故土,此情此景,那唐朝杜甫的诗又在他脑海涌动,于是,他自顾自地诵起诗来,这次声音也大:“啊咋!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仿佛在这荒山的某一个角落,那诗圣用悲悯的眼睛望着他们。
老李却不知他念的什么,究竟说了个什么意思。只是默默地向前走,他最希望在路上能捡到一块谁不小心丢失的干馍或土豆,或者捡到一只死狗啥的,要是在田野里碰见一窝鸟蛋,那再好不过。老李的老婆秀华也是读过几天书的,她的衣服虽然打了好多补丁,但穿得相对干净些,她不像一个纯粹的庄稼人,仿佛是伺候城里有钱人的女佣。她对国良说:“他叔,要不是闹这旱灾,你这会儿还在学堂里给娃娃们讲课呢,”国良一听,苦笑了一下说:“唉!谁说不是呢,至少当先生那会儿能吃饱饭,还有十几块钱的工资,生活也过得去,”老李却“哈哈”一笑:“国良,你以前是教书先生,现在和我们一样了,一起逃难,”国良点点头:“以前我们也一样,”秀华瞪了老李一眼,揶揄地说:“能一样吗?再咋说,人家也是有文化的人,出口成章,你哩?”老李就不说话了,面带愧色只顾走路,
他们一路向东,因为西城就在东方,这似乎是他们的最终目标。至于生命到底能不能延续到那里,或者那里是不是他们理想中的天堂,他们谁说了都不算,只有上帝说了算。
天上是淡淡的黄云,地上是无边无际的黄土,王国良他们开始正式踏上漫漫逃难旅程。谁知道这一路上会遇到些什么事。
他们走了二十多里路,已是傍晚时分,大家早已饥肠辘辘,坚持着翻过一座小山坡,来到一个叫迟家庄的地方,本希望这里的情形与别处不同,能讨到一点剩饭吃,谁知仍旧是个破败不堪的村落,看样子只有五六户人家。夜幕降临,没有一丝响动,连个狗叫乌鸦鸣都听不到,更不曾看见一丝光亮,这种情形着实让人感到无比压抑,也许这里早都没人住了。国良心想,走了一天的路,也累坏了,就在这里歇息吧,老者说了,不赶夜路,是有道理的。
于是,大家进入路边一户人家的院落,国良象征性地问:“掌柜的在吗?”自然没有回应,老李一看正屋门开着,就准备往进走,秀华却喊住了他:“你先别进去,敲敲门问一下呀,”老李不耐烦地说:“女人家就是事多,这哪有活人?再说门是开着的,还敲啥?”他不听秀华的劝,一只脚就迈了进去,众人在门槛外观察动静。
老李进得屋来,右看左看,突然,“啊呀”得大喊一声,慌忙从屋里跳了出来,众人也吓得直向后退。几个孩子都要吓哭了,国良问:“咋啦咋啦?”秀华立时责怪起丈夫:“我说啥来着,先敲门……看把你急得就往里钻,”
老李定了一下神说:“国良,里面好像有人,”
“有人?”国良有点惊讶。
“好像是个死人,”老李说。
“啊?”国良张大了嘴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说这些天来,死人的事经常发生,但在黑漆漆的晚上,又在这陌生的环境下碰见死人,确实让人感到有点害怕。
“咋办?”老李问国良,国良的老婆张氏却说:“那就换个地方歇脚呀,这……不好,”
秀华却说:“不行就在院子里的围墙角凑活一夜吧!我实在是不想走了,脚都走肿了。”
国良意识到自己作为这个逃难小团队里的核心人物,不该显得太过无能,他清清嗓子说:“哎呀!哪有活人怕死人的道理,再说了!这死人也是和我们一样的穷人,没有大惊小怪的,让我去看看,”他从口袋了掏出洋火划了一根,硬着头皮进了屋,在微弱的火柴的光亮下,隐约看见炕沿下一个人坐着,没有声息,应该是死了。大体看来是个男的。国良实在没有勇气再细看那张狰狞或者安详的脸,他喊老李进来,老李只是答应着,却不见往进走,秀华却提着包袱进来了,国良又划了根洋火,这一划却让他高兴万分,在眼前的矮桌子上,有个装着东西的布袋子,秀华也看见了,她说:“不会是面吧?”国良上前捏了一下,说“哎呀!好像是面,”国良划了第三根洋火,这下终于看清楚了,这是半袋子粗糙的玉米面,老天爷吆,这里还有玉米面?国良却陷入沉思,既然有这面,为啥这个人会饿死,难道这面里有毒?不会吧,也有可能这面不是他的,那是谁留下的呢?